六 關山失路何人悲 參商不見 (四)

六 關山失路何人悲 參商不見 (四)

三百鬼士齊圍而上,將琉雨施鳶的牛車堵了個水泄不通。

琉雨施鳶撓頭,跳下牛車,一拱手,小心道:「諸位鬼族的弟兄們,這大晌午的還要在此站崗執勤,嘿嘿,辛苦啦,辛苦啦!」

鬼士們並不理會她的討好慰問,只是橫了鐵槍玄刀,再一次的冷聲喝道:「來者何人,膽敢闖我幽都鬼司的玄冥關!」

十郎急忙上前,護住琉雨施鳶,笑著解釋道:「諸位弟兄不必動怒,她是我的朋友,都是自己人,有話好說,別動武……」

領頭的鬼士打量著十郎,寒色道:「你是哪一山的族民?來此作甚?」

十郎答道:「我是諸餘山一族。前日,山中遭劫,諸餘族氏為妖族阿荼藜所屠。是這位姑娘救了我的性命,而後我們一路北行,欲來幽都投親過活。幾位大哥行行好,就放我們入關吧?」

領頭鬼士大驚,高聲叫道:「諸餘山?那您是……」

十郎飛快的暗使了一個眼色,及時制止住了鬼士下跪行禮的動作,打斷道:「小人叫作十郎,十個的十,男郎的郎。因為小人的母親生有十個孩兒,而我排行第十,是老幺,所以叫十郎。」

領頭鬼士立刻心領神會道:「哦,原來是十郎呀。你想過關入幽都,這個好辦……」

十郎眉尖微微一蹙,以眸角的神色截止住了領頭鬼士後面的話語。

領頭鬼士察言觀色了一番,略作思索,心中頓悟,當即裝腔作勢的冷臉接道:「只不過,你可入,這姑娘卻不能夠。十郎,你雖年幼,可亦當知,我鬼界的戒律法令有言,凡非我族者,皆不可踏入幽都,法令不可逆。這人,我們不能放行。」

十郎回過頭去,對著琉雨施鳶嘆了口氣,低聲勸道:「阿雨姐姐,你看,你是根本進不去的。再說,就算是能進去,那人也不一定會在這裡呀,走吧!」

琉雨施鳶搖搖頭,定定的道:「我不走!火魂銀蛇就是指向的這裡,哪怕只有一絲的希望,我也不會放棄!」

十郎黯然道:「你就這樣的決絕么……」

琉雨施鳶輕輕重複道:「決絕……」

十郎隨即淡漠一笑,答應道:「阿雨姐姐,我會幫你的。」

他一臉諂媚的求向那個領頭鬼士:「大人,您就通融一下,放我們進去吧!」

領頭鬼士於一旁仔細揣摩,對這『十郎』之意早已是猜了個七七八八,遂擺起了高高在上的官架子,眯眼道:「要入關,也不是不可以,怎麼著也得有點這玩意兒,」說著,伸手做了一個要錢的手勢,「兄弟們辛苦了這麼大半天,連口茶都還沒喝呢!」

十郎忙笑道:「對,對對,您看我們真是太失禮了,這話怎麼能由您口中提出來呢,我們應該先想到的。」又轉頭道:「姐姐,錢,你有嗎?」

琉雨施鳶急渾身上下的搜尋了一遭,硬著頭皮摸出二兩銀子來,慚愧之至道:「出門時行的太匆忙了,沒顧及多帶錢,如今,就剩這麼一點兒了……」

十郎接過銀子,輕掂道:「有總好過沒有吧。」轉手,十分恭敬地將銀子拱手奉上:「錢不多,兄弟們且先通融通融,吃碗茶去,等我入關尋到了親戚,將來必有重謝!」

領頭鬼士橫了一眼那銀子,半怒道:「就這麼倆大子兒,打發叫花子呢是不是!」

十郎無奈道:「可是,我們此時也就這點小錢了,要不然我來打借據?」

領頭鬼士皮笑肉不笑的道:「寫白條來賄賂官差,小兄弟,你可真有創意呢!逗我玩吶?」他鼻子里輕哼了一哼,漠然道:「按規矩,外人無故闖關,應當先打二百殺威棒,然後再逐出界門,將其拋入北海漩渦之內。」說著,兩眼便打量上了琉雨施鳶臉頰,沉色道:「規矩,不能破。」

十郎大急,跪地求饒道:「大人,大人,還望您手下留情呀!我們不闖關,只要您不放行,我們絕對是不會硬闖的。」

領頭鬼士一時怔住,沒料到『十郎』會屈尊將戲演到這種程度,不禁失措。

十郎『咳咳』假咳了一聲,繼續大聲哭求道:「大人,要不然您打我,二百殺威棒,三百四百都可以,只求您放過阿雨姐姐吧,讓她入關尋人去吧!」

領頭鬼士收神,跟著板起臉喝道:「你想替她受刑?那好,我便成全了你。來人呀,押下十郎,上殺威棒!」

兩個鬼士上前,按下十郎的胳膊。

「且慢!」琉雨施鳶驀地叫道。

她垂頭,嘆息道:「十郎,傻孩子,你不必如此的。」

十郎低啞著聲腔說道:「那你可不可以不去幽都城中尋他?」

琉雨施鳶默了許時,道:「我是一定要尋到他的,一定。」

十郎沉眸凝望向她的眼睛,澀然道:「哪怕你的固執會要了你我的性命?」

琉雨施鳶搖頭道:「不,應該是我一個人的性命。此事與你無關,十郎,你走吧。」

半晌。

十郎緩緩道:「好,我走。」

領頭鬼士下令道:「將十郎帶入關內,閉城門!」

一行人匆匆退去,只留下了琉雨施鳶一人獨自站在那裡,不知所從。

玄冥關內。

領頭鬼士與一眾鬼族鬼士齊齊跪下,拜稱道:「參見九幽大君,大君聖安!」

『十郎』風靈碧拂袖,現出真身,微一頷首道:「諸卿免禮。」

眾人謝恩,起身。

領頭鬼士請示道:「大君,那關外的姑娘……」

風靈碧黯神道:「放她進關吧。」既而,又道:「不必讓她知曉孤王的身份,派幾個鬼侍,只暗暗的跟著,保護好她的安全便可。」

鬼士得令,打開城門,告知琉雨施鳶可以通行。

琉雨施鳶奇道:「剛剛還百般刁難呢,如今怎麼又可以通行了?」

領頭鬼士答道:「那小十郎的親戚身份地位不凡,你既然是他的朋友,我們又如何好再加阻攔呢。」

琉雨施鳶點頭道:「這就是俗語所言的好人有好報吧,沒想到這小十郎的作用還真不小呢,沒白救他!」

入了城中,但見街市之上一片繁華,大路兩旁商鋪琳琅,來往行人熙攘熱鬧,同大荒之中其他部族無甚差別。

行至一果蔬小攤處,琉雨施鳶駐足打聽道:「大娘,請問您識得一個叫做風靈碧的青年男子么?」

果蔬攤大娘倒是一個熱情好客之人,她想了想,搖搖頭,道:「風靈碧?沒聽說過。」然後直奔主題,開始推銷她的香蕉蘋果大鴨梨:「姑娘,你不是鬼族人吧?來此地訪友?買點水果吧,哪裡有空著手拜訪朋友的道理!我這兒的水果新鮮可人,而且物美價廉,童叟無欺,保證讓您買了一回還想第二回!您瞧瞧這蘋果,圓滴溜兒,紅彤彤的,聞聞,真香,叫人一看就有食慾。姑娘,約二斤吧!」

琉雨施鳶其實是很想買一點的,不為別的,就只為了大娘如此不遺餘力的熱情推銷,她也應該買個一二斤的。但是很可惜,她如今是真正的囊中羞澀了,就連身上最後的二兩銀子,也已經『行賄受賄』的上繳給了領頭鬼士,她真的沒錢買蘋果。

琉雨施鳶尷尬一笑,道了句『謝謝您了』,即轉身逃去。

整整打聽了一下午,都沒有一人知道風靈碧是誰。難道他沒來過此地?可是,那火魂銀蛇的確是指向了這裡呀,這裡有過他的氣息,她篤定的認為。

天色漸黑,琉雨施鳶低頭摸著癟下去了的肚子,萬千無奈,最終,她決定犧牲自己虛無縹緲的人品名譽,然後去大吃一頓霸王餐,先祭祭五臟廟再說。

主意已定,琉雨施鳶咬咬牙,狠狠心,即大搖大擺的走進了一家叫作『醉客居』的酒樓之中。

然後金刀大馬的瀟洒坐下,招手道:「小二,上酒上菜!」

醉客居中夥計的辦事效率賊快,不一會兒,便珍饈玉膾的擺滿了一大桌子。

琉雨施鳶正餓的肚子里雷鳴鼓響,上來就趴在桌子上大快朵頤了起來。

一邊嘴裡吃著好酒好菜,另一邊耳中也未閑著,這些個酒樓茶館通常都是各種消息信息的集散地,『包打聽』屏翳就是這樣子打聽閑事的,她認真的聽著,以便能夠從裡面提取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九荒使燕水寒給他們尋了一個新的九幽大君,這大君神出鬼沒的,本事非凡。剛一登位便救活了軒轅夜魃和屠應龍二位神將,並將他們收為屬下,入籍鬼族。前兩日又以一己之力,在妖族阿荼藜的手中救回了諸餘山舉族鬼部,將妖族入侵者斬殺殆盡,只余阿荼藜一行十七人狼狽逃出。此刻,鬼族上下,對這位新任鬼王大君無不尊敬之至,恭服至極。

琉雨施鳶皺眉,咬著筷頭思索道:「不對呀,那妖族阿荼藜明明是被血祭陣法給打退的嘛!哪裡又冒出了一個什麼九幽鬼王?還有諸餘山上的眾鬼族,什麼時候也被這個冒名領功的『九幽大君』給救了?她可是全程在場呀,連她都不知道的事兒,不用說,那肯定全是無稽之談了。唉,小道消息的可信度值得商榷啊!」

念及於此,琉雨施鳶斟了杯酒,細品入口。

忽聽得旁桌人道:「咱們大君自然是厲害的了,要知道,他老人家可是白家的人呢!」

琉雨施鳶驀地一驚,急跳起問向了那人:「白家人?白什麼?!」

旁桌客人答道:「我主大君白氏,尊名上晏下曦,怎麼,你不知道?」

琉雨施鳶腦中嗡的一聲巨響,就已然是淚流滿臉,不能自已了。

原來,他在這裡!他真的在這裡!

她真笨,只是打聽別人說『風靈碧』,而忘記了他的本名原來是叫『白晏曦』的!

她要見到風靈碧,馬上,立刻,就……現在!

琉雨施鳶轉頭便跑。

店小二眼疾手快,擋在了門口:「這位客官,您還沒付飯錢呢!」

琉雨施鳶語無倫次道:「我要見他!你不要攔我!我沒錢,沒錢!」

店掌柜聞聲趕來,卻被她給氣笑了:「怎麼著,這年代,口袋裡沒錢,來吃霸王餐都要如此理直氣壯的么?姑娘,不好意思,沒錢,你可走不出我這醉客居。」

琉雨施鳶推搡著說道:「我急著要去見他呢,現在沒有心思去管這些了!」

店掌柜擺手,示意眾夥計齊圍上來,慢條斯理道:「可是,我現在有心思來管這些呀!無論你是去見誰,都先付了飯錢再說吧。」

琉雨施鳶現在滿腦子的執念和混亂,她的理智已經崩潰在了癲狂的邊緣線間,彷彿一隻受傷的小獸,撕心竭力的大喊道:「讓我走,讓我走!靈碧哥哥……」

夥計們上前,欲要擒住她的雙臂。

「退下!」三名鬼侍憑空現身,橫劍護在了琉雨施鳶的身前。

店掌柜駭然道:「鬼侍大人,您三位這是?」

一名鬼侍答道:「這姑娘是大君的客人,爾等不可造次!」

琉雨施鳶兀的抱上那鬼侍的胳膊,急聲道:「帶我去見他,去見你們大君!快!」

鬼侍臉色一紅,小心抽出手來,答應道:「好,我這就去稟報。」

琉雨施鳶失魂落魄地跟著鬼侍一路入了玄幽鬼城。

幽冥聖殿之上。

琉雨施鳶遠遠望見一黑袍高冠的青年男子端坐於雲台寶座上面,手執竹簡書卷,正在專註的閱著簡中文字。

他輕垂的眸角,微側的臉廓,琉雨施鳶無須去看,閉著眼睛就能在心間一絲不差的描摹下來。

多少次,多少次,她都曾像這樣一般,偷偷地注視著風靈碧看書的模樣,然後,一筆一劃的描刻在心,越刻越深,時至今日,那痕迹早已腐心蝕骨,再也磨滅不掉了。

夢裡,也是他現在的模樣。

一時間,琉雨施鳶忽然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夢境了。

她小心翼翼地漸近雲台玉階,然後,淚水模糊了台上人清逸沉靜的俊秀面龐。

「靈碧哥哥……」

琉雨施鳶聽著那刺耳沙啞的聲音從她的嗓中顫抖著發出,嗯,可真難聽呵!

台上人沒有回頭,依然低眉看著書卷。

「靈碧哥哥,你看我一眼呀!」琉雨施鳶哽咽道,不知怎的,她此時只感覺委屈極了。

「你,你是何人?」風靈碧抬眸,冷聲道。

「靈碧哥哥,你不記得我了……」琉雨施鳶頓時慌亂,驚詫道。

「我為何要記得你呢?哦,是因為你是高高在上的施雨司司主大人?還是因為你是我殺母仇人的女兒?——琉雨施鳶!」風靈碧嘴角微噙了一勾哂笑,緩說道。

「不是忘記,原來,你還在怪我呀……」琉雨施鳶低頭,黯然道。

「怪你?我怎敢!司主大人,我都已經死過一次了,你為什麼還要來此糾纏!」風靈碧寒聲喝道。

「糾纏?靈碧哥哥,我沒……」琉雨施鳶有口卻不知如何去辯,登時急得淚流如注,一陣窒息。

「風靈碧早已經死了,死在了榣山戰場之上!我叫白晏曦,司主大人,請自重。」風靈碧側過了臉去,漠然道。

「我……」琉雨施鳶只說出了一個『我』字,就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了,她只覺得胸口悶痛,腦海當中一片空白。

風靈碧也沒再看她一眼,便摔下竹簡,踉踉蹌蹌地拂袖而去了。

琉雨施鳶雙手按著心口,孤零零的立在殿上,一動不動。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進這間卧房的。

恍惚中,好像是風靈碧派人要趕她走,她不走,死乞白賴的要求留在這裡,就算是當宮女也無所謂。後來,風靈碧不耐煩了,便同意她留在宮中,入了這清蕪苑,做宮女。

她想,不管怎樣,只要能夠留在他的身邊,讓她可以日日看得見他,就足夠了。

第二日,琉雨施鳶精心裝扮,卻沒有如願看到風靈碧的人影。

他率領了鬼面鐵騎八千,與九荒使、軒轅夜魃、屠應龍等人一同前往九丘平定叛亂,收復失地。

這一去,就是七年之久。

清蕪苑的梨花開了,又謝了。

終於,在血一樣紅的楓葉染滿了黑石山的時節,九幽大君凱旋班師。

七年未見,風靈碧丰神如舊,只是,更瘦了一些。

她心中歡喜得無以言表,迎面呼道:「靈碧哥哥,你回來了……」

風靈碧兀然一怔,半晌,冷下了臉來,道:「這是哪個殿的宮人,竟然如此不識規矩!」

有領班宮女上前,急拉著琉雨施鳶跪下,請罪道:「稟大君,是清蕪苑的小鳶。小鳶年幼,衝撞了大君聖威,還望我主大君恕罪!」

風靈碧聞之,冷笑道:「小鳶?這名字很好。一個宮女,若是連最起碼的規矩都記不住,那還待在宮中做什麼呢!回去好好教一教她這面君之禮,退下吧。」

領班宮女俯首稱諾,即帶著痴愣愣的琉雨施鳶告退出殿。

琉雨施鳶雙眼直直的凝望著風靈碧所在的方向,不言不語,像丟了魂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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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大人要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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