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轉折
教主想好好學習,左使激動得簡直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忙叫上右使一塊兒,到後面小倉庫里把從小學一年級到高一各科課本、練習冊、教參,還有教主用過的作業本、字典,連勞動課本和思想品德都翻了出來,一股腦兒堆到了教主屋裡。
林林總總,也堆了有半面牆之高,看得教主一陣陣眼暈。他實在無法下手自己找書,就讓左使把最早用過的開蒙課本找出來。這一堆書雖然看著多,但左右使早年收拾時也是有規律的,駕輕就熟地從地上提溜起來一摞用尼龍繩捆著的舊書,解開繩子翻出了最底下一本。
「教主,這是小學一年級的語文課本,你先看著,我再給你拿數學的去。老葉,你看教主的外語書都放哪了,我這兒怎麼沒有?」左使蹲在書海之中,不時拿本數學,拿本音樂,拿本美術……就連小學一年級教主的拼音作業本都翻了出來。
趁著左使翻書,教主也打開了手裡的語文書,從書皮開始,一個字一個字讀了下去。一直到前言部分,教主都能連猜帶蒙地看明白,但是小學語文的第一課——是拼音。
一直以為語文是教識字的教主這才明白自己想得實在是太簡單了。千年之後的世界不僅是電視台的主持人會說外國語,就連他這樣的學生,也得說外國話。孩子開蒙的第一件事原來不是學漢字,而是學外國字。
這東西……可怎麼學?
捧著語文書,看著茶几上堆的作業本和練習冊,再看看滿頭大汗地給他找著書的左右使,教主心裡也是十分地過意不去。他狠了狠心,且不管那些帶著圓圈兒的東西念什麼,拿手在書上按著筆畫描了起來,一面描,一面將圖樣記在心底。
教主念書的當兒,右使正好往屋裡搬外語模擬卷,一抬眼兒就看見教主正拿手指臨著書。這下可把右使心疼壞了。他們想讓教主好好學習,那也就是平常看不見他學習時想想,猛然親眼看見他正正經經地翻小學課本,就生出了天妒英材的悲涼——堂堂魔教第158代教主,文武雙全、壯志凌雲,居然就落到要重學小學一年級知識的地步了!
他忙扔下兩捆兒卷子,到教主房裡拿來了鉛筆盒和練習本讓他好好寫字。誰想到教主如今連筆都不會用了,圓珠筆在手裡轉了半晌才知道是要按出筆尖來用,寫字時又五指蜷曲,手肘懸空,把圓珠筆當成毛筆來用了。
右使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把屋裡的爛攤子全數丟給了左使,自己坐在教主身邊,攏著他的手,指點他怎麼握筆、寫字。教主見他過來,索性也不自己瞎摹了,指著上面印的aoe問他會不會讀。
右使也才五十幾歲的人,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漢語拼音有什麼不會的。他擦了擦微濕的眼角,指著自己剛教教主寫出來的拼音念道:「啊——喔——鵝——」
別說右使教著心酸,左使聽著也心酸。教里這麼多兄弟天南海北地在外地打工,還有黑出國去的,不就是為了多掙點錢,給教主送到好學校里,盼著他將來能上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搞個好對象,生個小教主么?
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左使看著一地凌亂的舊書和作業本,萬念俱灰,也不收拾屋子了,出門就給他們教最有文化的文長老打了電話。「文長老,我是左使花廣岫,教主出事了,你快回來一趟。對了,再找幾個大學生回來,各科都要,要能教小學的。」
文長老都八十多了,在農科院也屬於反聘的專家,來去還比較自由。一時接了左使的電話,問出來教主連漢語拼音都不會了,急得差點撞籠。他把手機一關,丟下手頭的實驗,一張假條扔進了院長辦公室,人就直接趕回了村裡。
到了門外他就叫左使攔住,急急可可地問他家教請回來了沒有。文長老老臉通紅,腦溢血都懸點沒犯了,不管不顧地逼問左使:「前兩天不就說是失憶了嗎?後來又說都能打點教務了。怎麼這才幾天不見,就連漢語拼音都不會了?」
左使忙把他拉開,食指在嘴唇上輕輕一按:「噓,小聲點兒,老葉正幫著教主複習呢,別打擾教主學習。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這回這事透著點奇怪。」
「哪奇怪?難道教主傷了什麼要緊的地方了?」
左使點了點頭:「我懷疑教主得了什麼怪病了,不是外國有報道說什麼失讀症的嗎?我看教主就像。他現在就光認得中國字,別說外語,漢語拼音跟阿拉伯數字都不認識。剛才老葉還拿點兒別的試了試,結果、結果教主現在連錢都不認得了!」
連錢都不認得了,看來教主這病不是一般的嚴重啊!文長老跟左使蹲在院門口商量著:「要不咱帶教主去北京看看病?省人民醫院的大夫不給好好看,可能水平也不行,還是北京大醫院多,好大夫多,萬一能看好呢?」
「誰說不是啊!教主開了學就高二了,要照現在這樣,將來上哪上大學去啊。好容易給他弄的藝術特長生,少數民族戶口,再憑咱教主這長相;只要高考能考個二三百分的,正式大學進不去,上個藝校什麼的還不是手拿把攥的?可是他這一失憶,外語跟數學可就全完了,高考占著三百分呢……」
左使哽咽得說不下去,文長老也仰望天空,沉默地吐著煙圈。兩人都是老江湖,橋馬紮實,蹲到晚飯時都沒覺著腿麻,還是右使輔導完教主學習出來,才看到他們倆沉默凝滯的身影。
右使倒沒左使那麼悲觀,他親眼看見了如今教主好學不殆的精神,笑著給那兩個人打起氣來:「文長老,老花,你們倆也別想太多了。教主現在是失憶了,可他也懂事了啊。你看他跟我學了一下午的拼音,一回都沒說過要看電視、要出去上網什麼的。就這麼一會兒工夫,他就會拼會寫了。要照這速度下去,頂多休學一年補補課,照樣回學校考大學啊。」
文長老眯了眯眼問道:「教主這回是真想學習了,不想玩了?」
「看意思像真的,我帶了教主十六年,頭一次見他這麼認真地看書。也弄不好是失了憶,不記得以前玩的遊戲機、電腦什麼的了,就能把心思放到學習上來了?」
文長老長出一口氣,把手裡早不冒煙的煙蒂狠狠扔到了地上,站起身來拍了右使一把:「要是教主有心學習,我倒有個主意,也能讓教主上個好點兒的學校。就是原先怕教主自制力不夠,咱們教里錢又不多,一直沒跟你們提過。」
左右使知道文長老是在文化人圈裡呆著的,比他們有見識得多,還認得許多大學老師,他想出這個主意必然是好主意。兩人也跟著站起身來,問文長老是不是知道什麼好學校能讓教主轉過去。這些年房長老開發的盤也賺了錢,只要教主學習能好,再多掏點贊助費教里也是掏得起的。
文長老細聽了聽教主的動靜,確定了他正安心吃著飯,就把左右使往自己身邊拉了拉,說出了這個驚艷的主意:「要是教主從頭學語數外,就是高二分了班學文科,學的也太多了,將來考試也考不出好分來。倒不如去北京上個牛東方的班,就那種從入門直接教到托福GRE的;咱們教主還是高中生,也不用考得太高,有個托福成績應該就能考外國大學了。」
左右二使雖然聽著心動,可也有些擔心:「教主可連外語單詞都不記得了,上完了牛東方,真能考過托福嗎?萬一真上不了外國大學,國內的也給耽誤了……」
「實在不行還能自考呢,總比上藝校強,出來也算正式大學生。拿了本兒之後再考個研究生,在職研究生也行,咱教主不就出息了嗎?現在多少人都學外語出國呢,我認得的那些老教授也都叫自己的學生出國。反正教主現在什麼都不會,要復學也得在家自學一年,不如去北京學學外語。沒事去清華北大裡頭溜達溜達,也長長見識唄。」
眼看左右二使還在猶豫,年高德劭、資歷又重的文長老語重心長地勸道:「咱再請多少大學生來,也是貴州的大學生,哪比得上北京的大學生?清華北大的家教,你到了那兒隨便挑啊。先學著牛東方,再把各科的家教都請回來,再給教主上個好的鋼琴舞蹈培訓班,看哪個教主愛學就讓他學哪個。這麼過一年再回來,那跟在村裡自學一年可就沒法比了。」
文長老描述出的大好前景讓左右使都臉紅心跳,恨不得立刻就把教主帶到那個學習的聖地。可教里的工作誰管,總壇這誰留守?他們總要派個人帶教主出門,還得留個守在這邊的。一想到要兩下分離,花左使和葉右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走還是該留。
看著左右使為難的樣子,文老爺子也心裡有數,把這事大包大攬了下來:「反正我這麼大年紀了,在省里補差也補不來多少錢,圖的就是教主學習上能方便點兒。你們倆乾脆一塊兒跟教主出去,我就從農科院退下來,專心在教里盯著不就得了?」
三人商商量量的,私下就把這事定了下來。文長老回農科院正式辭職,左右使把遊學的事跟教主一說,教主也就答應了。老教眾們依依不捨地把教主跟他們倆的行李都收拾好,訂了三張去北京的機票。
文、房、官、林、車、農六位長老和村裡的老兄弟們都在貴陽機場給教主他們送行。人人神情悲壯,淚灑當胸,都捨不得讓教主去那麼遠的地方。
教主也感動萬分,連帶著對官長老和文長老為朝廷效力的事都不計較了,臨走時殷殷囑託:「這一趟機票所費不菲,本座與花左使、葉右使今年就不回來過年了,必要等學成之日,才有臉回來見你們。各位在家裡不必惦念我們,勤心教務、調養好身體便是對本教的貢獻了。」
在眾人聲聲含淚的送別聲中,教主飄然轉身,絕塵而去。左右使大包小包地拎著行李,跟在教主身後過了安檢口,毅然踏上了北漂之路。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