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縱使雲銷月得現 清簫寂寂 (十五)
魑璃怒視道:「你們賣了我?」
風晏斜眼找尋著退路,心虛笑道:「大、大妹子,消消氣,有話咱們好好說!」
魑璃阻住他的退路道:「我現在生氣,不能好好說。你讓我打一頓,出出氣,我再好好說!」
風晏求饒道:「別呀!大妹子,穩住,穩住!」
魑璃滿肚子的又累又乏又委屈,像是一團炸藥似的,又如何能夠穩住,當即揮手打出,也不管屁股腦袋的就是亂打一氣。
風若音見勢,急上去阻止道:「母夜叉,母老虎!女人怎麼能夠打人呢!矜持何在?端莊何在?」
『叮』!這一廝打之下,風若音的項圈一不小心墜了下來,摔在了地上。
風晏急護住了孩子,撿起項圈,用他那烏漆嘛黑的油袖子擦了擦,道:「幸虧沒摔壞。」
魑璃忽伸手急奪了那項圈過來,摩挲在手,一時怔住。
風若音叫道:「你這女人,不但凶,而且還貪財,哪裡有眼巴巴的搶人家東西的!阿爹說,這樣的女人以後是嫁不出去的!」
魑璃回神,兩手緊抓住風若音的雙臂,顫聲道:「這項圈,是你的?」
風若音點頭道:「是呀,我自來就帶著的。」想了想,又補充道:「沒偷也沒搶。」
魑璃淚滿盈眶道:「你,你是音兒?我的音兒?!」
這項圈,是她的師父白羽在孩子出生之時,贈與那孩子的長命玉鎖圈,白玉上面還鐫刻有孩子的名字『尚顏若音』四字。
風若音答道:「我是叫若音不假,可卻不是你的,我是我阿爹風晏的兒子,風若音。」
魑璃帶著哭腔急道:「不可能的,你就是我的音兒,只有我的音兒才帶著這項圈的!」
風晏聞之一駭,仔細看向了魑璃,許時,摸著下巴研究道:「嗯,這樣看來,大妹子你長得還的確挺像一個人的,像誰呢?」
風若音搖頭道:「阿爹,你罵人也沒有這樣罵的,說人家一個大姑娘不是人,有點過了吧?——雖然,她打壞了咱家的家門。」
風晏兜了他的後腦勺一下,道:「小屁孩兒,瞎說什麼!」福至心靈,他忽若有所思道:「阿音,你多久沒洗臉啦!瞧這髒的,都成小黑貓了。去,河裡洗洗臉去!」
風若音吐著舌頭抱怨道:「說我臟,您的臉不也是半年沒洗了么?老黑貓!」腳下卻沒偷懶,一蹦一跳的出了破廟,跑去洗臉了。
「臉洗好啦!」不一會兒,風若音再次跑回,笑嘻嘻的扒著門邊兒,叫道。
這一次,風晏和魑璃二人同時愣在了那裡,看傻了眼,一動不動。
風若音奇道:「難道是我的相貌太英俊了,以至於把你們都看得入迷啦?」
魑璃踉蹌上前,一把將風若音緊抱在了懷裡,揉入心口,哭道:「音兒,娘的音兒!星斬,星斬,我們的音兒找到了,你不要怪我了……」
風晏驚嘆道:「啊呀呀,天公造物實在是神妙哇!我就說阿音男生女相嘛,沒想到,竟是隨了大妹子你的長相,而且還紋絲沒變,這簡直就是照搬了一張臉么!阿音呀,你就懶吧,長個臉都不走心,哪有兒子和媽生得一模一樣的!」
風若音被魑璃抱得喘不過氣來,苦惱道:「這麼說,我,咳咳,我剛剛賣的,是我自己的親媽?!唉,壞人當不得,現世報……」
「阿媽,那您是怎麼丟棄我的?」待得魑璃哭累了,父子倆忙扶她坐下,風若音支著下巴問道。
魑璃抽咽道:「不是我丟棄你的。是那日,你閑得無聊,偷玩我的符咒盒,無意中觸動了一張萬里縱行符,然後就跑丟了。我找了你五年,幸而,星斬保佑,終於又把你給找到了。」
風晏問道:「星斬是誰?」
魑璃神色一黯,道:「是音兒的爹爹,尚顏星斬。他死了,我卻連他的孩子都照顧不好……」
風晏放心道:「已經死啦?幸好幸好……」
魑璃縱眉道:「幸好?」
風晏忙解釋道:「嘿,我說的是,幸好孩子又找到了,你們母子又團聚了,多好!」
風若音看著母親哭得紅腫如桃子一般的雙眼,有些個心疼了,心道:「阿媽年紀輕輕的,就守了寡,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還帶著一個小孩子,生活一定是非常不易的。不行,得想辦法給她找個依靠,沒有男人呵護,女人很容易會變老凋謝的。」
他絞盡腦汁的思考道:「這個男人一定要靠得住,英俊瀟洒,聰明伶俐,溫柔善良,這樣才能配得上阿媽哩!找誰呢?」抬頭即對上了風晏髒了吧唧的臉龐,遂拍手心喜道:「哎,對了,阿爹!阿爹也老大不小的了,也還沒有老婆,又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好男人,嗯,就這麼著了!」
他感覺自己壓力很大,小小年紀就得替阿爹阿娘操心這人生大事了,當人家的兒子,可真不容易呢。
「小音,你說,你阿媽在裡面做什麼呢?」風晏望著破廟裡面黑煙滾滾,乒乒乓乓的一聲作響,不由好奇問道。
風若音摸摸鼻子,不確定道:「或許,是要拆房吧?然後再一把火給燒了?」
半晌。
魑璃頂著一腦門的柴草灰土出來,雙手捧著碗面,遞給風若音,慚愧道:「為娘不善廚藝,我儘力了。你快嘗嘗,看看味道如何?」
風若音瞪眼看著手中這一碗漿糊似的黑不拉幾的『麵條』,一時不知從何下嘴。唉,這可是母親親手給他煮的第一碗面,捏著鼻子也得吃下去呀!他咬咬牙,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大義凜然,張嘴就猛塞了一大口進去。
魑璃期待道:「怎麼樣,好吃么?」
風若音閉眼咽下,強忍住了吐意,勉強一笑,可笑得比哭還要難看:「好,咳咳,好吃……」
魑璃歡喜道:「真的好吃么?星斬都沒有誇過我做的飯好吃呢!你這孩子,慢些吃,看都吃嗆了!」
風晏忙搶下了風若音手裡的面碗,大驚道:「孩兒他爹吃過你做的飯?然後,給吃死了?」他低頭聞了一聞那『漿糊』,無語道:「就這玩意兒,不吃死人才怪!」
魑璃垂頭道:「這麼糟糕?我想著這麼多年過去了,廚藝怎麼著也得漲一點吧……」
風晏嘆道:「你這女人,是怎麼給人當媳婦的?那個叫星斬的也是個不怕死的主兒,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娶了你當婆娘,看吧,被你給折磨死了吧!真服了你啦!」
說罷,他即隨意洗了把手,回破廟重新開火做飯去了。
魑璃神光一愣,低聲喃喃道:「他沒有娶我當妻子,卻也是為我而死的……」
熱騰騰的飯菜擺上桌來,風晏得意道:「看看,這才叫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典範好男人呢!來,兒子,吃這個,這個沒毒又好吃!」給風若音夾完了菜,又笑嘻嘻的道:「大妹子,快嘗嘗我的手藝,保管比酒樓里的好吃,色香味俱全呢!哎,我也給大妹子夾一筷子,咱們一家人的第一頓團圓飯,聊表敬意,聊表敬意!」
魑璃聽到『一家人』一言,剛要反駁,忽聞得廟外有人喝道:「叫花子風晏,你給老娘死出來!還老娘的銀子來!」
風晏按頭道:「是花胭脂!這下可糟了,大妹子,救命呀!」
魑璃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情道:「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擺平。」
風晏嘟囔道:「那銀子買的飯菜你都吃了,還不干你的事么?哼,見死不救!」
看到魑璃實在毫無幫忙的可能了,風晏無奈,只得走出,笑臉迎道:「我說誰呢,原來是貴客呀!花媽媽今兒怎麼有時間入我這一方賤地呦,可千萬別污了您的貴足!」
花胭脂指著他的鼻子罵道:「少在這兒給老娘油腔滑調的,老娘我從不吃這一套!什麼小姑娘呀,送我這裡還沒半個時辰呢,就跑得無影無蹤了!合起伙來耍我呢是不是!那三十兩銀子,你怎麼給老娘吃進去的,就還怎麼給我吐出來!」
風晏講理道:「媽媽,這就是您的不是了,我把姑娘給您送去了,是您自己沒看好,跑出來,丟了人了,您卻來怪我!這就好比,您上鳥市去買了一隻畫眉,回到家,打開籠子遛鳥玩兒,一不小心,嗖——,鳥兒飛了,您卻返回頭來怨那賣鳥的,您說,這世上哪有您這般做生意的!」
花胭脂一口唾沫淬出,罵道:「呸!你個臭要飯的,還敢給我講什麼歪道理了!錢,少一個子兒,老娘就打斷你一條狗腿!」
風晏撓頭道:「吃了的東西怎麼吐出來?那不就只能拉屎拉出來了么?要不然這樣,花媽媽您先回去等著,等我啥時候想屙屎了再去胭脂醉找您?」
花胭脂大怒道:「好你個不知死活的臭乞丐!來人,給老娘打,打得他吐出那銀子為止!」
一眾執棒的打手應聲說是,提棒上前。
風晏急抱頭大呼道:「阿音,你爹要死啦!快來送你爹最後一程吧!」
風若音一雙小短腿飛奔跑上,擋於風晏前面道:「壞人,走開!休得傷了我阿爹!」
打手看著這麼一個浩氣凌空的小地丁,遂哄然大笑道:「哪來的小雜種,還挺好玩兒的!——哎呦!誰,誰打我!」
魑璃斂袍而出,冷冷道:「跪下,給音兒道歉!否則,這剩下的三百張『拳打腳踢符』,就都給你們幾個嘗嘗鮮!」
眾打手起鬨笑道:「哎喲喲,小美人,你不知么,打是親,罵是愛,大爺們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儘管來打就是了——唉!呦!啊!」
三百『拳打腳踢符』之下,眾人『唉唉呀呀』的哀嚎不止。不到片刻,那些個九尺大漢即一個個鼻青臉腫的被打成了腫豬頭一般,橫七豎八的躺倒在地打滾求饒,連叫饒命,再無半點橫氣模樣。
魑璃漸而氣消,這才揮手收去了咒符,問道:「誰是小雜種?」
眾人急忙跪頭稱道:「我們是小雜種,不,是老雜種,老雜種!」
風晏笑道:「這不就沒事了嘛!剛才早這樣說,你們還用被打得連你媽都不認識你了么!得了,風大爺我心胸開闊,大人不記小人過,今兒就當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暫且先饒過你們了,回去吧!」
眾人連連道謝,轉頭即一瘸一拐的四散跑去了。
花胭脂見勢不妙,只得自認倒霉,亦連忙逃出了。
風晏於他們背後呼道:「以後記住,千萬莫再欺負乞丐了!」
風若音小聲道:「怎樣,我夠義氣吧?」
風晏偷掃著魑璃,道:「我大妹子才真叫義氣呢。」
風若音驕傲道:「那當然,那可是我阿媽!」他一拍風晏的肚皮,少年老成道:「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娶媳婦?你看我阿媽條件多好,一沒丈夫,二有美貌,三還能打架護你,沒說的吧?」
風晏吃驚道:「你要把你阿媽嫁給我?當乞丐婆么?嗯,長相還湊合,看得過去,就是這脾氣暴了些。要是哪天惹她不高興了,也給我這麼一頓胖揍,就你爹我這小身板兒,那哪吃得消呀!哎,說不定你那倒霉的短命親阿爹就是被你阿媽家暴給打死的!」
風若音白眼道:「我那親阿爹在這一日之內,已經被毒死、折磨死、打死,死了三次了!」
風晏無所謂道:「說不定這還是未完待續呢,反正他的確已經死了。」
魑璃回頭道:「你們兩個在嘀嘀咕咕的說些什麼?飯菜都涼啦!」
二人笑道:「沒什麼,沒什麼……」
夜涼如水,月色動人。
魑璃哄著風若音睡著了覺,獨自一人坐在石上,望月,長思。
自從星斬離開了她之後,她的世界里,每一夜都是漆黑無星的。
她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找尋著那星光,卻再也找不到了。
他說過,他要將那滿眼的星空皆贈與她的,為她點亮這無盡的暗夜。而此時,是他忘記了那誓言么?
破廟內,『睡著了』的風若音眯眼一看阿媽不在,一個鯉魚打挺,即骨碌爬起,悄聲叫道:「阿爹,你的機會來了!」
正在專心抓虱子的風晏隨口道:「什麼機會?」
風若音『詭計多端』的謀划道:「花前月下,最適宜談情說愛了!你是男人嘛,要學會主動,這種事,總不能叫一個小姑娘先開口吧?甜言蜜語,柔情蜜意,儘管往上堆,不嫌多,女人們都愛聽這些。最後再來個激情一吻,這事,就算成了!」
風晏笑罵道:「嘿,小兔崽子,你這小狗腦子裡整日的都想些什麼爛七八糟的呀!還『激情一吻』,你個六歲的娃娃,懂個屁啊!去,一邊玩去!」
風若音老氣橫秋的嘆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要當機立斷,不可猶豫不決!小心夜長夢多,像我阿媽這樣的美女,追求者一定不在少數,要是被他們給搶了先,那您這近水樓台豈不可惜?」
風晏一想,確實也是這個道理,遂道:「哼,拿下你阿媽,手到擒來的事!阿爹我今兒就叫你看看,什麼叫玉樹臨風,迷死人了不償命!」
風若音點頭道:「我這樣盡心儘力的撮合阿爹阿娘,也算是孝子一枚了吧?」
筇竹林前,風晏溜達至魑璃面前,笑道:「還沒睡?」抬頭,「今天的月色可真美!」
魑璃回看他,輕道:「謝謝你替我照顧了音兒這麼多年,還把他教育得這樣懂事。」
風晏擺手道:「沒什麼,小事一樁,不值一提。」
嘿嘿,你要知道我把你兒子教育的這樣早熟,都能幫爹媽保媒拉縴了,也不知大妹子你又會作何感想呢?
魑璃認真道:「這於你來說,或許是小事一樁,隨手行的善事而已。可是於我,卻是天大的事,萬千恩德了,我感激你,真心的感激。」
風晏眯眼笑道:「你真這樣感激我?那不如滿足我一個願望,就當作是報答這恩情了,怎麼樣?」
魑璃抬頭道:「什麼願望?」
風晏就勢攬上了她的腰間,垂頭吻道:「嫁給我。」
魑璃驟然大怒,猛推開了他,抬手便是一巴掌甩出,『啪』!響徹穹霄,震醒了寂寂深夜。
風若音捂眼,悲天長嘆。
風晏亦氣急道:「不讓親就不親了,你可說話呀,打人幹什麼!」他揉著被打的臉頰道:「這樣兇巴巴的,誰敢娶你,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魑璃轉身負手,寒聲道:「以後若膽敢再敢輕薄於我,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說罷,摔袖而去。
見風晏蔫了吧唧的回到破廟,風若音恨鐵不成鋼道:「您不是說手到擒來的么?如今怎麼又功敗垂成啦?你說你那麼猴急幹什麼,一點鋪墊都沒有,上來就親,跟條餓狼似的,哪個女人能不被您嚇走呀!」
風晏沒好氣的罵道:「嘿,你個小王八羔子,竟然敢教訓起你老子我來了!還反了你不成!」
風若音哼笑道:「您要是就此氣餒,罷手喪攤子了,那我老子是誰可就不一定嘍!」
風晏氣道:「小王八蛋,存心激我是不是!跟你阿媽一個樣兒,盡知道欺負我!我告訴你,你還別用這激將法,老子今兒就把這話撂這兒了,要拿不下你阿媽我大妹子,老子他媽的就不姓風了!改姓臭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