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進入十月後,天氣趨寒,三春整日高高興興的,有了興緻就和蘇大娘王大娘縫製些小被褥什麼的,延暉怕她冷,早早命人燒了炭火,月中裴家莊來了家信,何氏香蘭都生了兒子,前後只差三日,三春囑咐王大娘一式兩樣置辦了小衣小帽小鞋,又打了大大的銀鎖,家裡每人一件棉袍,讓火旺送到驛站去。
火旺從驛站回來遞給三春一封書信,是素素來的,問候三春一番,光盛盛就寫了幾大張,如今能翻身了,有一次竟從床上翻了下來,萬年好一陣心疼,卻也沒捨得埋怨她,末尾說是惦記著哥哥嫂子,來了幾封書信也不見迴音。
三春看完信在書案后坐下,拉拉雜雜給素素寫了好幾張紙,最後卻說不出方遠如今是好是壞,想起他成親次日來過後,就再沒見著,傍晚時分延暉回來,問起時也說是好久不見了,秋收後方遠徵募了幾千兵丁,親自在校場上督促操練,喬世安依舊不動聲色。
夜裡靜靜落下今冬第一場雪,早上醒來推開屋門,三春看著到處銀裝素裹,呀了一聲跳出去踩雪玩兒,延暉過來強行抱她回了屋裡,只許隔著窗戶看,三春哪裡肯,聽見王大娘聽了延暉吩咐刷刷掃雪,惋惜著不住嘆息。
延暉去衙門前,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別去踏雪,三春一臉真誠應下來,看著沙漏算著延暉離開已有半個時辰,這會兒該是到衙門去了,興沖沖換了皮靴帶了王大娘出了大門,火旺不肯駕車,三春故意沉了臉說:「那我就走路去,正好想踏雪玩兒呢,看看哪樣會讓大人罵你。」
火旺想了想,夫人的脾氣大人不是不知道,既然執意要出去,還是駕了車去犯的錯小些,夫人的安危最重要,三春囑咐火旺慢行,掀開車窗帘看著雪景,屋檐上樹枝上覆著雪白煞是好看,轉過街角不知哪家後花園梅枝探出牆頭,上面的細芽清晰可辨,三春叫了聲停車,扶著王大娘手走下踏板就是一愣,前面停著一頂轎子,轎子上的人慢悠悠下來看著三春,不是延暉是誰,雙眸瞅著她,好象在說,就知道你不老實,特意在這兒等著呢......
三春訕笑幾聲說:「我很聽話的,就是坐在馬車裡看看,瞧見前頭象是你的轎子才下了馬車,這就轉回去。」
延暉溫和笑道:「有兩個兵丁在家門口巷子里守著呢,你沒看到。」
三春噘了嘴巴,延暉過來在她耳邊說:「下午衙門裡沒事就早些回來,帶你到城外踏雪,看雪也行,我守著才放心。」
三春這才高高興興轉回家去,延暉看著她背影搖頭而笑,這個人兒如今成了他心尖上的肉,捨不得她餓捨不得她冷捨不得她不悅,一顰一笑一嗔一怒都牽著他的心。
方遠自徵募了隊伍,好些日子沒有回府,吃住都在練兵場,今日五更起來,一看下了雪就命軍士吹響晨起號角,將防水的戰靴發了下去,帶著一干士兵在雪地里操練,半上午太陽探出頭來,灑下微弱清冷的光,雪稍微融化了些,士兵們操練得熱火朝天自然不覺得冷,方遠站在檢閱台上抄著手看著,一陣冷風吹來不由縮了縮脖子,這才想起今年的雪似乎來得分外得早,身上還穿著夾衣,往年都是母親縫了新的捎過來,今年只怕還沒到。
其實葉夫人想著今年方遠娶親了,家裡有鄒丹操心,她根本就沒做,想著寫書信提醒,又怕兒媳嫌自己多事,午後棉衣棉褲運了過來,士兵們興高采烈換上,方遠想著檢閱台上四面透風又不怎麼動彈,下午大概會更冷,不如就拿軍中的將就一下,副將卻知道督軍大人向來講究,根本就沒有準備他的,方遠看了看那幾套剩下的,想象穿上后的形象,日後還怎麼馭下,下午咬牙站在檢閱台上堅持到天近黃昏,下來時感覺雙腿都有些僵硬。
稍微歇息會兒騎馬回到府中,因他差不多月余未回,府中管事忙著去知會書房廚房,讓眾人小心伺候,鄒丹自然也得了新,方遠走進書房,撲面就是一股暖意,門后炭火正燒得通紅,命書童去沏了熱茶,搬了把椅子往火爐旁一坐,周身暖和起來,一日來的寒意驅散了些。
叫來管事問可有母親捎來的棉衣棉袍,看管事搖頭,心想可能是雪下早了,母親尚未做好,不知太康下雪了沒,母親見到雪應該會儘快捎來,可眼下怎麼辦?只好勉強穿舊的捱幾日,練兵不可有一日稍停,一問管事,管事為難的搖頭:「早按照往年舊例,春上就拆洗乾淨捐了貧困。」
方遠往椅子上一靠,微閉雙眼打著盹,迷迷糊糊快睡著時,耳邊有人笑道:「再冷也不能坐在爐子旁,雖眼下舒服,一冷一熱的極容易中風寒。」
方遠揉揉太陽穴仰頭抬眸,鄒丹懷裡抱著厚厚一摞衣服笑看著他,方遠笑道:「今年這雪下得早,今日可凍壞了。」
鄒丹瞧著他清瘦發白的臉,原以為他是個懂得愛護自己的,卻原來也是拚命三郎,也許母親說的對,男人都跟孩子一般,成親前需要母親招呼,成親后需要妻子體貼,方遠看著她懷中棉袍笑問道:「原來母親捎來了,在你那兒收著呢。」
鄒丹搖搖頭:「你都成親了,照顧你的事由我來做,婆母怎麼還會為你做棉衣呢?」
方遠不置信得揚眉:「你做的?」
鄒丹揚起下巴:「不信?我可是德容婦工樣樣齊全,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方遠不由嗤笑,鄒丹笑說道:「愛信不信,房裡有地龍沒有炭火氣,熱氣也均勻,走,回屋去。」
方遠賴著不動:「正舒服著呢。」
鄒丹彎腰一扯他袖子:「走,大人,我可親自請你來了。」
天知道,方遠彎了彎唇,若是來請我回房,又怎麼會抱了衣服過來,不管她是為何改了主意,回去歇息會兒也不錯,再跟她斗幾句嘴,也好緩解一個月來的緊張疲憊。起身跟在她身後出了書房,迎面有人走過來,鄒丹停下腳步待方遠越過她才接著走,人過去后她笑說道:「你看,我可是懂婦德的。」
方遠唇彎得更大:「鄒家世代書香,你自然是懂得的,懂得是一回事,心裡認同遵守又是一回事,若你是個賢德的,該是配太子皇子王爺才是,怎麼會下嫁到蘆州來,自然了,下嫁是世人眼光,我不這麼認為。」
鄒丹咯咯而笑,方遠回頭看了看她,聽著她清脆的笑聲不由也笑了,這就裝不下去了,剛成親時可是笑不露齒,一笑就掩唇的。
兩人回了屋中,方遠懶懶往榻上一靠,鄒丹將棉衣放下,一一拿給他看:「厚的薄的各兩套,月白色紫色是薄的,藍色黑色是厚的,練劍行獵比武就穿薄的,穿厚的一出汗容易感染風寒,坐著不動時就穿厚的。記清楚了啊,淺色的是薄的,深色的是厚的,兩套方便換洗,過幾日再做兩套......」
方遠嗯嗯答應著,鄒丹說完低頭一看,方遠已睡了過去,將衣服放回衣櫥,接著看尋來的那本蘆州風物誌,看了會兒想起方遠尚穿著夾衣,拿了床薄被過去彎腰為他蓋上,待要站直身子,卻被他沉睡中的容顏吸引住目光,英氣的雙眉,眼睛閉著也能看出俊秀,睫毛長而濃密,挺直的鼻樑紅灧的薄唇......
真是好看的男人,還是頭一次認真看他,鄒丹正看得出神,方遠睡夢中輕哼了一聲,慌忙直起身來,看他沒醒,又瞅瞅他腳上的靴子,皮子做的戰靴,該是極暖和的,要抬腳又想起這樣睡著不舒服,想叫小丫鬟進來為他脫掉,他睡得那麼香,吵醒他於心不忍,蹲□輕輕脫了他的靴子,抬著他腳放在榻上,薄被一起蓋了,方遠睡夢中舒服得溢出笑容,鄒丹站著看了他一會兒,想起那日在他臂彎中那種男人特有的氣息,臉一紅又低頭看書去了。
看著看著手托著腮幫發獃,身旁有一個人酣睡著,自己這樣守著他,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只是很奇妙,奇妙得讓她心跳得快了些,也很美好,彷彿是在微醺的春風中盪著鞦韆......
這時門外有人說飯菜好了,鄒丹移步出門低低吩咐道:「先溫著,過會兒等我吩咐。」
方遠一覺睡到亥時,醒來時屋裡亮著紗燈,看到身上蓋著的薄被就是一愣,掀了薄被起身,塌前擺著一雙輕軟的布鞋,鄒丹聽到動靜,揚聲吩咐:「大人醒了,速速備飯,小几端進來。」
方遠倒了茶喝著,待飯菜端上來,鄒丹也坐在對面拿起筷子,方遠又是一愣:「什麼時辰了?」
鄒丹笑笑:「已過亥時。」
方遠又問:「你竟一直等我嗎?」
鄒丹笑道:「剛剛不太餓,一個人吃飯也冷清。」
方遠看著腳上那雙合腳的鞋,笑笑說道:「以後若是不忙,就回來一起吃晚飯。」
鄒丹低著頭說:「冬日嚴寒,就睡在房中榻上,一日三餐盡量在府中用,身體好了才有精力對付喬世安。」
方遠心中一暖,這種感覺於他已陌生多年,大概是有家的感覺......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