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薅羊毛

每一個獨居的男女，是不是都偶爾興起過養一隻寵物的念頭？

不加班不熬夜的日子，肖蠻蠻一個人躺在租屋的床上，總會想一想：要不，我還是養一隻寵物？至少，屋裡多一個活口。

網上搜索了一圈貓貓狗狗，肖蠻蠻只記住了許多社會新聞：狗咬死獨居老人，將其啃得屍骨無存；狗咬死六歲小孩，吃掉其半邊腦袋；又或者是主人死了三天後，狗才會去啃噬屍體，而貓只要察覺主人沒生息了，馬上就會向主人的「屍體」發起進攻……

肖蠻蠻放棄了養貓貓狗狗的念頭。

要不？養一隻鳥？比如一隻鸚鵡，隨時可以講段子的那種。可是，肖蠻蠻有一天去花鳥市場看了一下，沒有發現任何一隻鳥真的能講話，當然更不要說講段子了。

要不，養一隻母雞？又可以當寵物又可以下蛋。可是，路過菜市場的家禽店鋪，遠遠嗅到那股惡臭味道，肖蠻蠻就忙不迭地逃走了。

想來想去，覺得還不如養一身肥肉，沒事幹的時候，把肚皮上的肥肉一圈一圈數著玩也蠻好的。

可是，肖蠻蠻加班的頻率太高，吃得也不太好，要養一身肥膘來自娛自樂竟然也不那麼容易。

所以，她覺得去呂林老家參觀參觀可能也不錯。畢竟，整天悶在大城市，去鄉下看看也是好的。

早上六點，肖蠻蠻就把車子開到了呂林的租屋。車子是向那女士借的，原值不到十萬的車子，已經開了好幾年，也就是個代步的功能。

呂林上車后，很愜意地倚靠在副駕上：「有車就是好。比坐長途公車好一萬倍。」

肖蠻蠻一邊開車，一邊笑嘻嘻的：「呂林，我今晚住你們那個縣城的旅館，我已經在網上訂好了……我研究了導航，縣城距離你家只有20幾公里，來去很方便，也不費事……」

「為什麼？」

肖蠻蠻微微臉紅，但還是笑嘻嘻的：「我家那女士昨晚給我講了一個社會新聞，說是某女生隨男友第一次回偏遠山區見公婆，那家人還有一個30幾歲未婚的大兒子，於是，當晚，這家人就把女生和大兒子關在了一起，說是小兒子讀了大學在大城市好娶老婆，不如先把這個女生讓給他大哥……」

呂林目瞪口呆，半晌，苦笑：「小蠻蠻，你的高度警惕（自保），令我很欣慰。」

「嘻嘻，先小人後君子，總比以後扯皮好。」

二人一路胡扯，四個小時后，終於要到呂林老家了。

二人先在鎮上停留了一下，呂林下車買了一大堆東西，全是吃的用的以及一大堆滷菜冷盤。

公路早已是村村通，車子一直開到了呂林的家門口。

剛剛停好車，肖蠻蠻就看到一大群圍上來的村民，看猴子似的圍著，七嘴八舌。

「哇，呂林，你果然有本事又出息，居然帶回來這麼漂亮的女朋友？」

「又高又瘦又白，又不要彩禮，好爽……」

「可不是嗎？這麼漂亮的妹子一分錢不要，聽說還在省城陪嫁房子車子，一對比我們這裡又黑又胖還要幾十萬彩禮的妹子，我忽然覺得……」

圍觀者，絕大部分是老弱、中年光棍，居然不見一個年輕姑娘！

肖蠻蠻卻仔細打量這棟新修的房子，三層小洋樓，貼了瓷磚，門口種了一些花草，看起來還挺漂亮的。

再看四周，十幾棟類似的小洋房，許多人家還裝飾了彩色的圍欄，一家賽一家的漂亮，跟想象中的「偏遠山村」截然不同。

隱隱地，甚至幾分桃花源的氣息。

進門時，就感覺到明顯的差異了：內部沒什麼裝修，傢具也很簡單，和外面的「豪華」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一個乾巴巴的老頭和兩個小夥子一直站在門口，不冷不熱，也不講話。

呂林幾步進門，「蠻蠻，這是我爸和大弟，小弟。」

肖蠻蠻客客氣氣招呼三人，呂老頭嗯一聲沒什麼表情，兩個小夥子只是慌忙移開目光，看門口停著的車子。

父子仨都在縣城的工地上幹活，但是，活計時好時壞，比如這個月，父子仨就在家呆了十幾天了，說是等給大弟下了彩禮，再去縣城找找，找不到，就去省城。

和城裡的小青年一樣，兩個弟弟也是手機不離手，一直在刷抖音。

呂老頭：「呂林，你買個這麼舊的二手車幹嘛？」

「……」

呂老頭很不高興：「要是個新車，明天送我們去下彩禮，那多長臉，唉……」

呂林：「這是蠻蠻的車子！蠻蠻是我同事，路過這裡，順便捎我回家。」

三個大男人可能不明白「順道路過」的女「同事」是什麼意思，固執地認為這就是呂林的女朋友。只不過，只有一輛舊車子的女朋友，他們可能不太滿意——明明說好了老大先不要耍朋友！就算你耍朋友，也不要找個開這麼舊的車子的女生啊！

不是說省城的姑娘都是獨生女，大房子好車子應有盡有嗎？

呂林用紙杯給肖蠻蠻倒了熱水，洗了在鎮上買的水果。

已經到飯點了，呂家並沒有人去做飯，也看不出有任何要招待客人的跡象。一會兒，小弟很不耐煩地嘀咕：「好餓……媽怎麼還不回來煮飯？」

呂林就把買的滷菜冷盤都拿出來，擺好。

肖蠻蠻注意到，呂林甚至連大米飯都打包了好幾盒。

父子仨也不客氣，直接開吃，甚至沒人招呼肖蠻蠻一句。

呂林單獨拿一個盒飯和一份菜：蠻蠻，你吃。

呂林的母親，一直沒有出現。

可肖蠻蠻又不好問。

很快，三個大男人便風捲殘雲地把飯菜吃得七零八落。呂林坐在邊上，並不怎麼吃，和父兄的對話也不多。氣氛有點詭異。

大家放下碗筷一會兒，一個乾巴巴的黑瘦婦人才背著個大背篼推門進來，先在門口看一下：「咦，我在路上遇到鄰居，他們都說呂林的女朋友來了？」

呂林看著肖蠻蠻：「蠻蠻，這是我媽。」

肖蠻蠻急忙站起來：「阿姨，你快坐下，先吃點東西……」

呂林走過去，幫母親把大背篼接下來，放在地上。背篼里，全是剛割下來的萵筍。

婦人在她旁邊坐了。

桌上只剩下一些滷菜冷盤，米飯被那父子仨全部吃完了。

肖蠻蠻有點尷尬，正不知道如何開口，呂媽很自然地笑道：「我一早就去地里扯萵筍，下午還要背去鎮上賣，現在好餓，蠻蠻，你去給我煮一碗麵條吧……啊，兒媳婦進門了，我也終於可以享享福了……」

肖蠻蠻：「……」

幾雙目光都齊刷刷地落在肖蠻蠻的臉上，肖蠻蠻有點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正要硬著頭皮答應，呂林已經站起來，笑笑：「我去煮……」

呂媽一把拉住他：「兒子，你一個大男人，當家的，怎麼能去煮飯？」

呂林似笑非笑：「蠻蠻，看到了嗎？這就是當地的陋習之一。對於不要彩禮的兒媳婦，第一次上門，婆婆一般馬上就要給個下馬威，以震懾她們。因為她們覺得能找不要彩禮的女人，那是自己兒子有本事！可要是收高額彩禮的兒媳婦，她們就生怕得罪，小心翼翼伺候少奶奶一般。所以說，當地彩禮越來越高不是沒有原因的……」

肖蠻蠻：「……」

呂林轉向父母，臉上的笑容絲毫也沒有了。

「只不過，蠻蠻並不是我的女朋友，她只是我的同事而已，你們千萬不要誤會了！」

呂老頭乾咳幾聲。

呂媽訕訕地鬆開了兒子的手，站起來：「算了，我自己去煮麵……」

呂林從自己腳下的黑袋子里又拿出一個沒有打開的盒飯遞過去：「不用了，我單獨給你留了一盒。」

呂媽三幾下扒拉完了米飯，又背著背篼走了。

三個大老爺們看電視的看電視，刷抖音的繼續刷抖音。

呂林說：「蠻蠻，我們去逛一逛，拍點素材。」

肖蠻蠻如獲大赦，急忙拿起相機和呂林出門了。

小村的風景真的很不錯，青山綠水，家家門前都有開著的野花，不少人家的門前還停著小車。

肖蠻蠻最感興趣的是一群群的大白鵝，昂著脖子，嘴裡發出「剛剛」的聲音，威武地走來走去。

有一家人，甚至養了一隻黑色的驢。肖蠻蠻正興緻勃勃地要拍黑驢，忽然聽得有人大吼：「救命啊……救命啊……」

二人急忙奔過去。

曬穀場上，一堆村民圍著兩個壯漢。

那兩個黑蠻蠻的壯漢，牛高馬大，擼起的胳膊上有兇猛的紋身，一看就不是善茬。

可是，村民們一個個手持鋼管，氣勢洶洶，比他們更不好惹。

為首的黑大漢舉著雙手：「喂，別亂來……你們別亂來，你們只要動手，我們就報警……打死人可是要抵命的……」

「別動手，有話好說……我們走……」

「對對對，我們馬上就走……」

一個老頭揮舞了鋼管：「滾，以後再也不許來了……」

兩個壯漢抱頭鼠竄。

遠遠圍觀的肖蠻蠻看到呂林的兩個弟弟也在提著鋼管的人堆中。

她好奇到了極點：「他們這是幹什麼？」

呂林面無表情：「打網貸追債者。」

「？？？」

「網貸興起后，我們村有個人在各大平台網貸，擼了許多錢，回家修了一座大房子。其他村民有樣學樣，一股腦兒網貸。只要有新的網貸平台出現，大家就欣喜如狂，跟發工資似的。至於還錢嘛，那是不存在的。村民們約好了，只要催債的上門，就一擁而上，亂棍打跑……久而久之，催債的很少敢上門了。這兩個不長眼的傢伙可能是催債的新手，一看不妙，也馬上跑了……」

他隨手一指那些一棟比一棟氣派的小洋樓：「幾乎家家戶戶的『別墅』都是這麼來的。包括我家！我拿回去的錢只夠修一層，可是，我爸生生修了三層，不夠的錢，全是從網上擼來的……女方問我大弟要28萬彩禮，我只拿回家12萬，其餘的，也全是他們三個從各個平台上擼來的……」

肖蠻蠻驚呆了。

隨即又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以前看過的新聞畫風全是這樣的：無知女生落入校園貸陷阱走投無路羞憤自殺、小青年因為還不起網貸破罐破摔殺人放火，某女老闆貸幾萬利滾利到幾百萬賣房賣車都還不上……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套路貸們都是吸血敲髓一般的存在，幾曾想到，他們居然也有被人薅羊毛的一天？

而且，被薅得這麼慘。

肖蠻蠻笑得簡直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