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富小明

在公車上時，肖蠻蠻無意間刷到呂林的小號在前些天發的幾條微博：

「今天父親打電話問我要10萬塊給大弟湊彩禮錢，我說沒有，父親竟然說你去網貸一點不行嗎？反正大家都網貸……去年才給大弟湊了做房子的錢，今年又要湊彩禮錢，之後又是小弟，房子彩禮再來一遍……我TMD天天都去網貸嗎？」

「小時候，我爸天天說，生兒子好，兒子多多益善，十個八個都不怕。現在好了，在農村，有三個兒子的家庭，簡直是一場災難。如果下次可以選擇投胎，我絕對不投胎到三個兒子的家庭。甚至，我根本不想再做人了！」

「父母生孩子的意義到底何在？就是為了多生幾個，壓榨一個幫著另外幾個？」

「我這種窮比，真恨不得抽把刀把自己給閹了。我發誓，這一輩子都不亂生孩子，害人害己。」

……

透過手機，也可以想象呂林賭咒發誓要「揮刀自宮」時的憤懣和絕望。

呂林有兩個弟弟，大弟22，小弟20，在農村都到了娶老婆的年齡。不抓緊時間，三個兒子的家庭，當然很容易出老光棍，所以，父母急於集中全家的力量，先把兩個小兒子的個人問題解決了再說。

至於呂林，父母認為他讀了大學，在大城市，「有出息」，自然有大把城市獨生女帶房帶車搶著嫁，不用擔心。

肖蠻蠻覺得自己怎麼都比呂林幸運一點，至少，自己的父母並不問自己要錢，也不用一人養十人。

本想安慰呂林幾句，可想了想，覺得廉價的口水話和廉價的同情心都沒有任何意義，再說，這幾條微博已經發了好幾天了。

罷了罷了。

這時候，到站的提示音響了，要下車的乘客陸續排隊走向門口。肖蠻蠻不經意地瞟一眼，忽然看到一個眼熟的身影。

車停下，那個人麻利地下車。

不知怎地，肖蠻蠻蹭地站起來，大喊：「師傅，麻煩稍等，我也要下車……」

司機不耐煩嘀咕：「你們這些人就是這樣，光玩手機，也不早點走到門口，浪費別人時間……」

「對不起，對不起……下不為例……」

肖蠻蠻衝下車，追上去。

那人，停在一大堆共享單車面前。

肖蠻蠻氣喘吁吁追在他背後：「喂……喂……」

眼看那人掃碼取車要走了，肖蠻蠻急了，衝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哥們……」

那人詫異地抬起頭。

「那啥……哥們……你還記得我嗎？真的猛士，敢於和一切垃圾人決裂……你還記得嗎？」

那人笑起來，噢了一聲。

「我叫肖蠻蠻，謝謝你上次仗義執言。」

那人還是笑笑，一副此等小事不必掛齒的神情，轉身要離開，卻又回頭，緩緩地：「蠻蠻？你叫蠻蠻？」

「是的，野蠻的蠻。」

「雲中的花園裡，有一種很美麗的鳥叫做蠻蠻。每一隻蠻蠻都只在一側生有一個翅膀，要雙翅合併才能飛翔。有的蠻蠻找到了合適的伴侶，比翼雙飛，終生不離；有的蠻蠻配合不力，墜落深淵……」

肖蠻蠻詫異，不料自己的名字還有這麼「風雅」的含義。

她只是怔怔地看著對面的年輕人。

上次，他穿的是白襯衣；這一次，他還是一件白襯衣，只不過略厚。

此時，最後的一縷斜陽剛好灑了他滿臉，就像平地里長出來的一棵花樹。

肖蠻蠻的心口忽然咚咚地跳，只訕訕地盯著他。

他笑笑，要騎車離去了。

肖蠻蠻語無倫次：「哥們，加個微信嘛……那啥，我很感謝你……畢竟，你長得這麼帥，令人過目不忘……今天我一瞄到你身影就認出來了……」

「……」

肖蠻蠻頓了頓，一鼓作氣：「有個段子是怎麼說來著？古代的姑娘們被俠客仗義援手之後，若是俠客長得丑，就說感謝英雄救命之恩以後當效犬馬之勞；若是俠客長得帥，就說小女子願意以身相許……」

那人哈哈大笑：「那，姑娘是要效犬馬之勞還是要？」

肖蠻蠻的臉忽然紅了，笑嘻嘻的揮舞手機：「要不要加個微信？」

「……」

加了微信，肖蠻蠻又問：「哥們，你尊姓大名？」

「富小明!富豪的富！」

肖蠻蠻怔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富小明！真是個好名字。」

富小明笑嘻嘻的點點頭，騎車走了。

肖蠻蠻目送他的背影遠去，心想，天天坐公交車、騎共享單車，當然是窮比沒跑了。

當你很窮的時候，你會發現，你能認識的，幾乎都是窮比。

因為，你的圈子就是窮比圈。

肖家的家族群。

小叔子肖嘉河直接@那冬：老頭子腦梗住院了，最起碼要一個月時間，你們說怎麼辦？還有醫藥費，到時候怎麼算？

大姑子肖嘉水：我帶兩個小孫子，分身乏力，一天都走不開啊。昨天我就下樓拿個快遞，老二就爬到了窗台上，差點沒把我給嚇死。

妯娌劉娜：肖武高三，關鍵時刻，我每天都是焦頭爛額。

肖嘉河：我明天就要出差……老大工作忙也不好請假，再說，男人也不適合伺候病人……

肖嘉水：對了，醫藥費你們別算我頭上，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你們兄弟倆看著辦就是了。

眾人：……

看到無人答話，肖嘉河又@那冬：大嫂，你工作最輕鬆，又不用照顧孩子，你看，你請假去醫院照顧一下老頭子？對了，去的時候最好再帶點錢，我今天先預繳了一千元，你們再去交一萬，出院結算時多退少補……

那冬：哈哈哈。

肖嘉水：你笑什麼？

那冬：不笑什麼，看你們表演。

肖嘉河：大嫂，你什麼意思？

那冬：我什麼意思你不知道嗎？老頭老太幫你們帶大了老大帶老二，十幾年如一日地把退休金全部貼在了你的兩個兒子身上，現在，你問我怎麼辦？不該你們一家人包了嗎？

劉娜：大嫂，你這麼說太過分了吧？老人又不是我們一家的，子女哪個沒得義務？再說，老人幫我們帶孩子，難道這些年不一直是我們照顧老人嗎？

那冬：勞動力、退休金是你們一家的，養老是大家的。要臉嗎？

肖嘉河：大嫂，你這麼說就不對了，父母的財產，愛給誰就給誰，子女管不著對不對？可贍養父母，那是法定義務，人人有責。

那冬乾脆利落：就演算法定義務也不是我的啊。

眾人一起：老大？你怎麼說？

肖嘉明一直沒有冒頭。

那冬：老肖可是不好請假的，他要是沒了收入，以後，誰贊助你們的兒子買房買車？

眾人：……

肖嘉水急忙打圓場：大嫂，你看，這不，大家都實在是走不開，而不是故意推脫。要不讓蠻蠻去照顧爺爺幾天？她不是沒上班嗎？不對，她好像是什麼自由職業……也就是上不上班無所謂對吧？咦，蠻蠻不在群里，我馬上去拉她進來……

劉娜：對對對，女孩子細心才適合照顧病人。就像肖威兄弟，粗枝大葉，根本不適合做伺候人的活。

肖嘉河@肖嘉明：老大，你就跟蠻蠻說一聲吧，畢竟，伺候爺爺，也是孫女該做的。

那冬：你們三個為人子女都死了嗎？怎麼就輪到孫女了？就算你們死了，不還有肖威肖武兄弟嗎？

眾人憤怒，錯愕，因為，以前大嫂從不這麼「刺」。

大嫂總是沉默，一言不發，在家族裡沒有任何存在感。

現在，大嫂每一句都是夾槍帶棒。

肖嘉河：大嫂，你什麼意思？說話這麼難聽……

那冬哈哈大笑。

壓抑了二三十年，頂著「大伯母」的帽子，忍忍忍，都快忍成神經病了，可誰知道，撕破臉的感覺竟然這麼爽！！！

那冬：以前我給你們臉，是看在老肖的份上。現在嘛，呵呵呵……

那冬：哈哈，我一直在等這一天。我早就知道，只要老頭老太的剩餘價值被你們一家人榨取完畢，就會像垃圾一樣被掃地出門。

那冬：下一步，就是老肖你了。老頭老太尚且如此，你還指望你的兩個侄子給你養老？人家是男丁是帶把的，享受家族利益天經地義，可要盡義務時，那不好意思了，大少爺們才不會管呢……

劉娜：大嫂，你好歹也是個長輩，是大伯母，怎麼這麼說話？

那冬：我既不是你們的大嫂，也不是你們的伯母！我已經和肖嘉明離婚了。現在，你們這個爛攤子跟我沒有一毛錢的關係了。哈哈哈，我就靜靜地在一旁看著你們這群偽孝子賢孫撕比……

……

這句話之後，那冬被群主肖威默默地踢出群了。

群里七嘴八舌：老大，你真的和她離婚了？

老大，那冬是瘋了嗎？今天怎麼亂咬人？

老大，都鬧成這樣了，你也不出來吱一句？

……

半晌，肖嘉明才冒出頭來回了兩個字：離了。

肖嘉河：那，老大，你說怎麼辦？這節骨眼上，誰去照顧老頭子？要不，叫蠻蠻去頂幾天？

肖嘉明：我還沒死，怎麼也輪不到蠻蠻。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