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邂逅
今晨剛被放了冷刀子,心情不太愉快,好在放刀那人是個俊俏郎君,雖心下鬱悶,也還是有理由說服自己不與他計較。
我摸了摸手臂,傷口包得頗為結實仔細,行動間也不覺得疼痛,對那放刀的和尚又增了幾分好感。
翠青蛇的毒性複雜,解起來比較麻煩,為了方便,我便在藥師殿暫時住下。
因要避嫌,我挑了間離正殿稍遠的廂房住下,開窗便是我心心念念想看的那池荷花,此景甚合我意。
丫鬟翠裳熬了粥來,佛門清凈之地不能吃葷,粥也只是些加了蓮子紅棗的素粥,我喝了兩口便想歇下,翠裳那丫頭勸著勸著開始掉眼淚,我只得又喝了小半碗。
吃太多的壞處就是容易積食,聽四周清凈,便下了床朝外去。
傍晚時分,快要落山的太陽掛在遠處柏山的山腰,血色的餘暉襯得藥師殿外一池白蓮比平時更加潔白,斜陽里盈盈生輝的蓮花把整個寶華寺都比了下去,可以說闔寺也不如這一池蓮有禪意。
和威嚴莊重的藥師殿比起來,這裡顯得清幽雅緻,不自覺在心裡冒出「天上人間」四字,楊公說的映日荷花別樣紅想來便是這般光景吧!
我找了個舒適位置坐下看蓮,聽見背後有稀疏輕微的腳步聲,停頓片刻又朝我走來。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今天才放過冷刀子的空明和尚,他在離我半米遠的地方坐下。
「昭陽公主千金之軀,竟也對這素色之物感興趣?」
我微惱,好似人人都覺得我應該喜歡奼紫嫣紅,緣何?
景色太過美麗動人,我不忍破壞氣氛,又想起今晨他為我包紮傷口時認真小心的樣子,加之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先生說過,投之桃李,報之瓊瑤,雖然我沒有美玉贈他,但也不能以德報怨!
於是柔聲道:「我喜歡白色!」
「白色?何解?」
「白乃萬物本源,天地從混沌起便是四野蒼白,無色無物無味,人在初生時便是白,無喜無憂,濃墨重彩不過也是在白色上著意渲染,白是我們的來處,生之本源!」
我說了一通自認為很有道理的話,空明和尚卻是獃獃的看著眼前的蓮池。
「咻咻!」
熟悉的聲音響起,一條比上次還大的翠青蛇從寺廟門口那棵高大的紫薇樹上竄了下來,直朝我面部而來。
速度奇快,只見一抹綠影在面前閃過,要躲已經來不及,眼看就要咬到我的臉,一雙強有力的手把我護在懷裡,空明的聲音在我耳邊斷續道:「公主……小僧……小僧得……得罪了……」
尖叫聲驚動了我的家丁護衛,那條翠青蛇被快速抓到山上打死,一時間眾人亂了分寸沒有辦法,眾人合計,只得去找主持想辦法。
佛門中人不殺生,寶華寺周圍有很多野生動物,翠青蛇是一種報復性很強的動物,二哥以他禍害動物多年的經驗非常肯定的告訴我們,上次空明抓住的很有可能是這條母蛇的郎君,雖然當時被空明放了,可是後來又被我的小廝抓住打死了。
「你殺了別人的相好,難道還能不讓人報仇?」
翠青蛇的毒只有兩人能解,現下一個雲遊不歸,一個昏迷,問題比較棘手,眾人皆束手無策,我努力回憶空明和尚給我解毒的手法,想冒險一試。
屏退眾人後我用刀割開他的僧衣,見結實的肌肉上有兩個尖深的牙洞,墨黑的血還在向外流。
我是公主,也是相府小姐,娘教導過我男女授受不親,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更何況又是為了救我而傷,我不能不管他。
情勢所迫,我顧不得男女之嫌,一口含住傷口向外猛吸毒血,空明微弱的聲音一遍又一遍道:「公主……不要,不……不……要!」
後來有一日我坐在昆崙山的神女宮外,看皚皚白雪融成涓涓細流自玉女峰上傾瀉而下,回憶今日之事,身邊的人促狹的笑問:「那日你莫不是瞧和尚生得俊美,故意佔人便宜吧?」
彼時我尚不知翠青蛇母蛇的毒並不致命,最後一口血吸完,我的眼前發暈,看見躺在床上的人變成了阿娘,而我變成了幼兒模樣,阿娘柔和溫暖的聲音道:「珠兒,來!娘抱抱!」
這聲音有某種魔力,我極度渴望那個懷抱。
一會躺著的人變成了帶大我的奶娘,她的笑容慈愛,拍著我的背輕輕唱道:「愛哭的人要睡覺,阿爹阿娘回來了,抱抱,抱抱,寶寶快睡覺。」
一會眼前的人又變成了一個威武的將軍,金色的鎧甲映出眼前的女子著大紅衣裳,他口角含血,張開雙臂對我道:「珠兒,過來!」
我再也忍不住,一頭栽了下去。
醒來已是半夜,碩大的月亮掛在窗欞外,屋裡人影幢幢,我試著挪了一下手臂。
一人揭開帷幕走了進來,濃眉,高挺的鼻樑,接近完美的下巴,薄唇緊緊的抿著,眉頭輕皺,高大的身量遮住了大半燭火。
是空明法師。
隨後其他人魚貫而入,空明直接用手搭在我手腕上把脈,緊急情況,紅綉也來不及去計較什麼千金之軀了。
「公主已無大礙,大家先出去吧!讓公主歇息!」
空明的臉上看不出喜樂,領頭率先出去,眾人一步三回頭也退了出去,留我和繪著玄奘西天取經典故的柱子兩看相厭。
半夜末時,房頂的瓦片有輕微的響動,似一片葉子落得急了些掉在屋頂,如果不是刻意去聽,這個聲音我一定不會注意。
窗戶被推開,一個黑色的身影閃了進來。
我平視著伏身看我的黑衣人,他褪去面巾,果然是空明。
我初醒時他借把脈之機,在我手心寫道:「末時見,解毒。」
我雖心下好奇為何他解毒要避開眾人,可是心頭微微有些忐忑,自幼長在深閨,我知道如此三更半夜男女相見不合規矩,更何況他是和尚,我是相府小姐。
空明猶豫片刻,道:「小僧冒昧約公主深夜解毒,實有難言之隱,望公主諒解!」
他娓娓道出實情,讓我越發尷尬。
傳聞很久很久以前,翠青蛇它並不叫翠青蛇,而叫催情蛇,此蛇生於蠻荒,后夷人入中原,帶來此蛇獻給當時的掌權者帝辛,帝辛淫樂荒政,命人建造蠆盆,便是將此蛇置於坑內,命一眾舞姬脫去衣物跳入坑中,被催情蛇咬過以後舞姬便失了意識,任人糟蹋擺布。
而此蛇雌雄相生,一生只有一個伴侶,任何一方若死,另一條都不會獨活,一定耗盡自身元氣而死。
「如果不解毒會如何?」
「如果不解毒,如果不解……」
「會如何?」
「會……會在春夢裡耗盡命元,死相極其難看。」
「如何解?」
「需男女赤裸相向,四掌相對,互渡陰陽方可解毒。」
我……!
這是死局,空明說如果當時我被咬了沒有打死雄蛇,又或許打死了雄蛇尋到雌蛇,抓住用火煅灰給我服下,配上他的獨門解藥我也能活,可是現在雄蛇咬在我身上,雌蛇咬在他身上,兩條蛇又都被打死,便唯有此法可以解,不然我們兩人都活不過十二個時辰。
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我的兩個丫頭娘一定會治她們的死罪,二哥哥會被爹爹和大哥哥吊起來打,整個寶華寺會被皇上治罪。
還有空明,空明他兩次救我性命,我不應該拉他下水。
悠遠的鐘聲響了三下,寅時,我開始慌亂起來,看著桌旁靜靜喝茶的空明法師,心頭早已亂成一團。
兩個丫頭熟睡的聲音此起彼伏,原想有個人幫我出出主意,可她們竟睡得這樣死。
「公主不必看了,我點了她們的睡穴,事關您和小僧的清譽,還請公主見諒。」
表面看不出他喜怒,除了我今日給他吸出毒液時有些許慌亂,這傢伙如一潭死水,波瀾也不起。
我舔了一下嘴唇,空明會意,給我倒了杯茶水,我一口喝完便下了決心,長長素指開始一件一件剝去衣裳。
燈花跳動了一下,燈火隨即熄滅,空明跳上床,黑夜裡只看得見他的眸子如一汪深潭,身上若有似無的檀香味悠遠沉長。
黑暗裡兩個赤條精白的身體相對而坐,四掌相對,一股陰冷的寒氣鑽進我手心,順著筋脈爬上手臂,那日被蛇咬傷的地方好不涼爽。
隨著寒氣的牽引,灼熱慢慢匯聚到手臂,我一陣顫慄,神思模糊間見我變成幼時模樣,母親拿著一塊冰糕逗我。
「珠兒,過來珠兒,阿娘抱抱,阿娘給你吃冰糕。」
冰糕的誘惑太大,我跌跌撞撞跑過去,一下抱住阿娘大口的吃著冰糕。
可是冰糕不聽話,左右躲閃,我賣力的想去咬它,好不容易咬住了,入口柔軟溫暖,我輕輕的吮吸起來,只聽見一聲低哼,我猛的驚醒,看到被我壓在塌上的空明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看我。
我一下放開他坐了起來,臉從脖子紅到耳根,手不知所措的搓著。
場面一度很尷尬,空明半晌沒有聲音,我抬頭看他,只見他獃獃的盯著我的胸前發獃,我更加窘迫,胡亂的拉起被褥擋在胸前。
空明右手握拳在唇邊低咳一聲道:「公主心上的蓮花胎記倒是別緻!」
至那日解毒后我便沒見過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