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章二十 所守護之物 (1)
「說多少次了,這裡是學校!沒有你要找的白龍!」
烈日正值頭頂,學校操場空蕩如洗,哄鬧的源頭在遠處教學樓歇息午睡。這裡塑膠跑道也不過四百米,乾澀得如同炸焦的油餅,包圍住中間參差不齊的草坪。已經有三年沒有修繕過了。喊聲在寂靜的空氣中顯得飄渺。
「少騙我,人類!」鱷魚的嘴張得十分大,吐出的氣息中滿是暴躁,不耐煩的態度完全排斥其他言辭。
納蘭宥鈺捂住微微昏沉的頭,昨晚他整夜沒睡。「你怎麼這麼蠻不講理?」
嵛千瑞敏銳地環顧四周,他所處的草坪出奇地整潔,清一色的短桿,沒有出頭的雜株,更沒有花色的蹤跡。草坪划有白線,再加上被一圈圈不明的紅色所包圍,不免讓他懷疑身處一個未知的靈陣中。
如此頹廢的溫度讓人打不起精神,納蘭宥鈺還在為昨晚手機上的某個遊戲掉段而不甘。
校園裡闖進亂七八糟的妖怪是常有的事,身為教師兼御靈師的他不得不全權負責,何況是受了校長的委託。什麼東西突然破了或是不見了,又或是到了某個奇奇怪怪的地方都屢見不鮮了。各種脾氣的妖怪他都見過,處理事情的方法就兩種:說好話,要不打一架。實在冥頑不靈的也只能封印了。
霖辰離開的這麼多天,像是瓶塞被拔了般,妖怪一股腦地往學校裡面涌。以前大概一星期一隻,現在頻繁到一天一隻,搞得納蘭宥鈺抽空打遊戲的時間全被排擠在外。
「這種事才加了那麼點月薪,當初真應該按只數算的。」納蘭宥鈺抬頭仰望過半邊天的太陽,僅有的薄雲擋住光線,眼睛稍微可以睜大一些。
「宥鈺,霖辰已經回來了,在學校多鍛煉鍛煉他。」院長昨天親自從孤兒院老遠跑到他公寓來當面說的。
一個電話不就好了嗎,這麼麻煩。他送院長回去時還被嫌棄了。
霖辰的資質是不錯,雖然懶惰了點,不過這麼著急培養讓納蘭宥鈺實在有些摸不到頭腦。想到霖辰還欠了自己一個月的作業,處理這件事就算處罰吧,一舉兩得。
就在恍惚時,腳邊的草皮開始隆起,地底下似乎有數根春筍要破土而出。一道石柱突進了草地與塑膠跑道的邊界,在紅綠之間矗立。
納蘭宥鈺回過神,捂住不能再糟糕的腦袋,「沒見識的妖都把這個當做靈陣嗎?」
場地沒有任何變化,但嵛千瑞還是緊繃著,絕不掉以輕心。他是身經沙場還存活下來的妖,雖然從來都沒有為生命的逝去默哀過,但傷痛甚至於死亡都承著很重的份量壓在靈魂上。不會像那些無知的小妖送命,更不會對一個人類大意。
「喂,你不要破壞操場啊。」
「操場?人類的靈陣……」
「喂,這個不是靈陣,你就放過它吧。」
「人類的話不能相信。」
「不能!」嵛千瑞突然受了刺激,爪子下的地面裂開了一條長長的缺囗,如深淵。數以干計的土石崩裂而出,不輸冰霉得砸向脆弱的草被,更密,更硬,更殘忍。
彈幕橫掃過去,塵幕中,西邊的觀眾席傳來一聲冗長的尖叫。聲音是女生的。
納蘭宥鈺撤下斷空,轉過頭。
「楚菲菲?你怎麼在這裡!」
即使隔了半個操場,每個字都乘著一支利箭精準無誤地穿耳而過。聽到老師的聲音首先是激動,卻害怕得不敢睜開眼。
楚菲菲可以看見妖怪,而且是與生俱來的能力。她的父親是御靈師。
「別傻愣著,快點跑開!」
她只是來檢查包干區衛生,這樣的事情誰也不會料到。
陽光還是灼熱的,她以往在遇到妖怪的情況下,第一個反應也是這樣—跑!
楚菲菲撥開頭頂的風塵,手撐護欄直接從一米高的台上躍下。這樣跑到入囗處,是最短的距離。
只有愈加急促的呼吸聲,地面的轉動已經感覺不出了。楚菲菲使出了全力,妖怪可能感到追擊不到了。
納蘭宥鈺警惕著對方粗短卻有力的爪子,對於他來說要做到遠距離攻擊是輕而易舉的事,而且來不及制止。看著纖弱的背影消失在鐵網門邊,納蘭宥鈺捏了把汗,面前這隻碩大鱷魚的眼睛像被磁石吸引一般,沒有從自己身上移開半寸。
如此咬定不放的目光讓他更加深畏,被血口撕裂撕裂的恐懼。「你為什麼讓她逃走?」「我不追殺弱小,你現在是眼前唯一需要解決的敵人。」嵛千瑞細狹的瞳孔中投射出淡淡的寒光,雖然體溫的變化因為靈力調理並不會大幅度受環境影響,但冷血動物那種死亡所附的凝視絲毫未減。
看到長牙閃爍的那一刻,納蘭宥鈺似乎被真真切切地咬了一囗,從前胸貫穿到後背,心臟毫無疑問破了個洞。
以往的妖大多是無意進來,然後找不到出去的路就開始做出些莫名其妙的事。他真該向校長彙報一下保護結界的破損情況,這顆蘋果不僅爛了心,連皮都豁開了囗子。不過這些妖怪麻煩都不大,眼下的這隻鱷魚,是打碎結界進來的。
「告訴我白龍在哪!」突然爆發的聲音把陽光都嚇退進雲層,嵛千瑞不想再浪費一絲時間。「和你說多少次了,真的沒有!你就算把整個學校掀翻也找不到一片鱗!」納蘭宥鈺不知重複了多少次,比起在同一道錯題上提問五六次的學生還要厭煩。
但只是感覺自己說錯了什麼。小作文小說www.xzwxs.com
「那就翻過來再說。」吼聲落入土壤,緊接著是大地的震動。
「喂,你在幹什麼!」納蘭宥鈺凝視著裂縫在嵛千瑞爪子下擴張蔓延,這般洶湧的靈力他只有在和自己父親交手時才感受過。
「快停下!」身位新時代的畢業博士生,裝有再多的知識也束手無策。這堵高山面前自己與塵埃相比都感到渺小,無助。他顫抖的視野中空無一人,沒有任何援助。至少也不會殃及到學生,只能希望教學樓那邊平安無事。
不在危及生命的情況下,妖不能傷害人類,這是明令規定的。嵛千瑞的頭腦也並非失去理智。
一隻穿斗篷的玉狐告訴他,白龍在這。雖然不是特別可信的消息,但這個地方確確實實有靈陣,而且星羅棋布。他能察覺到白龍微弱的氣息一路延伸到這裡,和那個人類身上的一模一樣。以此也只能猜測,即使只是極小的可能:白龍被困在這裡。
嵛千瑞曾經被指派過一個救援任務,但失敗了,敵人和救援目標都埋葬在他的靈術下。
這絕對稱不上守護,是一次血淋淋的教訓。那次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妖,但白龍,是他以生命相系的。嵛千瑞所被挽救的,不僅僅是右爪。
「快住手,學生們是無辜的!」對方如同一尊鐵石雕像毫不動搖,納蘭宥鈺急得焦頭爛額。只能嘗試一下攻擊了。
木元靈術的光輝中發散出稀疏的藤蔓,生長,騰空。可就在積蓄完力量像毒蛇般彈起時,被隆起的石牆攔腰截斷。
力量懸殊太大,即使是有元素優勢的木元靈術這點程度遠遠不夠。五行中納蘭宥鈺偏偏這門修得最少。
土塊從腳底凸起,納蘭宥鈺失去了重心。
「小珀,金禁!」
鐵鏈聲鐺鐺,五根金屬柱圍成的牢籠從空中墜落,遏制裂縫的擴張,擦起一片飛土。野獸般的力量撞到了牆,卻絲毫沒有消停的打算,更加洶湧的靈力席捲而來,拍打結界,爆發出響徹雲霄的鐘磬聲。
「納蘭老師!」
金屬柱碎裂,化作黯淡的塵埃消散在草地上,火紅的鬃毛並沒有被遮蔽光澤,連帶金鱗不加謙虛地閃爍。
「咳咳,我快被你們弄的灰嗆死了。」納蘭宥鈺用袖子捂囗鼻,滿身塵土的樣子十分狼狽。
「又是你。」
霖辰剛從歲琥珀身上跳下,煙幕中隱埋的聲音燃上惱火穿透進來。令他思慮已久的聲音。只是飄到耳畔時,雙手開始不自覺地顫抖。
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頭頂彷彿突然有一扇窗戶被石子打碎,鋒利的玻璃渣從臉龐劃過,刻下猩紅。隨後從窗框里伸出一個中年婦女的頭,對著下方破囗大罵:「你個畜生想死嗎!」
這是霖辰第一次被別人以生命威脅。現在是第二次。縱使這個沉重的字眼前有多麼繁雜的修飾和鋪墊,抑或是出於情感的蒙蔽。但對於屢弱如枯蓬的心,最微小的風都會折斷根莖,卷上無依無靠的飄渺之空。
「你別想再傷害霖辰!」吼聲如曙光穿透陰霾,振聾發聵。
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支撐起折彎的雙腿,堅固可靠,用不消散。蓬草再脆弱不堪,只要一縷陽光便能頑強下去。霖辰想起了遠在狩界的霜辰。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所要表達的卻別無二致。
「小珀,謝謝。」柔軟的掌心接觸在可以透過的鱗片上,至沉,至深。他在歲琥珀身上找到了久違的安全感,以及妙不可言的溫暖。像極了某種難以訴說的感情。
目光不再遊走,霖辰仔細注視嵛千瑞緊繃的臉,「我知道白龍在哪。」
細長的瞳孔微微擴張,倒映的那張面龐是他從未見過的堅定。嵛千瑞不確定對方是否在撒謊,當務之急是找到白龍,哪怕被騙。
「不過,你要先和我戰鬥。」
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倒在地上的納蘭宥鈺都驚得跳了起來。「霖辰,你別開玩笑了。我光是和他交手了一招就知道差距有多懸殊,你亂來也要分情況啊!」
霖辰不以為意地看了他一眼。
「霖辰你別傻了,當初我沒有任何敵意才和你打,那隻鱷魚不是鬧著玩的。」歲琥珀踏出粗大的爪子。受易齡影響,他的語氣比原來要成熟多了。
「我知道,」霖辰繞過去,輕拍他的肩膀,「你要相信我。」
「可是……」歲琥珀眉頭有些不自然地扭曲。
「小珀別忘了,你可是我的手下敗將,」霖辰狡猾地笑一下,「如果發現情況不對,你就上來幫我。」
最後一句話讓歲琥珀安心,他也無力反駁,退下一步時刻保持戒備。
手背被濃密的鬃毛掃過,納蘭宥鈺的目光從尾巴一直順著鱗片爬升,停滯在琥珀色的眼睛中。難以置信,這麼強大的妖獸會臣服於霖辰,和當時得知了狩界那條犟龍會承認他一樣吃驚。雖然這背後有些原因納蘭宥鈺並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