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魔

第十一章 心魔

經講得不急不緩,我照例昏昏欲睡,聽阿狸的聲音道:「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流浪身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說罷,臉上變換數色,眉頭緊皺著不語,清影沏了杯白露霜針放在他面前,柔聲問道:「師父是不是口渴了?您喝茶歇會兒吧?」

阿狸抬頭看她,女子天生的一把濃墨好發色,淺粉的衣裙裹著柔軟苗條的身段,似榣山上終年不謝的遍地桐花。

清影看阿狸的樣子似憂似憐,她端茶的手不經意碰到他,阿狸猛的縮了回來,像被毒蛇咬了一口。

從不遠處看,阿狸眼裡清影的影子變成兩個粉色的小點,他眼裡燃著熊熊的愛情烈火,慢慢把那對影子包圍。

我喝了口茶,心裡暗道一聲精彩,這師徒二人互生情愫卻不自知,等趙離回來,定要說給他聽我在凡界養的那條小鯉魚都會談戀愛了。

二人正在僵望,突然明媚的天空一聲驚雷,天河的水變成密集的雨絲落下,天上下雨,預示著某個神仙的道心隕落。

我心裡替這個神仙默哀一番,在榣山住了許久,看了許多仙經典籍,知道修仙不易,凡人修仙少則幾百年,多則上千年,如果失了道心且不說千年修為付諸東流,還容易墜入魔道。

就算是仙根仙種,失了道心也是大事。

回想夢中看到的場景,如今想來,那時的阿狸怕是知道了自己對清影的心意,那日失去道心的就是阿狸,如此就解釋得通千年修為的太子長琴為何打不過一個火鳥了。

想來阿狸就是那日明了自己心意,知道和清影的愛情註定會是悲劇收場,後來的日子刻意避開清影,是怕這段孽緣被知曉。

今日我特地模仿百年前的清影,換了身粉白窄身衣裙,坐等阿狸念出那段經文。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他如百年前一樣念得很輕,眉頭皺著,我起身端了一杯茶過去道:「是不是累了?喝杯茶歇會吧?」

阿狸接過茶,看到茶碗里的白露霜針根根豎立,嫌棄的道:「我不喜歡喝這個茶,你在榣山那麼久也沒見你喝過這個茶,這是轉性了嗎?」

事情的發展還真是超出了我的意料,阿狸說不喜歡喝這個茶這是不可能的,我在夢裡看到的前世情形,清影日日給他沏的都是這種茶,他怎能說不喜歡?

是我泡的方法不對嗎?我端起茶喝了一口,舌尖上絲絲甜氣,和清影泡的別無二致。

我不死心,端了茶往阿狸手裡塞

「你試試,真的很好喝啊!」

阿狸如避蛇蠍似的跳起來道:「你想害死我嗎?我最討厭吃甜的東西,吃了會拉肚子,你快些拿開!」

和阿狸推勸時崑崙鏡從懷中掉在地上,恰在此時阿狸捏著半邊茶碗往我這裡推,兩人一人一邊用力,茶碗應聲而碎,阿狸的手指被鋒利的瓷片劃了好大一個口子。

鏡中波紋漣漪,片刻后便看見富麗堂皇的大殿里跪著一群人,為首的便是阿狸和清影。

尊貴威嚴的天帝高座明堂,冷漠不帶任何情感的看著下首十字緊扣的兩人。

清影勾引上仙,被判挫骨揚灰之罪,其族人流放南海,世代為鮫人,供龍族奴役。

隨侍面無表情的宣讀天帝的旨意,阿狸回望清影,眼裡透著堅毅與肯定道:「別怕,天上地下,水裡火里,我陪你!」

深情的表白輕易衝破那些道貌岸然的天規禮法,天帝臉色變換,早有那些諂媚的跳出來斥問:「太子長琴,你生為神仙,怎可如此目無法度?還不放開妖女向天帝請罪?」

阿狸沒有說話,只微笑著仰視那個高坐玉案前的人,他是天、是法、是天地間的主宰,可是他沒有嘗過愛情,他不知愛為何物。

天帝的眼神尖銳如刀鋒,臉寒如冰雪,突然他詭異一笑道:「太子長琴受妖女蠱惑,道心已失,罰其禁足光明宮重修道心,百年不得踏入天庭!」

言罷,威猛的執金吾掰開兩人的手,拖著清影出去行刑,阿狸慌亂起來,他不怕死,他不怕天罰,可是他怕離開她,天帝不判他死罪,是鐵了心要斷他的念想。

一念成魔,一團巨大的火雲瞬時填滿了整個大殿,古神祝融的琉璃真火就算西方梵境的佛祖來了也不敢硬接。

熊熊烈火中太子長琴抱著清影一步一步走出來,額間不知何時多了一團黑色的火焰,膽小的仙官嚇得連滾帶爬,結結巴巴的喊到:「護……駕,快……護駕,太子長琴墮仙成魔了!」

迅速蔓延的火勢眼看就要波及到殿里眾人,阿狸恍然未覺,每踏出一步,腳下便開出一朵火蓮。

「師父,停下來!」

微弱的聲音在大殿里回蕩,她一遍一遍喚他,蒼白素凈的小手攀上他的脖頸,阿狸額間的黑色火焰終於在柔聲里慢慢變淡。

他看她,眼眸柔情似水,此心已經明了,證不證道又有何妨?

喊聲震天,天兵天將已將兩人團團圍住,只需一聲令下,二人瞬時就會變成兩堆肉沫。

突然一股殺氣,一股迅猛冰冷的殺氣,就是隔著鏡子我也感到了那股殺意的霸道。

白光一閃,一柄薄窄的骨劍飛速刺向明堂上的天君,要躲已是不能,裊婷的身影一閃,只聽見骨劍撕裂皮肉的滋滋聲,擋下骨劍的人正是清影,再看那放劍的人,正是被一起抓到天上的邑波流。

骨劍上有毒,清影的臉色隱罩一層墨綠的毒氣,阿狸用劍指著邑波流逼其交出毒藥,邑波流道:「人魚的毒無葯可解,你殺了我吧!」

黑色的火焰布滿邑波流的全身,就算被燒得扭曲成一團他都始終不曾哼一聲。

末了見一團黑霧至邑波流的身上飄出來,黑霧翻滾,最後變成一個巨大的非人非妖的東西。

怪物全身的肉堆成一層一層的形狀,體型龐大得佔去整個大殿的三分之一。

它張口一吸,一團團黑霧自在場的天兵天將身上扭滾在一起衝進它口中,它模樣滿足的舔了舔嘴,身上的層層肥肉似乎比剛才又胖了些。

體型巨大的怪物在獰笑,宮殿在獰笑中搖晃,不知何處有人喧了聲佛號,隨即一個黑袍僧人踏入殿內。

鏡子外的我和阿狸皆驚訝道:「怎麼會是他?」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我九歲時請我畫萬里江山圖的游僧。

游僧立定殿中,雙手合十對那怪物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作如是觀,心魔呀心魔,放下你的執念,跟我走吧!」

巨大怪物聲如洪鐘,狠聲道:「和尚滾開,沒有你的事,再多管閑事,連你一起吃了。」

剛才被衝散的天兵終於重新集結好陣法,為首的將領指著怪物喝問:「何方妖孽,敢在天帝面前放肆?」

怪物仰天長笑,笑聲狂放悖逆,輕蔑的注視著發問之人。

「吾乃心魔,心魔的名字,叫一意孤行!」

畫面一轉,只見是榣山之巔,天兵押著清影和一意孤行,佛文化成的陣法把一意孤行困在其中,游僧口誦經文,天河的水慢慢被分成兩邊,露出水底一個牢籠。

一意孤行先被押了進去,清影回頭去看,只見榣山上萬年屹立的千拂花樹,她請游僧幫她割下一頭青絲,隨後頭也不回的走進死城。

盛茶的瓷杯放在阿狸面前,他定定的看著杯里清白交融的液體和桌上那把烏黑的發束,忘川河的水能讓人遺忘所有的憂愁和情愛。

這是天帝最大的讓步,清影不死,歸功於她擋下的那一劍,雖然事後證實她其實以為邑波流要傷的是阿狸,而邑波流也確實要殺的是阿狸,不過是因為放劍時跑偏了。

游僧求情,加上阿狸祝融之子的身份,綜合上述總算保得清影不死。

那天他用她給他找來的梧桐做了琴,用她的髮絲做成弦,在榣山之巔彈了一日的琴,琴音嗚咽,訴盡這一場別離。

端起忘川河的水,他大口大口的喝,眼淚一滴一滴掉在水裡,瑤琴至那日起便啞了,之後阿狸再沒彈過此琴。

鏡子里的畫面消失,阿狸似還沒從剛才景象里緩過來,我沒去打擾他,和趙離退出了茅屋。

此後幾日我們都沒看見阿狸,至於他是不是想起來了我們也無從得知。

約定的一個月期限就要到了,我準備去給清影道別,我想阿狸既知道了前塵舊事,知道了和清影的關係,日後就算他沒想起來,想來也會常去看清影的吧!世人說陪伴是長情的告白,如此也好。

趙離陪我去看清影,之前他沒有近距離看到過死城,我和清影說話時他摸著死城上的符文面露訝異。

他招呼我過去,指著符文對我道:「你看,這上面的禁制和我的縛龍破天戟上的差不多,應是出自一人之手。」

趙離的這把戟得自他的師父無我,趙離記事起便是在寶華寺長大,縛龍破天戟是無我大師送給他的,如果這上面的禁制真的是無我大師所下,那趙離就很有可能能解開。

要救清影須得從長計議,清影要救,須得有章程,趙離不願我涉險,我亦不願他有事!我們在榣山上又等了幾日,阿狸終於回來了,三人合計后決定先去找到無我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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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無關風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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