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玉清宮
青兒聽我說完沉默半晌道:「如果我還在世,我倒是可以幫你,姬哥哥也可以,可如今我已經變成軒轅劍的器靈,姬哥哥他也……當今世上唯一能幫你們的,只有女媧娘娘,你們去找她吧!」
女子表情悵然,帶著幾分凄楚,聲音輕柔好聽,接著道:「從前我不知情為何物,聽說為情所困者可忘卻生死,便是時光長河歲月滔滔,亦無法讓人忘記分毫,直到在東海之濱見到他,他踏水而來,清逸卓然的身姿在晨霧裡時隱時明,我方知情為何物,方知何為一見誤終生!」
接著又道:「你和趙離雖然來處不同,卻是真真有情,不像我只有在這太虛幻境才能擁抱姬哥哥的片刻溫暖,我雖為軒轅劍器靈,姬哥哥他日日撫我拭我,卻不知我是誰,既然有情便該珍惜,白蓮,花開堪折直須折呀!」
說罷她的影子慢慢變淡,最後消失在夜風裡,唯一能捕捉到的只有若有若無的叮鈴聲,和空氣里漸漸淡去的桃花香。
隨後趙離走了進來,髮絲還滴答的落著雨水,衣服緊緊貼在胸前勾勒出肌肉分明的寬厚胸膛。
我想起他抱我回來時外衣給我了,心裡一陣溫暖,一股熱浪充盈眼眶,我微微別過頭去,他急步走到跟前捧著我的臉,擔憂的問道:「是不是冷?」
雨水還在順著他的髮絲一下一下滴在錦被上,他身上的檀香取代了那絲最後殘餘的桃花香,心裡喜歡他那樣的著急自己,我雙手摟住他的脖子,用很重的鼻音回應道:「我冷,你今晚能不能陪著我睡?」
趙離走到裡間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出來,我努力裝成小可憐的樣子,趴在枕頭上,像個恐被主人遺棄的小狗望著他。
屋裡已經新點了燭火,雙結的燭心照得屋裡一片曖昧的粉紅,趙離尷尬的咳了聲,吹滅蠟燭上床,我扭扭朝他懷裡鑽,他一下一下拍著我的背,就像幼時阿娘哄我入睡,困意襲來,我在他溫暖的懷裡沉沉睡去。
第二日我是在阿狸的鬼哭狼嚎里醒來的,彼時我還枕著趙離的胳膊睡得四仰八叉,手摟在他的腰上,他溫熱的氣息輕輕吹在我的額間。
睡夢朦朧中聽見阿狸絮叨念著:「現在無我大師也安葬了,看來蓬萊之行是沒有收穫了,不如你們收拾一下,我們即刻……!」
他後面的話卡在喉嚨里,推開門的手僵在半空,錦被越過我的腰一下蓋在臉上,趙離抓起床頭昨晚倒水給我喝的茶杯擲了過去,聽一聲慘叫,阿狸在外面罵罵咧咧的咒著。
昨晚的事情我撿了些要緊的說給趙離兩人聽,時間不容許我把那個名叫清兒的姑娘如何雙腳離地幽幽飄到我門前,又如何揚手一揮滅了我的燈火細說,清影還關在水牢里,情況如何不得而知,須快些救出她才好。
船帶著我們三人離開蓬萊,臨行時我回頭去看,朦朧的白霧裡一角素衣,耳邊尚能聽到那叮鈴之聲,有女子柔聲清唱:「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昭陽殿里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歌聲在風裡漸行漸遠,最後不聞。
天河的水倒影出船上的我,白衣黑髮,身材波濤洶湧,不同清影那樣的瘦弱,我是那種艷到極致的絕色。
從前京中盛傳柳相的小幺女如何天姿國色,一眾世家公子如能得到她的一幅畫像,便可在友人中間炫耀許久。
那時我尚年幼,於情愛之事一無所知,後來遇見趙離,心心念念都是他,那晚在塞外邊關,他來送我及笄之禮,我便想將來如果有一天他能愛上我,我便要把這副身子獻給他。
相處的這些日子他對我照顧有加,日日小心呵護,殷勤為我打點,卻無半點其他,就好像他只是那樣一個樂於助人的好人,對誰都會如此,我不能確定他的心意,青兒說花開堪折直須折,這樣的話我也希望有一個合適的人能對趙離講上一講。
這個合適的人我希望是阿狸,回頭見他獃獃坐在船頭,卯日星君正大把撒下金光,見我們路過,遙遙對船首的阿狸拜了三下,阿狸恍若未聞,我嘆了口氣,看來還是得靠自己了。
不日船停至大羅天外,光明竹翠,細聽有隱隱几聲虛無縹緲的祝詞在偌大的空間里回蕩,如果不是目標明確,我真懷疑三人是誤入了觀音的紫竹林。
穿過竹林便是正殿,不見什麼童子門生看門,大殿的門開著,一目了然的看清裡面所有事物。
祝詞在此處聽來分外清晰,雖然聲音雜亂,卻能辨別出無不是讚揚女媧的禱告頌揚。
榣山千日一貌,日日都是霞光明媚,桐花遍地,乍一看這金澄澄的樹木倍感親切。
女媧是萬靈之祖,是至高無上的神,我們怕不小心衝撞了古神,便結伴坐在一棵扶桑樹下等待。
等得大約一炷香時,一條身上流光溢彩人頭蛇身的蛇人逶迤前來,我在寶華寺被翠青蛇咬過以後,對這種爬行動物有莫名的恐懼,緊張的朝趙離靠了靠,他把我的手包在他手心握住,身子微微靠前把我擋在身後。
那蛇人一雙吊梢眼兒精光迸射,冷冰冰瞧我們一眼,高傲的道:「爾等可是來尋媧皇的?」
阿狸上前一揖道:「小仙太子長琴,特來請媧皇救汝一摯友,請上神代為……」
阿狸話沒說完,那蛇人冷哼一聲道:「爾等小仙,古神且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媧皇今日不在宮中,爾等別處去尋吧!」模樣很是不耐煩,說吧又逶迤著進了殿內,甚至連門都帶上了。
我本就對這樣的長蟲無甚好感,見他態度傲慢,冷冷打發了我們,便想上去和他理論一番,阿狸拉住我,落寞的搖搖頭。
早就知道不會很順利,只得先回榣山再想辦法。
舟過三十六天,見雲霞祥瑞之處綠葉蓁蓁,朵朵白蓮似極光之處迸發的耀眼光華,我晃了一晃,覺得那些白蓮竟有點熟悉感,熟悉的程度就如自身的皮肉一樣自然,看見便覺通體舒泰。
趙離走到船頭同阿狸小聲討論了一番,又回我身邊站定,我好奇他們說了些什麼,問他,他笑指那方白蓮極盛之地道:「我看你有點想去那,給長琴說好了帶你去看看!」
本在上頭看著也不甚出彩的蓮池,我落地后卻在心裡喝了一聲彩,滿池白蓮根根盈立,如那廣寒宮中絕世而獨立的仙子。
此處甚是奇異,我方一落腳便聞陣陣妙音,有念:「隆隆者絕,赫赫者滅,有若春花,須臾凋落。」有念:「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
聲音若有似無,終是聽不太真切,從前我在相府時常會幫阿娘抄些佛經,道家經文倒是沒有聽過,如今聽得隻字片語卻能朗朗上口,知曉個中精妙一二,不禁暗自一番竊喜,覺得自家慧根尚可。
我們在蓮池徘徊,聽後背有人道:「小仙見過太子長琴上仙,家師有事外出,臨行時吩咐過今日會有客人來,讓我們好生招待,客人請隨我們來。」
他二人雖然是和阿狸說話,目光卻是望向我和趙離二人。
蓮池后的大門敞開,兩個仙侍恭身各立一旁,見那朱紅大門上有玉清二字,方知此地便是三十六重天玉清聖境,傳聞中道法最高之人元始天尊的住所。
兩個仙侍一喚朝顏,一喚暮松,阿狸搖著摺扇,意有所指的道:「元始天尊這宮裡,怎麼盡出些花精草精!」
初入榣山時阿狸喚我白蓮仙子,在蓬萊仙境青兒也如是喚我,種種跡象無不表明我就是這玉清聖境出來的一朵白蓮花,雖無人明說,我權且這樣認為吧!
那名叫朝顏的仙侍幫我們倒了茶水,從懷裡掏出個錦囊遞給阿狸道:「師父說上仙困惑的事,答案在此處!」
阿狸接過錦囊欲打開,朝顏急道:「師父說上仙須得回榣山才能打開,不然就不靈了。」
阿狸把錦囊納入懷中,左顧右盼片刻,便想找個借口告辭。
朝顏又道:「上仙不用著急,您帶來的兩位客人第一次來我玉清宮,師父說需留客人住滿三日,上仙既已得了錦囊,便不用著急,您心憂之人無恙。」
朝顏說話時,暮松便立於門口,似頭大蘿蔔樁子木然的挺在哪,兩個仙侍一靜一動,搭配倒是頗為默契。
金雕玉砌的宮殿到處都是道經典籍,聞之有幽幽墨香,最為感動的是朝顏安排客房時自然把我和趙離分到了一間,此舉甚合我意。
雖心下歡喜,卻也要裝得矜持一些,扭捏著對朝顏道:「我和趙離他……和他……」
本想解釋清楚和趙離不過是親密些的朋有,話到嘴邊又不知如何給這個小仙侍解釋我是如何逃婚,如何被趙離所救,我又是如何的思慕於他。
如果趙離如我一般心思,我還可以傲嬌的直言:「本公主大婚之日突然發現喜歡的人是個和尚,遂逃婚與他私奔至貴寶地,還望多多關照。」可如今我尚不知他的真意,是否如我喜歡他似的喜歡我,怎好貿然開口!
思緒遊離之際,一句話說的嗑嗑巴巴,此景落在朝顏眼裡倒成了欲語還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