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
轉眼就是中秋節,延暉一進院門,兩旁的瓦棚都砌了牆,就連雞窩也翻修一新,院子里更整潔了,小虎和囡囡聽見他叫,從屋裡衝出來伸出手去,延暉摸摸兩個娃娃的頭頂,笑著拿出兩塊月餅,小兄妹兩個接過去,卻不忙著吃,拽他到自己屋裡去看,屋裡牆刷得雪白,看上去敞亮了不少,靠牆擺著一張雕花木床,紅漆剛乾看上去鋥亮鋥亮的,恍惚中三春蒙著大紅蓋頭坐在床沿上......
這是裴家頭一張木床,以前都是土炕,何氏為這床正跟延慶鬧著彆扭,聽到延暉進門也不理他,裴老娘笑呵呵拿出院子里新剪下的葡萄讓延暉吃,延暉剝幾個喂到小虎和囡囡嘴裡,和母親閑話幾句,聽見院門響動,迎出去是哥哥回來了,忙低低問道:「那木床過奢了些,哥哥......」
延慶擺擺手:「不能太委屈了陶府三小姐,那麼嬌貴哪能睡得了土炕呢?」
延暉笑笑:「土炕有土炕的好,冬暖夏涼,只怕她還沒福氣享受過。」
延慶瞪她一眼:「也別覺著人家嫁了你,跟你受苦就是該當的,大哥盡我所能,今年你成了親,明年再中了舉,大哥就不再管你了,日後和你媳婦過好過歹都是你們兩個的事。」
延暉點點頭:「我知道的,大哥為了我......」
延慶捏捏他肩膀:「自家兄弟說那些做什麼......」
何氏隔窗看著,和他家兄弟總有說不完的話,在他心裡頭一個要緊的自然是他娘,然後就是延暉,再然後才是小虎囡囡,自己排在最後,哼,只怕他心裡根本就沒這個老婆,不過和阿貓阿狗一般,為他生兒育女,伺候他們一家老小......
何氏氣惱不堪,手裡的鐵勺就重重砸在鍋沿上,延暉頭也不回笑道:「嫂子又發脾氣了。」
延慶早習慣了老婆的脾氣,笑笑說道:「由著她,跟著我也夠苦的,這眼看天又要冷了,每年冬天一雙手懂得胡蘿蔔一般,今年總算趁著你成親把廚房的牆砌上了,這個哥哥有私心,也算是沾了你的光,要不是你和陶府結親,花二姐哪能那麼大方。」
延暉笑道:「都說自己兄弟了,什麼私心不私心的,那廚房裡暖和了,嫂子為何還不高興?」
延慶搖搖頭:「不知道,這女人心裡都琢磨些什麼,我還真不明白,你是讀過書的,大概能知道?」
延暉也跟著搖頭:「這個比讀書可難多了。」
兄弟二人就笑起來,裴老娘自然知道大兒媳的心思,打定主意陶府會陪嫁一張更好的床過來,眯眯笑著也不急,果不其然,過了三五日,道上遠遠來了幾輛馬車,花二姐在前頭進來,不一會兒就把延暉新房裡擺得滿滿的,衣櫥柜子梳妝台美人榻,還有兩個綉墩,最後院子里剩了一張床。
延慶招呼陶府派來的人喝茶,裴老娘怕磕著孫子孫女兒,一手牽一個站在門口笑看著,花二姐拉延暉到一旁:「有幾句話囑咐,陶府呢不是嫌裴家東西不好,只是兩個姐姐出嫁時有的,三春小姐都有,三春小姐怕做了雙份白花銀子,所以早早就派我來囑咐了你家娘親。只是這床不小心多出來一個。」
延暉心裡確實有些不舒服,本知道我們家這樣的情況,有什麼用什麼就行,偏偏這麼大排場,雖是提前幾日送來顧及我們家臉面,可不都一樣嗎?回頭看看嫂子羨慕得雙眸放著紅光,方明白她這些日子的脾氣因何而來,指了指嫂子屋裡:「多出來的床抬到嫂子屋裡,明日找幾個人把土炕拆了。」
花二姐嚇一跳:「那可是黃梨木的,有多貴重你......」
延暉笑笑:「就這麼定了。」
花二姐得了三春囑咐,就怕這位姑爺不高興,小心問道:「要不兩個換一下?」
延暉搖頭:「不用了,換來換去的麻煩,再說我屋裡那張是哥哥對我的一番心意。」
花二姐看看裴老娘:「要不給老太太用?」
延暉挑挑眉:「老人家睡土炕對身子好些,若是不願意,這些東西都抬回去好了。」
花二姐忙不迭差人抬進何氏屋裡,裴老娘和延慶以為延暉不喜陶府送過來的,看著有些泛黃,沒有家裡這個大紅的那麼喜慶,反正多出來一個,也沒說什麼,何氏怔怔看著自己屋裡,手指甲猛掐著掌心,待花二姐帶著人們走了,進了屋撲到那張床上嚎啕大哭,邊哭邊說:「沒想到我這輩子也能睡上木床,以後再不睡土炕了。」
一家人搖頭而笑,夜裡正吃飯時,萬年匆匆忙忙來了,塞到延暉手裡二十兩銀子,留下幫忙到延暉成親拜了天地才走。
九月初一這日天空瓦藍瓦藍的,樹上的鳥兒歡快得鳴叫著,剛到未時,迎親的隊伍回來了,延暉一襲紅衣端坐在高頭大馬上,裴家本來備的是粗布染好的,三十這日花二姐不放心跑過來看了一眼就叫喚:「這怎麼行?陶府一定是綢的,趕緊換。」
夜裡縣府的裁縫趕好送了來,早上延暉卻不願意穿,莊戶人家如此鋪張做什麼?粗布的就挺好,裴老娘訓斥他幾句:「沒有隻能將就,如今有了就穿上,要不和人家也不般配,女子一生就這一回,不要讓她掃興。」
延暉才勉強穿上了,從未穿過綢衣,就覺渾身不自在,更讓他不自在的是給三春送嫁的那兩個姐夫,一進裴家院門,臉上那表情就跟活見了鬼似的,胡耀祖還好,行商多年見多識廣,呆愣片刻臉上就掛了笑容,三春的想法跟別個女子不同,也許這連襟有什麼過人之處也難說。
黃萬財就不行了,是本鄉的大地主,在自家地盤上仗著富貴我行我素慣了的,一見裴家如此貧苦,張口就說:「一看就是佃農,三妹妹這是糊塗了,嫁到這樣的人家來遭罪。」
三春聽到他的話,在轎子里咬牙切齒,二姐竟沒叮囑他嗎?不會說話就別來,要不是沒有兄弟,還用得著他嗎?胡耀祖忙捅捅黃萬財:「小心三春跟你翻臉。」
黃萬財忙閉了嘴再不說話,要不是上轎前娘親叮囑不能說話,三春早就開口了,這會兒只能忍著,呼哧呼哧吹出的氣頂著蓋頭一動一動的,直到被花二姐扶下轎,執著紅布一頭,聽著另一頭緩慢的腳步聲,心裡的氣才消了些。
延暉看著她細腰輕擺蓮步姍姍,紅色嫁衣隨著她的走動而波光蕩漾,心頭一喜就沖淡了不自在,專註得聽著媒婆的話,讓做什麼就做什麼,一拜天地二拜父母三拜高堂,然後進了洞房。
賓客散盡,延暉揭開三春蓋頭,看著鳳冠下俏麗的容顏,那股陌生又熟悉的火苗又開始亂竄,灼燒著叫囂著讓他有些眩暈,三春沖他笑了笑,招手讓花二姐過來為她解鳳冠,花二姐一通忙乎后說:「嫁妝都歸置好了,三小姐就放心,我也該回去了。」
三春起身到妝奩中拿了一支金釵遞給花二姐,低聲說:「謝謝花二姐為三春覓得良緣。」
說到良緣二字,想起延暉在側,聲音低如蚊納,延暉因心神都繞著她打轉,聽得清清楚楚,心裡一盪,暈開一圈圈的波紋,花二姐喜孜孜接過,她還沒戴過金釵呢,知道這是三春單給的,回頭陶府也少給不了,心裡決意不要延慶再還那二百五十兩銀子。
花二姐開了門要走,門外呼啦湧進一堆人來,是延暉的幾個發小和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大姑娘小媳婦們指著三春說真漂亮什麼的,三春站起身招呼她們進屋,見幾個姑娘羨慕得盯著她的嫁衣鳳冠,笑說道:「以後誰成親可以來借,壞不了就行。」
姑娘們一陣歡呼,幾個小媳婦嘆著氣說:「可恨嫁得早了些。」
眾人笑做一團,幾個發小看著三春打趣延暉:「這麼漂亮的媳婦,還敢去縣學讀書嗎?可得看好了才行。」
一屋子人笑鬧到天黑,討了喜餅散了去,屋裡只剩了延暉和三春兩個,一時靜謐無語,抬頭看一眼對方,目光一對上又倉促低下頭去,三春拿著手裡那塊帕子絞啊絞,延暉坐在綉墩上心想,那塊帕子快被她擰爛了。
想開口說卻說不出來,只是在心裡想,想誇她好看又張不開嘴,三春從床沿上站起身,向他這邊走來,延暉的心跳啊跳,快跳出了嗓子眼,看著三春走過他身旁,站在了梳妝台前,忙搬了綉墩過去放在她身後,三春低頭坐下,打開妝奩梳頭。
延暉傻站在她身後,看她烏亮的長發垂了下來,白皙的手握著桃木梳子一下下慢慢梳著,梳理順了想要盤個髮髻,雙手笨拙得忙乎半天,嘆口氣垂下雙手,怎麼學了半個月也沒學會,延暉聽到她嘆氣,正想笑怎麼連個髮髻都不會梳,又想起她該是有丫鬟服侍的,心裡一喜有了話題,就問問她怎麼沒帶丫鬟過來。
還沒問出口,就聽見三春肚子里咕嚕一聲,三春羞得脖子都紅了,直罵肚子不爭氣,怎麼就餓成了這樣,不想又是一聲,延暉俯下身問:「餓了?先吃個喜餅,我出去看看有沒有好吃的。」
裴老娘正在廚房煮麵,延慶累得睡著了,何氏哄睡了小虎和囡囡,正在燒熱水,延暉沒進廚房,聞見香味就是一笑,娘親早想著三春會餓,娘親煮的雞蛋麵條最香了,三春真有口福。正要回屋看見何氏出來,想起什麼來,笑說道:「三春不會盤髮髻,嫂子手巧,去幫幫她。」
何氏笑嘻嘻應著進了屋子,看見這位弟媳婦心中一嘆,真是位漂亮人物,三春吃著喜餅,何氏為她盤好頭髮,又教她有何技巧,比陶府的人們都說得明白,過一會兒三春學會了,讓何氏看著沖盤了一遍,何氏看著那打開的妝奩,裡面琳琅滿目,眼睛都直了,有一搭沒一搭應著三春的話。
這時延暉端了麵條進來,三春聞見香味咽了咽口水,何氏依依不捨站起身走了,不能戴那些首飾,多看幾眼也是好的。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