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父子倆在房中商談了足足有一個時辰之久,才見著秦疏從裡面出來。
其間劉應照親自送了幾次茶水過來,目光惴惴,皆被青嵐攔在遠處。猛然見秦疏從裡面出來,不由得大是驚慌,幾乎將手中茶盞打翻。
秦疏腳步略有些蹣跚,卻不曾多看劉應照一眼,對青嵐道:「走。」
青嵐嘴角一動,卻沒有說話。
直至走出梁府,看著他頗有些艱難的爬上車坐好。青嵐才問了一句:「成了。」
秦疏閉著眼,顯出十分疲倦的樣子,然而明顯平靜了很多,並不理會他的問話。輕聲道:「送我進宮。」
他一路上再不肯看車窗外情形。宮城外被晉軍圍得鐵桶似的,領兵的頭目大多認識青嵐,他又持著令牌,令晉軍讓出一條路來,馬車直抵皇城。
秦疏下車時看了一眼鴉鴉一片森立的軍隊,一臉漠然的走進宮門去。
宮裡宮外完全是兩樣情形。原本桐中的侍衛就不多,七煞又帶走了其中一部分。人心惶惶了這麼些天,晉軍圍城雖然迅捷,然而架不住人家早有打算。一部分侍衛宮人依舊卷了財物,乘亂逃出宮去。
此時還留在宮裡的,不是真正忠勇之士,就是老弱病殘,沒辦法遠逃。偌大的宮中,只剩不到三四百人,頓時顯得冷冷清清。
但這些人,看向破軍的眼神,要麼敵視要麼鄙薄,個個不善。若不是青嵐身上煞氣太重,一開始就故意將腰刀半脫出鞘,放出凌厲冷酷的目光來震懾住眾人。只怕早恨不能撲上來將破軍撕作碎片。
破軍低著頭彷彿全沒看見,在眾人種種注目里徑自走向敬文帝寢宮。
他還沒走近養心殿,在院子外就被人攔了下來。一群對敬文旁向來忠心耿耿的侍衛將他堵在道上。為首的頭領平時也認識破軍。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口氣里不無譏屑:「破軍大人,聽聞你最近認了新主子,賣了陛下換得前途無量,可風光得很。」
破軍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連一句辯解的話也沒有:「我要見陛下。」
「你要見誰的陛下?你的新陛下遠在千里之外,這兒沒有你的陛下。」這人冷笑道,攔在他身前不容他進去。「誰知道你見陛下有什麼機心?」
破軍沉默了一陣,轉眼看了看一直站在旁邊冷眼旁觀的青嵐。
青嵐一怔,只得上前道喝道:「讓開!」
「你又是誰?」統領喝道,他一直暗暗留意青嵐,這才露出戒備之色,就有幾名侍衛悄悄掩上來。
青嵐道:「我若是要心要殺皇帝,就是十個敬文帝也死了。」他這話十二分的不敬,頓時引得眾人怒目而瞪。恨不能立時蜂擁而上,結果了此人。
青嵐抱臂而站,這些人雖忠心可嘉,功夫卻稀疏平常得很,不要說青嵐這等放到江湖中也排得上名號的高手,就連圍在宮牆外的晉軍,也完全不能相比。破國不肯與之為難,倒情願搬出他的身份,不料他這兩日也不堪痛快,並不忌憚拿這幾人松活下筋骨。暗暗朝破軍使個眼神,讓他自行方便。
破軍卻不願他動手,遲疑著不肯走,輕輕看他一眼,眼中大有央求之意。
兩邊正一觸即發。院中奔出個公公,遠遠就喊:「且慢動手。」
一溜小跑地來到面前,神情頗為複雜地看了看破軍:「陛下有旨,讓你進去。」
眾人認得這人是長年伺候皇上的張公公,神色雖有不仇,但相互看了一眼,還是讓出一條路。
青嵐點點頭:「你去,我在這兒等你。」燕淄侯一再交代他要跟緊了破軍,他卻兩次不肯跟近前去。
眾人對他戒心極重,聞言鬆了口氣,仍是散作一個圓圈,把他圍在中間。青嵐也不在意,自行覓地而坐。
張公公引著破軍來到偏殿之外,推門之前。破軍忍不住低低喚了一聲:「公公。」
他自小乖巧,幼時敬文帝最喜把他帶在身邊逗弄,甚至還曾親自抱在膝上餵食。張公公是敬文帝身邊的老人,可說是一直看著他長大。
張公公嘆了一聲,雖不看他,口氣卻低下來:「陛下在裡面,你自己進去。」
敬文帝端坐在書案前,他是個三十多年的中年人,面目清俊瘦消,只因久病,面色蒼白裡帶有一絲慘青的顏色,身上衣物穿得齊齊整整。桌上還擺了一副亮銀的鎖子甲。
敬文帝的手正話在鎧甲上慢慢撫摸,此外殿中空無一人,只聽聞敬文帝喉嚨里刻意壓低的噝噝喘息聲。
破軍走至敬文帝身前五步。跪下恭恭敬敬叩了幾個響頭。
「破軍,起來說話。」敬文帝嘆道:「傳聞朕有所耳聞,但朕卻信你。你一向在宮裡當值,無權過問城中駐軍何處,如何換防巡邏。就是你有心打聽,也不一定能知道得這般詳盡。話說回來,知道的人也不止你一人。」
秦疏並不起身,埋首低聲道:「罪臣無知,一時不查而引狼入室。又才疏學淺,不能為陛下分憂。」痛至極致,反而能夠平平道來。也不提罪該萬死的話。
「你不過據實以報,真正做決斷的還是朕。朕自己識人不明,不能再遷怒於你。」敬文帝神色蕭殺。扶案輕嘆。「朕受萬民供養,然而國難當頭,竟穿不得這身鎧甲,快意恩仇。」
破軍順著他目光看向案上銀甲,心潮起伏不定,話幾番到了嘴邊,又悄悄咽下。
「你說話還是同小時侯一般。只認錯不討饒。」敬文帝見他還跪在地上,不由得苦笑。「起來,過來陪朕說說話。」
他當真只提從前舊事,半字不提眼前局勢。破軍忍著百般心事,低聲應和。
敬文帝久病,雖然滿懷振奮激昂之情,到底精神不濟,未說幾句就顯困頓。
破軍侍他睡沉,這才悄悄退出來,喚過張公公守在殿中。自已去張羅些吃食。
殿內耳房專門設有一處小廚,廚子卻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這殿中尋不著人,破軍也不原去別處找廚子來。好在米面柴火俱全。好在清粥小菜還難不住他。升起爐火熬了一鍋小米粥。
廚中備的是上等雪櫟樹的木炭,淡而無煙,且有異香,十斤炭幾乎抵得上尋常一匹布的價錢。用來熬粥最是清香適口。
破軍揀著細小的木炭往爐子中放,一邊淡淡的想,燕淄侯易縝曾說過,澤國只知侈華享樂,當真不錯。文臣只知清談,武將無人可用,當真不錯。澤國只知依託鳳凰庇護而固步自封,早晚有今日,當真不錯。
就是這幾個不錯,如磐石一般,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陛下雖有與國共存亡的決心,但陛下大約沒想過。絕對的強權面前,僅有再大的決心,並不能求百姓家國於水深火熱。而這片家園。他無法逞一已之私,眼看著滾滾鐵騎,將百姓血肉和作嫣紅山河。
正如他無法只為全個人的忠義,而眼看著無辜婦童成為無謂的陪葬。縱然那代價沉重到讓他背負不起。
想到為能為力之處,竟如同置身洪滬,燒得心肺間一片滾燙熾熱。
他起身跌跌撞撞去舀水。卻端著碗出了會神,從衣服夾層里摸出一粒蠟卦的小丸。殿中只有他們三人,而青嵐守在院外,況且別人未必肯信他,而他一時也辯不出究竟誰人可放心交託。
怔了一會,再不猶疑,捏開蠟封和著碗中涼水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