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陸吾
朝顏聽我說完,一副「我懂得!」的表情,含蓄又不失體貼的道:「趙將軍春秋正健,閨帷常樂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要保重身體!」說罷溫雅的告了辭,留我凌亂在風中。
三十六天是最高天,除了媧皇的大羅天外天,道家眾仙中便是以三十六為尊,此時一輪碩大的月亮掛在不遠處,似觸手就能及。
人間四月,白日里還暖暖春意,夜裡凍得瑟瑟發抖,我裹緊羅裳獨坐蓮池,對一池白蓮幽幽念道:「高處不勝寒哪!」
此時天上朗月皎皎,白蓮熒白如玉,只我凍得縮成一團,仙子的半分仙氣全無,倒似一隻剛出鍋的蝦子。
玉清宮外有坐弧橋,午時聽朝顏說這座橋名叫三生,代表前世、今生、來世!道家主論博懷仁愛,天法地法道法自然,去甚,去奢,去泰,此三生又非常人眼裡的三生,是道家的泰,極,太三生。
此時趙離就站在三生橋上,目光含愁的望著我。
橋上公子含愁,橋下一彎曲觴流水,如此美景,只恨我沒生雙翅膀,要是有,定把那男子捉回房中作禁臠。
我胡思亂想間見那含愁的公子面目變得焦急,雙手胡亂抓著,心道莫不是池裡的其他蓮花成了精,上來和我搶人?大片水澤打濕我的衣裳時才聽清楚他所喚何來,原來是叫我快跑。
隨著一陣嘩啦啦的水聲,一隻體型巨大的怪獸從蓮池爬到我面前,用鼻子嗅了嗅我,竟突然跪卧在地,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少頃那怪獸看我坐地動也不動,已經嚇得呆了過去,它扭扭捏捏半晌,變化成一個男子的模樣。
怪獸變成的男子立在我面前,身上肌肉虯結,看著相當的霸氣,相當的邪魅狂狷。
男子不敢置信的看著我,顫顫巍巍的伸手覆在我手上道:「仙子,是我呀!我是陸吾!」
他深情凝望,我噤若寒蟬。
好在趙離已經趕到我身後將我抱起護在懷裡。
陸吾見趙離抱著我,眼神不善,冷冽霸氣的道:「一介凡人,也敢侵犯仙子,還不快放手!」
趙離不甘示弱的回擊道:「一介妖獸,也敢窺探公主!」
我看二人再吵怕是要打起來,在別人府上做客,怎麼好驚擾到人家,再說這陸吾也無甚逾越之處,便拉著趙離小聲勸他算了。
趙離平時雖看著冷淡,卻最是個心軟的,凡事我撒撒嬌耍耍賴也就過去了,今夜卻是剛得很,杵在那冷冷瞧著陸吾道:「剛才哪只手摸了公主,自己剁了!」
陸吾也回擊道:「你哪只手抱了仙子的,自己先剁了!」
我惶恐的看著兩人你來我往,想我和趙離之間縱有話也可以日後細說,先把這個陸吾打發了才是要緊。
於是對他道:「這位英雄,哦不!這位上仙,我與您素不相識,您怕是認錯人了!」
陸吾的手僵在半空,表情帶著失望和沮喪,半晌才道:「是了,仙子她身歸混沌很久了,你又怎麼會是她!」
言罷!陸吾變回凶獸模樣準備潛回水裡,臨到岸邊他回頭望我,眼神哀傷,竟有幾分痴情漢的可憐模樣。
趙離臉色不太好,不知他心惱何事,總歸今夜已經太晚,我打著哈欠給他打了聲招呼便回房歇息,趙離一言不發的跟在我身後,如此一夜無話。
第二日和風暖暢,我於床榻之上輾轉反側不願起來,沒有在趙離溫暖的臂彎里醒來有點不習慣,昨夜睡得也不太好,看來我真是開始墮落了,離了他片刻,竟覺渾身萬般不自在。
從前看到阿爹和阿娘為府中瑣事爭執,爹便棄了娘去書房睡,娘總是尋了由頭燉盅爹平時喜歡的湯,打發下人送去,第二日爹爹便會回來娘的房中。
我不知和趙離這般算不算冷戰,認真回憶了一番昨夜事情,深覺未有一分冒犯他的地方,可這一夜不見人影,不知是氣我還是所為其他,我亦不知是不是該燉盅湯送過去。
在床上躺了半日,直到仙侍來請我去吃飯才不情不願的起來梳妝,聽服侍的仙婢說趙離和阿狸在一處正等我過去吃飯,心下亮敞了幾分,看來趙離他並沒有氣得離家出走,如此我便放心了些。
此時我看日色正好,大把金光映照得玉清宮格外巍峨,一路從住處慢慢走去玄極殿,路過荷花池,見一個闊額方臉的男子倚著柱子擋在我的必經之路上。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昨夜害我和趙離冷戰的導火索,陸吾!
如果要從此路過去,定會和他正面相見,昨日種種我尚沒有捋清,心裡便不太想和他接觸。
此路不通,本想給仙侍打聽一下其他的路,卻被告知如果不走這處,便只能繞路,而如果繞路,到達玄極殿大概得一個時辰左右。
看昨晚趙離的神情,怕是遲到也比我和陸吾說話要好些吧?
心裡權衡過後,悄聲辭了仙侍正打算繞路,那陸吾卻是個耳尖的,聽我聲音,闊步朝我走來,面色殷勤,我只得站在遠處同他打招呼:「嗨!那個,上仙您也來看花?」厚著臉皮忽略了剛剛打算開溜的事。
既然碰到了,便可打個招呼后自然的離去,我本想他會回我一個:「是呀!來看花!」之後我們便分道揚鑣,這一切就如你在街上遇到一個舊識,他問你:「吃了嗎?」你答:「吃了,吃了!」一般自然!哪知這個陸吾不按套路出牌,既不回答我:「來看花」,也不問我:「可曾吃了?」
而是答非所問的道:「我昨夜去尋了吃遍世間所有美食的凈壇使者,向他尋了好些珍稀美食,特等在此處等仙子醒了獻予仙子!」這個陸吾表面粗獷桀驁,卻深諳討女子歡心之道,古話不是說嘛!要留住她的人,就先留住她的胃。
陸吾目光灼灼似有烈焰,我拒也不是應也不是,正自為難,聽背後骨扇開合聲,一個不痛不癢,帶著幾分看好戲味道的聲音道:「哎呀哎呀!和尚,我說什麼來著?女人心,海底針吶!你在等她吃飯,人家要去和這位帥……上仙吃珍饈美饌!」
趙離和阿狸自迴廊上走來,此時雖然和風細膩、花香怡人、公子如玉,可我是無心欣賞,趙離的臉色昨晚如果是用「冷冷的」形容,此時便該用「狠狠的」來講。
他狠狠的剜了阿狸一眼,狠狠看著陸吾那隻擺出邀請手勢的手,狠狠的把我晾在一旁視而不見。
原打算扯個由頭便告辭而去,誰知趙離他兩個先尋了過來,好死不死的還撞見陸吾邀我去吃飯,雖我與他並無什麼,可趙離好像分外介意此人,我自與他在寶華寺相識至今,從未見他如此對待旁人過。
場面本就尷尬,偏偏阿狸還在那裡加油添醋。
趙離站在不遠處,平淡的的道:「既然公主有約,不用受累憂心我們,你且去,小僧告辭了。」言罷果真頭也不回的離去。
我尋思他這般形容像是吃醋,又不太像,好似他是我單純的一個朋友,聽見別人和我有約了他便退出了,而約不約我都無甚要緊。
思極他很有可能就是這般心思,我難免落寞,阿狸隨了趙離去,臨行時還指著我:「你呀!你!」的說了一通,模樣痛心疾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陸吾還在等我回應,人家有心邀請,我不好推辭,眼下揣測不透趙離的心思,我心煩意亂得很,便應了他的邀請。
陸吾邀我吃飯的地方是個竹亭小院,院子建在一汪清潭之上,四周竹籬上爬滿薔薇花,四月天里開得極盛。
陸吾說這是他的住處,誰會想到一個外表豪邁彪悍的人,住處卻是這般清幽雅緻?!
飯食果真如陸吾說的可口,酒是米酒,醇香好喝,心想左右是在這玉清宮內,喝些也無妨,遂與他推杯換盞,觥斛交錯間問起他那日錯認我的因由,陸吾一臉傷感。
凡人說故事,總要以一個很久很久以前作為開端,而之所以會用到這個詞,通常是故事純屬虛構,或是從別處聽來的故事,因無從查證它的真實性,很久很久以前便成了一個模稜兩可的過度詞。
不想神仙的故事也有很久很久以前這個詞,陸吾的這個很久很久以前追溯得有點長遠,那是億萬年前的宇宙起始之初,鴻蒙初開,那時的生態環境不是一般的好,是非常非常好,天地間繁衍出萬千生靈,陸吾於崑崙之巔華麗麗的誕生了。
彼時他司掌天地時令,像一個辛勤的園丁默默的照看著天地間的小花草們。
一日他照例架著一團雲朵巡查四方草木可得雨澤光照,突然天地震蕩,荒火雷劫未有預兆的突然而至,他方想起始祖告誡過他,生靈的存在太過妖孽,自盤古劈開天地后,應劫身隕的神邸已經不計其數,他需時時小心防備。
可眼前哪容得他打算,天罰扭曲成一道巨大的光柱把他砸落在崑崙之巔,他周身神力盡失,在皚皚白雪裡奄奄一息,眼看即將身隕,一個清麗的女子來到他跟前。
女子生得極是秀雅好看,面目慈悲,見他即刻便要灰飛煙滅,毫不猶豫的割腕放血,用自己一身仙力傾注在精血里喂他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