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縱使雲銷月得現 清簫寂寂 (十八)

五 縱使雲銷月得現 清簫寂寂 (十八)

他看到魑璃,忽又一笑,道:「那也就是說,大妹子,你是我親老婆,阿音是我親兒子了?」

這回輪到魑璃臉紅了,她囁嚅道:「若音自然是你親生的,而我,我,我們還沒有成親……」

風晏十分不厚道的笑道:「未婚先孕?而且還沒等到成親,上一世的我就嗚呼哀哉了?那還真夠背運的。」他摸著下巴琢磨道:「既然孩子都有了,而且現在還能滿世界的跑著打醬油了,那也真應該補上這婚禮啦。不過……」

魑璃緊張道:「不過什麼?」

風晏成心戲耍道:「不過,你這樣兇巴巴的,跟個母夜叉似的,我也得考慮一下是不是還要你了。」

魑璃驟然抬頭道:「你不要我了?」

風晏有意戲弄,當即板著個臉,繼續道:「說不定我上輩子就是被你給打死的呢,人總不能被一塊石頭同時絆倒兩次吧?」

他十分誇張的嘆氣道:「——嘿,瞧我這張臭嘴,這段時間就盡罵我自己了。誰能料到,你那倒霉催的死鬼丈夫他就是我呀,原來這綠帽子是我自己給自己個戴的!」

魑璃失魂落魄的愣了一會兒,澀聲問道:「那音兒呢?」

風晏搖搖頭道:「阿音么,唉,這孩子幸而沒在你手裡長大,若是跟著你,他還指不定能長成什麼樣兒呢,是吧阿音!」

風若音跑來,嘻嘻一聲假笑,手底卻暗掐了風晏大腿一下,以袖掩口,悄聲道:「阿爹,作的有點兒過分了呵!一會兒不好收場。」

風晏亦壓低了聲音道:「你阿媽這般的能征善戰,以後成了親,你阿爹我還不得受一輩子的軟飯氣了!難得呀,你阿媽如今是倒追於我,那還不趁著現在沒成親,好好的找補找補,也好給以後妻管嚴的時候留個念想呀。下半輩子回憶起來,也能驕傲的吹上一句:想當年,咱也風光過,也能把如此彪悍的女子治的服服帖帖的!」

風若音不屑道:「哼,為了滿足你那大男子主義的虛榮心吧!小心懟妻一時爽,追妻火葬場啊!」

風晏擺手道:「這個我自有分寸。」

魑璃黯然道:「終有一日,你還是嫌棄我了。」

風晏搖頭道:「談不上什麼嫌棄不嫌棄的,上輩子的事情了。一輩子一翻篇兒,死都死了,也算了結嘍。這輩子,從頭來過。」

魑璃喃喃道:「從頭來過……」

星斬也說過從頭開始,從頭有了,只不過當時他們沒能來得及開始。

而今風晏也說從頭開始,只可惜,他的開始里已經沒有她了。

世人只惜情深緣淺,而他們,卻應該是情淺緣深了吧,兩世有緣得見,無奈情淺難續,死生,也終是有悔。

魑璃傷心欲絕,慘淡一笑,輕語道:「好好照顧音兒,好好照顧你自己,既然緣止於此,那你我此生,便再不必相見了。天涯相忘,各自安好。」

說罷,即頭也不回的拂雲飛去,清煙裊裊,再無跡可尋。

風晏頓時傻眼。

風若音無力道:「您不是說你心裡有分寸的嗎?那分寸呢?」

風晏苦惱道:「我本說讓她低下頭好言哄哄我,這事兒就皆大歡喜了,可誰知道她會惱羞成怒,脾氣這麼大,說走就走!開不得半點玩笑!」

風若音扶額道:「您這也叫開玩笑?這明明是作死好不好!」抬手一推風晏,道:「還不快去追!等阿媽哪天成了別人家的媳婦,那您可就真的該後悔莫及了!」

風晏堅定道:「對,絕不能讓此等悲劇發生,一定要把這悲劇的長勢扼殺在萌芽里!阿音等著,我去去就回,等下一準兒把你阿媽給帶回來!」

風若音一攥拳頭,鼓舞道:「快去快回,馬到成功!」

夢裡,魑璃星斬生離死別,蕩氣迴腸。夢外,辛黎一眾人等腦仁發疼,嘆息不止。

屏翳皺眉道:「瞧這架勢,應該是荒天夢境反噬到了雨老大的身上,將她和風靈碧的神識一併捲入了夢境之中,被困其間,不得而出。荒天一夢,由心生,由命止,不得終,不得解,真真是難纏得緊吶!」

飛廉撓頭道:「那怎麼辦?我們應當如何才能救得了老大?」

辛黎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床榻,嘆道:「她如何醒來都還是小事,現在麻煩的是,她醒來之後,忽然發現風靈碧被不知名的人給偷走了,不知去向,蹤影全無,那才是最考驗她的時候呢!真想象不出,阿雨那時會不會發瘋!」

非折同情道:「割肉剜心的救了一百年,好不容易才有點起色了,嘿,還被人給趁虛盜走啦,叫我我也得發瘋!」

白宣不以為然道:「要我說,一個活死人,在這兒擺著幹什麼,平白地招惹雨丫頭傷心自責罷了。被人偷去了也好,眼不見心不煩,或許,時間長了,她的心傷也就結疤了,便能好起來啦。」

辛黎奇道:「那風靈碧難道不是你胞弟么?一個當哥哥的,說話這般絕情!」

白宣無奈道:「我這不就事論事嘛,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這個道理,我還是懂得的。」

屏翳一甩拂塵,道:「境外一日,夢中千年。老大已經睡了半月有餘,還不知道要經歷幾生幾世了呢,總不能叫她就這樣一直睡著,睡一輩子吧!不管怎樣,先把老大自幻夢境中喚醒才是正理。」

他額心一蹙道:「可是,這硬闖荒天境,少不得又是一番艱難兇險啊!」

非折詫道:「這樣邪乎?」

屏翳答道:「箜篌九調可織荒天之境,此境能將聞曲者的神識留困於夢中,非由彈奏者一祭散夢曲喚回不可。而今阿雨被反噬入境,這彈奏者都困在裡邊了,那散夢曲千變萬化,每一個荒天境,皆只有一曲散夢調是與之相對應的,旁人卻彈奏不出。」

白宣急道:「那這人要怎麼救?夢要如何闖?」

屏翳緩道:「此刻若要喚醒雨老大,除非是硬闖。所謂的硬闖,就是以靈力強行打開荒天境的缺口,然後送一人之神識入內,告訴夢中人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幻境,喚他醒來。而這強入者的神識如若走錯一分一毫,都會立時被荒天境扯成粉碎,吞噬而盡的。」

「還有,強入荒天境,本身就是在破壞那境中的構造平衡的。故而,荒天境一旦被撕開了,那夢中所有的神識都必須在它關閉之前悉數醒來,如若不然,便將永世被困,再也出不來了。

不過也不必太驚慌,依著我們幾人的修為來說,那缺口撐個兩三日也還是沒問題的。

只要喚醒了施夢人,也就是雨老大,荒天境自然破開,而其他被捲入夢境之中的神識亦都會自行轉醒,無須再喚的。」屏翳補充道。

眾人頓然一驚,沉默下來。

半晌。

白宣大義凜然道:「我去。」

辛黎瞪大了眼睛道:「你?」

白宣點頭道:「你們都有什麼靈力仙術的,就我沒有,所以,你們負責打開缺口,我進去,喚醒雨丫頭。」

屏翳鄭重道:「你想好了?有可能會死的!」

白宣淡然一笑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白大爺的命哪裡是說收回就收回的!」

他看著眾人皆一臉深沉的樣子,不由亦嘆道:「誰讓她是白爺我的小媳婦呢,我不救她誰救她!只要我還活著,這世間一切的七災八難,就都有我替她扛了。若真有一日,我護不了她了,那也要等到為她籌謀好了前途退路之後再死!」

眾人見慣了他弔兒郎當的大爺相,此時皆為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席正兒八經的深情表白給鎮住了,一時感慨,卻不知如何開口勸慰。

非折急忙道:「呸呸呸,你是寨主大人,福星高照,且死不了呢,莫說喪氣話!」

飛廉亦道:「大家都會平平安安的,都會的!」

辛黎真誠道:「沒想到,你對阿雨用情至深,以前是我看扁你了,向你道歉。我們等你平安回來。」

白宣搖頭笑道:「黎姑娘太客氣了,太爺我雖是霸道些,可心胸還是寬廣的,大人不記小人過,我還能跟你一個小娃娃計較什麼!——唉,我算知道啦,雨丫頭哇,她就是克夫。不過,沒辦法,也就只能讓她再克一回嘍。或許,克著克著,我這兒就習慣了,也還能產生抗體呢,哈哈,到那時便百毒不侵、天下無敵啦!」

屏翳沉吟道:「既如此,那宜早不宜晚,我們還是儘快作法喚醒老大的好。」

眾人點頭稱是。

五人當即以五行八卦之陣盤膝而坐,白宣居中,懷中半攬著沉睡中的琉雨施鳶,屏翳等人挽手結印,高祭起箜篌九調於正央半空,施法撫彈起來。

琴聲瑢,潺潺泠叮,既而,一片青白色的薄霧幽幽生起,彌散入空。

『嘶——』一聲裂錦之響劃破空中,豁然間,一道強烈的白光灼眸刺出,迸閃而滅,雲霧漸散,四下里忽而又回歸至了沉寂無波,就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再看坐中的白宣,卻已是昏然入夢,沉睡而去了。

黑水幽都,鬼境,玄幽城。

黑袍人凝望著床榻上七魄俱散的風靈碧,良久,緩緩笑道:「這一次,你終於可以安心地作這九幽天鑒之主了。」

數年謀划,一番周折,而今大業即成,百般辛苦,卻亦值得。

黑袍人張手,祭出鬼族的鎮界之寶『至陰寒魄』而來,凝化陣盤,將那至陰寒魄挽手注入風靈碧的心口,為他塑本歸魂,重煉靈根。

至陰寒魄入體,風靈碧三魂初聚,七魄歸竅,元本既已修復,可人卻是絲毫沒有轉醒回生的跡象。

黑袍人皺眉,自言自語道:「這是,荒天境!這個琉雨施鳶,可真會沒事找事!」

荒天夢中,風晏亦是滿腦袋的一團亂麻,頭疼不已。

魑璃失蹤了。

消失的無影無蹤,無處可尋。

他此時才知道了事態的嚴重性,看起來,的確是玩笑開過了,把一個活生生的小媳婦給開沒了。

這才叫做真正的『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呢!

作死作到最後,沒想到,毫無反轉,他死了。

虛榮心又不能當媳婦娶,他豬油蒙了心,要那玩意兒做什麼使!

風晏一整顆心的追悔莫及,面對著這茫茫竹海,竟也不知要與何人訴說了。

「你追來干甚?我還欠你什麼,你說,我都一併還給你。」魑璃清冷的聲音從他的背後驀然傳來,沒有波瀾,平靜之至。

風晏大喜,轉身笑道:「大妹子,你還欠我一個媳婦呢,不如,你我就此成親,還了我吧!」

魑璃不解道:「你不是不要我了么?如今怎麼……」

風晏嘻嘻道:「我說話跟放屁似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千萬莫當真呀……哦,剛剛說要娶你,這句是真的,你可以記在心上的。」

魑璃猶疑道:「你真的決定了,娶我?」

風晏故作嘆息道:「瞧你說的,孩子都有了,還說啥決不決定的。我風晏可是一個有責任心的好男人,當然是要對你負責到底了。要不然,你一個黃花大閨女,未婚生子,還怎麼嫁的出去!」

魑璃哂笑道:「這話說的,好沒意思呵,負責到底?哼,你又何苦來呢!我從來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可憐,孩子和責任都不是綁架束縛你的枷鎖,你有愛與被愛的權利自由,我也有!」

風晏被噎了良久,才回過神來,急辯道:「什麼責任可憐,那些都是我瞎說的屁話!我風晏喜歡你,捨不得大妹子你流眼淚,我想盡最大的努力去呵護你,疼愛你,給你幸福,讓你快樂,我說的都是真的!沒騙你!你若不信,便把我的心剜出來,好好地看上一看!」

半晌。

魑璃忽流淚笑道:「你還是那個星斬,那個對我最好的星斬!」

風晏搖頭道:「大妹子,你錯了。我不是星斬,我是風晏,是這個世界上對你最好的風晏。」

他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好奇問道:「大妹子,那個星斬到底是怎麼死的?你不忌諱我問這個吧?——按理說,我都不忌諱了,也就沒什麼好忌諱的啦,是吧!」

魑璃看向他,黯然答道:「當日,我為九尾白狐所傷,靈散欲死,是星斬施以換命之陣,將他自己的精陽渡於我身,又以內丹相護,方才救活了我。而他卻因逆天改命,精陽耗盡、油盡燈枯,身受天刑劫雷而死。」

風晏咂舌道:「天刑劫雷,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魑璃鎖眉道:「換命之陣一旦開啟,施陣人就必會受萬道九天劫雷加身之刑,以懲治施陣人的逆天改命之舉。」

風晏嘖嘖道:「以陽渡陰,以命換命,好痴情的前世之我呀!幸虧他死了,他要是還活著,若我跟他當情敵,那我又如何能爭得過他!」

魑璃笑道:「你不用爭,因為你就是他,我此生,唯你而嫁。」

風晏樂道:「這倒挺好,上輩子的我算定了今世要當這一沒錢二沒權的臭叫花子,所以特意拼了命的給這輩子的我留下了一個漂亮媳婦在身邊,讓我可以不勞而獲,坐享其成。沒說的,這啥星斬,夠哥們,講義氣!」

魑璃痴望著他道:「上一世的尚顏星斬是一個溫文爾雅、悠然仙逸的俊美公子,而這一世的風晏卻是……」

風晏挑眉道:「而這一世的風晏卻是一個邋裡邋遢、滿嘴扯皮的臭要飯的,大妹子,落差很大吧?有一種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絕望感?」

魑璃微一搖頭,笑道:「這一世的風晏卻是一個豁達明徹、遊戲人生的樂天達者,看得透,放得開,也就更成熟了,挺好。」

風晏低頭打量著自己,驚訝道:「我真的這麼優秀?大妹子,知音啊!你就是我人生的伯樂!深山裡的淘金者!」

魑璃輕笑,道:「那千里馬風爺,我們是不是該回去尋音兒了?你我二人出來這麼長時間了,音兒一個人守著馬車,我不放心。」

風晏一拍腦袋道:「哎呀,有了媳婦便忘了兒子,該打!」

他邊走邊說道:「哎,大妹子,你說咱倆成親,那阿音應該算是你娘家人呢,還是風家這邊兒的婆家人?他該陪嫁送親?包袱呀,還是該跟我一同去迎親接新娘呀?這是個大問題,得好好的研究一番呢……」

魑璃亦發愁道:「這事兒,我還從來沒想過呢,回頭問問音兒吧……」

馬車旁,白宣同風若音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說話,都一動不動的盯著對方。

風晏和魑璃一回來,便看見了這樣劍拔弩張的靜止一幕。

魑璃驚詫道:「師父?!您老人家怎麼會來?師兄們呢?」

白宣回頭,大喜道:「雨丫頭!你真的在這裡!」

魑璃大吃一驚,平日里朗月清風的白羽師父,如何又生出了如此一張跳脫輕浮的嘴臉來,她不可置通道:「師父,你,你失心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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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大人要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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