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十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阿狸撇了撇嘴道:「我一個人在榣山住了幾千年,別說徒弟,連個花草精都沒看到,哪有什麼徒弟?」

「那鯉魚精呢?有沒有見過鯉魚精?」

「沒有!」阿狸答得非常肯定,模樣不像作假。

我一時不知如何給他說,說他真的有個徒弟,就關在榣山下的死城裡,以阿狸的性格,怕是打死他也不會信。

事情有點奇怪,阿狸是仙,不入輪迴,他不應該忘了百年前的事情,只能找機會下去問問清影百年前發生了什麼。

第二日趙離和阿狸照例在紫薇樹下下棋,棋盤上已經布滿棋子,兩人都陷入沉思,半晌不落一子,照經驗來看,這盤棋一時半會還無法分出勝負,我拿了避水珠,又裝了些珍珠丸子在百納袋裡。

水底一切照舊,走門邊輕喚,清影逶迤前來,看到我給她帶的珍珠丸子很是開心。

「百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師父好像不記得你了!」

「我師父他……可還好?」

清影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

百年前的事情還要從那場變故說起,當時清影偷偷潛到棲霞山,看到高大的鳳棲木直入雲霄,她找了根粗壯的樹枝砍了,突然一團火雲迎面撲來,一隻巨大的火鳥口吐烈火,清影被擊落在地,見那火鳥變成一個男人,穿著金色錦袍。

「吾乃鳳凰神君,大膽水妖,也敢闖我棲霞山,窺我神木?」

被鳳凰真火燒傷的清影傷勢極重,卻還記得不能丟師父的臉,掙扎著爬起來道:「要打便打,廢話那麼多做甚?」

纏鬥中清影被鳳凰真火燒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昏迷之前她看到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身影御風而來,她倒在她懷裡昏睡過去,心裡暗自竊喜,原來他是在乎她的,小時候她聽族裡年長的長輩說,如果一個人在意你生死,那便是愛了。

「我醒來的時候你就在我身邊了!」清影道。

「那後來呢?後來你不是去天庭找他了嗎?後來發生了什麼?」我急切的問道。

清影本來是上天庭去救人的,人沒救到,倒給天兵天將捉住了,她喜歡太子長琴的事情敗露,天君震怒,要殺了她水妖一族。

太子長琴苦苦哀求,自願喝下忘川河的水,求天君把清影及其族人關在榣山天河下的死城裡。

我要救清影,且不說前世我與她的情義,這樣一個痴情的女子,又如何不憐她?

出了水面,看到趙離和阿狸還在下棋,凋落的千拂花瓣滿天飛舞,艷陽炙熱,兩個人像入定了般,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聞。

阿狸一手托著下巴一手無意識的撫摸著一把瑤琴,模樣很是鍾愛。

「這琴哪來的?」我走過去問道。

「好像從來都在此,只是這是把啞琴。」

琴身是上好的鳳棲梧,細看那弦,雖細卻韌,像一個姑娘的髮絲所做。

心裡冒出那個一頭長發到腳踝的人魚姑娘,她在水裡浮浮沉沉,歡快的給我道:「這頭髮絲,要送給情郎做定情物。」

回想夢中的場景依然讓人神傷,那樣好的一個姑娘,死心塌地的愛著眼前的男子,造化弄人,卻是悲劇收場,如今我既已知道百年前的往事,算不算一個峰迴路轉,我應該為她做些什麼,起碼讓她的那頭柔絲沒有錯付?

艷陽下的榣山沒有鳥語,卻有遍地花香,我整了桌席面約阿狸和趙離吃酒。

酒過三巡,粉白裝點的桐花像浩瀚夜空里的星子,我努力回憶夢中的場景,脫掉鞋襪在遍地桐花里跳舞,舞姿輕柔,末了,學著清影的樣子深情的凝望阿狸。

「啪!」

上好的白玉杯應聲而碎,阿狸目光痴痴的看著我。

我欣喜萬分,攀著他的手急問道:「你是不是想起來了?」

阿狸不說話,只臉色紫紅,似憋著什麼事好辛苦。

趙離面色不善,走過來把我抗在肩上往回走,我捶打著他的背想下來,看阿狸的神情似就要想起來了,須得回去再刺激他一番,卻聽阿狸痛苦的叫道:「你再跳……再跳我的腳就要被這小子踩斷了啊!」

數日後,我坐在榣山天河邊上百無聊賴的扔石頭打水漂玩,那日沒有成功讓阿狸回憶起清影,全因趙離不配合,前些日子他天天冷著個臉,好不容易這兩天有所緩和了,我須得再想想辦法。

雲水裊裊,厚重的雲霧遮擋了湖水,讓人有種想用手撥開的錯覺,我用力吹出一口氣,只面前一小塊暫時散了,我便更大力的吹出一口氣,如此反覆。

趙離走過來在我身旁坐下,嘆口氣,摸摸我的頭道:「怎麼還在鬧脾氣?要乖一些!」

我剛才鼓著腮幫吹氣的樣子看在趙離眼裡竟是在置氣!雖說這是個誤會,心裡卻不想去解釋這個誤會,他手上的檀香還留在我的頭髮絲上,如此好聞親切。

看我沉默,趙離用手輕拍著我背道:「世間諸法自有因果,天地自有其法規,我是怕你這樣做沾了業火。」

我順勢靠在他肩上,聽他絮叨的數落,心裡甜出蜜來。

小時候爹爹每去姨娘的房中,娘摟著我睡,可她一夜不眠,只瞧著燭火發獃,那時我不懂愛情是什麼,只覺娘可能是憂心爹爹在姨娘們哪裡凍著餓著。

後來我大了,爹爹再去姨娘處,娘只是很淡定的吩咐婆子準備避子湯,面容不見了曾經的不舍和委屈。

大抵人的感情便是如此吧!從極愛到無,在俗世的消磨里把純情少女的愛情一點點消磨殆盡,這是每個女子都要經歷的過程。男子可以三妻四妾,而女子只能有一個丈夫,除了自己鐵石自己的心腸,又還能作何想?

凡人短短的幾十年,每個人都會愛上另一個人,都會離開一些人,如此周而往複,生命便到頭了。

我突然想趙離,如果他能愛上我,或者娶了我,將來會不會再納幾房妾,或許我會像阿娘一樣,從期待到攢夠失望,最後聽之任之?

世間像清影這樣一愛百年的女子太少太少,阿狸願意代清影受過,一百零八鞭雷電打在身上他沒哼一下,卻在喝下忘川河水的那日痛哭出聲,他願意受刑,願意違背天規,甚至願意忘記她,不過是想護她周全,想把她留在他能保護到的範圍,阿狸選擇喝下忘川河水的那一刻,心一定很痛很痛吧?!

趙離說崑崙鏡可觀一切,不知道能不能看死城內的情況,我滴上血,喚清影的名字,鏡面只折射出頭頂上千拂花巨大的花盞,再無他物。

趙離牽著我的手往回走,見阿狸正拿著縛龍破天戟,表情困惑,見我們過去,他尷尬的笑著道:「我就是好奇,好奇!哈哈!喂和尚,你那是什麼表情?臉結冰了嗎?」隨後又小聲嘀咕道:「百年了,為什麼總想得到這把破戟呢?」

和趙離和解后,我便想找個機會再刺激一下阿狸,思來想去,覺得該下一劑猛葯。

我纏著趙離幫我寫了一本清凈經,字跡蒼勁好看,不舍的把薄薄的一本經文交給阿狸,請他擇日給我講講。

翌日天氣大好,說天氣大好其實是我的錯覺,榣山上終年霞光天氣每日都好。

我搬了張長案挑了個位置放好,雖心知趙離不會來,還是放了兩個蒲團在地上,一切準備好,卻意外的看到趙離和阿狸聯袂而來。

趙離坐在我身側,我雀躍不已,阿狸大刺刺的坐下,在繚繞的沉水香霧裡捋了捋衣袖開始講經。

如今說起百年前的那段往事,所知的不過三人,阿狸失憶,我自不能去問他何時愛上的的清影,而清影到如今亦不明白當年的阿狸對自己是師徒之情還是男女之愛!

當年的那樁凄慘情事要從阿狸明了本心后說起。

彼時的榣山天河還不似如今的一片死寂,水裡住著萬千生靈,閑時清影化成本體,在水裡和眾多族人嬉戲。

人魚族裡有個叫邑波流的男子,很是仰慕清影,清影年幼,不知情愛一事,只當他是族人一般對待,每逢邑波流相邀,她必赴。

少根筋的清影有時還把她最親愛的師父帶上,初時還勉強維持和氣的二人慢慢夾雜著唇槍舌戰,隨著邑波流對清影越來越殷勤,阿狸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如此到某一天,阿狸勒令清影每天修習兩個時辰的經文。

經是一本薄薄的《清凈經》,主講是阿狸,主要學習的人是清影,作為一個旁聽生,我有大把時間無處消磨,便觀察起師徒二人的微妙變化來。

第一天,主講師父講得很認真,經文本就艱澀難懂,徒弟理解不了,直急得坐立忐忑,師父便放下手中經文坐到她身側,一字一句耐心解釋。

第五天,經文學了幾行,連日不見清影的邑波流托我送了封信給清影,約她到附近的島上采椰果。

回來后阿狸罰跪榣山的千拂花樹下,我也被治了個挑唆罪一起罰跪,雖然我私心裡覺得阿狸這是牛背上受的氣,出在了馬背上。

拖拖拉拉一月後,經文講了一半,那日是個明媚的日子,清影給阿狸的長案上換了一大把開得極艷的合歡花。

阿狸那時還不似現在這般「墮落」,施施然坐在長案后的小杌上,動作優雅斯文,看見案上細勁的千峰翠色瓷瓶里插著的花束,眉眼之間有淡淡的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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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無關風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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