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我該想著你嗎?
()兩個月後,學校開始放暑假,我和邵磊說好了下山去看病,我先下的山,回去聯繫好了醫院,又把姐姐留給我的房子收拾得乾乾淨淨,準備迎接邵磊的歸來,可是到了約定的日期,我並沒有等到邵磊,打他的電話,也一直在無法接通的狀態中。
我立刻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連夜買了火車票趕往那個小村子,邵磊不在學校里,他房間里的物品和我離開的時候是一模一樣的,他平時穿的衣服,鞋子,還有那個他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都以最平常的姿態彷彿是在等待著主人歸來一般。
我找遍了山裡他常去的幾個地方,又發動村子里的孩子們和家長和我一起尋找,邵磊還是沒有一點消息。安恬和邵靈在得知后的第二天和第三天都分別趕到了這裡,和我一起尋遍了山裡的角角落落,後來又蔓延到鎮上,再回到我們生活的那座城市裡遍發尋人廣告,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半個月後,我向當地的派出所報了失蹤,決定回山上等待邵磊的歸來,只是此後的日子裡再沒有了他的蹤跡。
關於他失蹤的傳言有很多種,村民們都說邵磊是外出的時候失足的跌落山崖,這裡的深山鮮有人經過,尤其是七八月份的時候,時常還有野狼和熊出現,因而不得見屍首;還有另外一種版本是說這裡的大山深處住著一個老神醫,是他把邵老師帶走醫治了,村民們說像邵老師這樣的好人一定會有神仙眷顧的。
我寧願相信後者,至少它還為我保留了希望,雖然希望是那麼的渺茫。
此後的大半年裡,我一直住在山上,接收了學校的工作,白天給孩子們上課,晚上坐在電腦前繼續邵磊留下來的日記,他的日記大都是寫給我,而我,是講給他聽的。
等待因為有了這些文字的慰藉而不再漫長。
十月底的時候,安恬上山來向我告別,她說她將離開這裡到法國定居,這樣一個時尚優雅大度的女子在提起邵磊的時候一再地落淚,她說:「他那麼的驕傲,一定是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不想被人看到他狼狽的樣子,所以才會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躲起來了卻此生,我如果早知道他有這樣的想法,就不應該找你回來……」
山裡的風很大,颳得安恬衣袂飄飄,湛藍的天空上有大雁成群結隊地飛過,而安恬更像是那隻落單的孤雁,站在崖邊形單影隻,我見猶憐。
我沒有說話,把臉轉向風裡,風吹起我亂糟糟的頭髮,好像有聲音落在山谷里:
「你呀,頭髮什麼時候都亂糟糟的,不像個女孩子……」
我知道有這些回憶陪伴著我,我其實並不孤單。
安恬問我:「以後有什麼打算,準備一直留在山上嗎?」
我沖她微笑,說:「我不知道,能留一日是一日,我如果走了,學校就沒有了,讓這些孩子們有學上是邵磊一直以來的心愿,我想幫他完成這個心愿,而且他走的時候什麼也沒有帶,相信他不是有意想避開我,我要在這裡等他,萬一他回來我就能在第一時間見到他。」
命運真的讓人很難預料,我和安恬初認識的時候恐怕都沒有想過,很多年後我們會愛上同一個男子。
安恬也沒有再勸我,而是在猶豫了一下之後,說:「我來的時候,見過浩宇哥,他托我帶一句話給你,他說----拜託你好好活著,你還欠他很多東西沒有還。」
我也料到洛浩宇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來,只是難為了這個傳話的人,只怕安恬從沒有做過這麼為難的事情,以至於說得磕磕巴巴。
說起來,我還真是虧欠了洛浩宇,一次又一次辜負了他,只是這樣人情債只怕我這一輩子再也不能還,我轉向安恬,說:「幫我謝謝他,告訴他如果人還有下輩子的話,我下輩子再還他。」
冬天來了,依然沒有邵磊的消息,有個村民過來在教室里砌爐子,順便也在我住的房間里生起了爐火,並為我裝了煙囪,為了表示感謝,我買了煙酒給他,他堅決不肯要,說:「這些都是邵老師交代過的……」
我一驚,慌忙地問他:「你有邵老師的消息?」
他憨厚地搖頭,說:「邵老師失蹤前幾天去過我家,他說如果冬天你還在這裡住,要我幫忙來為你裝爐子和煙囪,要把爐火生得旺旺的,這裡冷,不比你們城市。」
我再次迷惑不堪,難道邵磊預知了自己的失蹤,還是他只是覺得自己活不過冬天,又明知我固執倔強,因而提前做了這些事情?
或者他根本就還在人世,只是病得很嚴重,無法來見我。
聖誕節前夕,我下山為孩子們購買新年禮物,順便帶一些教科書和學慣用具,在鎮上逗留的時間有些長,回到山上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這半年來,我已經習慣了走山路,因此並不覺得害怕,那天天氣很冷,我拿著手電筒的手幾乎凍僵,快到學校的時候,遠遠看見有個人影在我房間門口的空地上跺腳。
我心中一喜,以為是邵磊回來了,幾乎是小跑著過去,然而走近了,用手電筒一照,卻大失所望。
那個人很不耐煩,避開我手電筒的光,一把把我拖到門口,說:「看什麼!趕快開門,你想凍死我呀!」
我怔怔地,也不知道理人,只是機械地開了門,時不時地回頭望他一眼,很謹慎很小心地問:「你……你怎麼來了?」
我和洛浩宇在一年之後重新見面,只是沒料到會是在山上,在邵磊生活過的地方,我以為依洛浩宇的性格,打死都不會在這裡見到他。
我撥旺了爐火,又倒了杯熱茶,洛浩宇才從凍僵的狀態下恢復了過來,他很是生氣地埋怨:「我腦子肯定是壞掉了,才會跑到這種鬼地方來,石若芯,你真有魔力……」
我還在詫異中,腦子遲鈍,以至於反應不過來,就問:「管我什麼事?」
他有些惱火,可到了眼睛里就有些偃旗息鼓了,不知道是出於無奈還是甘願接受現實中這麼一個反應遲鈍的我,所以他很平靜地說:「你托安恬帶話給我,你說欠我的下輩子還,我等不及,等不到下輩子,所以就來了,你明白了嗎?」
我托著頭側過臉,不能言語。
他也不說話了,捧著杯熱茶往嘴裡送,然後被燙到舌頭,茶水接著弄翻在他的身上,燙到他跳腳,我忙拿毛巾過去幫他清理,一邊問他:「怎麼樣了?」
他喊我的名字:「若芯……」我不知道他想說什麼,抬起頭來,他的話在嘴裡打了個彎,出來后是:「我餓了,有沒有東西吃?」
還好我下山的時候買了一些吃的東西上來,我拆了包餅乾給他,他吃了兩塊,就放下了,說:「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客人的嗎,拿這些冷冰冰乾巴巴的東西糊弄我?明知道我吃不了這些東西。」
他說的是實話,他不吃零食,更不吃餅乾之類的東西,我迫不得已開火為他煮了一碗麵條,為了體恤他遠道而來,又煎了兩個雞蛋放在面碗的上面,他在燈光下吃得很香,看來真的是餓極了。
他一抬頭迎上我的目光,令人討厭的本性又露了出來,他狡黠地問我:「是不是覺得我比從前更吸引人了?」
我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嘆氣,說:「浩宇,你不該來找我。」
他目光黯淡了一下,隨之笑容擴大,說:「哈哈,你越來越會自戀了,你怎麼知道我是來找你的,這山裡這麼大,我來旅遊不成嗎?」
我目光惘然地看他,他再也吃不下去東西,而是扔了筷子,說:「我覺得我很無聊,工作沒把我忙死,我就想找點不痛快,想來看看我的前妻她過得好不好,其實她好不好關我屁事!」
洛浩宇在山上住了一夜,我們在爐火邊聊天,有一搭沒一搭地,從激烈漸漸平和,他問了我一些有關邵磊失蹤前的事,又說:「邵磊之所以這麼做,也是不希望你痛苦,其實祭奠一個人不需要是在形式上的,心裡有就行了,山上的日子太清苦,堅持不下去的話還是回去,放心,我不是來糾纏你的,只是想來看看,一直都想來,可一直沒有時間……」
爐火很旺,照得屋裡一片火紅的光,我問洛浩宇:「你呢?還有沒有小女孩纏著你,還單身嗎?有沒有固定的女朋友?」
他苦笑,說:「我老了,也想重新開始,可是既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我媽說我沒有時間,她可以幫我挑,可是她幫我挑的那些小女孩們讓我覺得自己很無恥,我不去看,我媽就說我還想著你,若芯,你說我該想著你嗎?」
他把這樣的難題推給了我,我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倒沒有讓我尷尬,接著說:「我知道不應該,你喜歡邵磊嘛,你都不想我,我為什麼要想你,所以,我決定再忙也要抽時間來看你一次,然後就回去找個平常的女人結婚生子,我還有傳宗接代的任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嘛,這個道理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