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緊急出擊
張昀緩緩地走到那架P40的旁邊,用手按上了它冰冷的機身。
這一瞬間,他感覺到這架飛機像是活的一般,他幾乎摸到了它的心跳,觸到了它的思想,看到它在向自己的新主人宣誓效忠。
這種感覺轉瞬即逝,很快一切又恢復了正常,正常得彷彿剛剛的只是一個錯覺。
「瓊恩,你沒事吧?」基普關切地問道。
「……沒什麼。」張昀回過神,發現自己的手下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盤油漆和畫筆。
而他們的飛機機頭下方,則塗上了猙獰可怖的圖案,彷彿怪獸的血盆大口,企圖吞噬一切。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給飛機上塗裝啊。」戴維回答道。
身為空軍飛行員,飛機就是他們的第二生命,誰都希望自己的座駕能夠與眾不同,所以飛行員們往往會為自己的飛機加上各種塗裝。
張昀點點頭,這也無可厚非,在世界空戰歷史上,對軍機塗裝的事情十分常見,法國飛機曾塗裝成飛魚樣子,比利時空軍曾把飛機塗裝成骷髏狀。而身為飛虎隊員,戰友們的塗裝自然是大名鼎鼎的……
「這是虎鯊。」基普笑眯眯地指著自己的傑作,「猙獰的鯊魚能夠對小日本起到威懾的作用。」
張昀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儘管鯊魚可以嚇到日本人純粹就是臆想,齜牙咧嘴的圖案看起來也特別威風。不但戴維和基普塗了這個,基本上所有的志願航空隊員都塗著這個。
「呆會兒也給我支筆。」張昀一邊吩咐,一邊走到喬治的跟前。
那小子自始自終頭也不抬,專心致志地在自己的愛機上忙碌著。
張昀好奇地撇了一眼他的工作成果,結果險些石化:
「吶,我說種馬啊~」
「嘿~瓊恩,再怎麼樣這個稱呼也太過分了吧……」
「這不是重點啦~關鍵是你在幹嘛?」
「塗裝啊。」
「你管這叫塗裝?」
瞪著失去高光的視線,張昀望向喬治的眼神好像在看待一堆污物。
因為循著他手指的方向,赫然出現在那架飛機身上的,居然是三點式的摩登女郎。
「這你就不懂了,隊長。」喬治嚼著口香糖,得意洋洋地指著自己的傑作,「我這個塗裝就是為了戰勝日本人專門設計的。」
「……」
「當那些日本飛行員看著它想入非非的時候,我就把它們揍下去啦~!」
「吶~喬治……」
張昀覺得自己的後腦勺一定掛出了巨大的汗滴。
「你家裡辦的雜誌真的不是《花花公子》嗎?」
「噗~」
「哈哈哈~」
……
幾個人頓時笑成了一團。基普突然發現了一個由遠及近的靚麗倩影。
「嘿,你們看誰來了。」
戴維回頭瞥了一眼。
「喬治,」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四個人中最厲害的「女性殺手」,「我說你的動作也太快了吧,咱們才剛到仰光,你就對她的身體犯下了需要向神父懺悔的罪行嗎?」
「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喬治吐了吐舌頭,「我可沒有饑渴到對上校的禁臠下手的程度。」
「哈~希望你這句話不會換來禁閉一周的處罰。」
「那她又跑來做什麼?」張昀奇怪地問道。
飛行員們互相對視了一回,全都聳了聳肩。
不過答案很快也就揭曉了,美麗的女副官直接停在了張昀的面前。
「斯帕克中尉。」她的表情嚴肅而認真,「緊急任務!上校命令你們立刻出擊!」
※※※
景東地區的天蒙山陣地里,中國遠征軍第6軍93師338團的團長鬍進喜第三次放下瞭望遠鏡,眉頭卻依然鎖得像個「川」字。
他的部隊在此奉命阻擊日軍已經一整天了,這一天一夜的時間裡,他打退了鬼子整整六次進攻,就像一根釘子一般死死地釘在鬼子森川聯隊南下仰光的道路上。
不過這個成績同樣不能讓他的心裡感到絲毫輕鬆:而且鬼子的火力太猛,附近的英國友軍已經撤下去了,如今整個天蒙山就剩下他這孤零零的一處陣地,部隊的傷亡很大,如果不是依託地利,他早就撐不下去了。
形勢岌岌可危!
但這還不是最令他擔心的……
最令他擔心的是鬼子已經有好幾個小時沒有任何動靜了,這在之前的進攻中是從沒有過的現象,然而從望遠鏡中卻能隱約看到山下人頭攢動……這種種跡象都表明——鬼子正在醞釀一次大規模地進攻,企圖一次性拿下他的陣地。
胡進喜不由得又望了一眼山坡……
山坡上,百戰餘生的戰士們正在搶修工事,其他的人蜷躺在戰壕里,抓緊不多的休息時間恢復激戰之後的體力。他們的人數已經比最初上山時減少了一半以上,並且絕大多數都帶著傷,這讓胡進喜心頭的陰影更加沉重了。
他又望了一眼身後的地堡……
籍著幽暗的光,他可以隱約地看清裡面的情景,聽到那裡不時傳出的傷者痛苦的呻吟聲以及垂死者絕望的哀嚎聲……
今天還能守得住嗎?
他不知道。
「團長,你看!」身邊的一個士兵指著天際,發出了絕望的喊叫。
胡進喜條件反射似的抬起頭,天空中一群黑點正從高空俯衝而下,場面之壯觀簡直無以言表,沉悶的嗡鳴聲讓人頭皮發麻,有如一群趕來掠食屍體的禿鷲。
中島九九式!
鬼子的俯衝轟炸機!
胡進喜的臉色不由得大變:森川聯隊竟然請了空軍支援!
「卧倒!」
他拚命地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塹壕上,竭力不去想象頭頂划空而來的呼嘯。
呼嘯聲尖銳、刺耳,有如死神在獰笑。
緊接著就是震耳欲聾的爆炸。即使已經用手緊緊地捂住了耳朵,它也還是能夠洞穿一切,狠狠震顫你的神經。
轟!轟!
山崩地裂的震動猶如世界末日,持續而激烈的衝擊讓胡進喜感覺簡直要窒息了,五臟六腑彷彿都要被震出胸腔似的,海嘯般的爆炸壓得人根本抬不起頭。
轟!轟!轟!
一處彈藥庫中彈了,劇烈地爆炸聲蓋過了籠罩在頭頂的飛機嗡鳴。烈火在西沉的陽光中分外刺眼,火光中是一片的慘絕人寰。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動。轟炸持續了有四五分鐘,鬼子的六架中島轟炸機在戰壕上來回穿梭,如入無人之境,各種航空高爆炸彈,燃燒彈無不精準地落在陣地上,炸得血肉橫飛,直過了好一會兒才耀武揚威地飛走了。
胡進喜抬起頭,抖落身上的塵土,映入眼帘的卻是一片的人間地獄:戰壕四周宛如月球的表面,布滿了坑坑窪窪地彈坑,隨處可見陣亡者的遺骸以及斷肢殘臂凄涼地散落一地,血水幾乎把泥土都浸成了沼澤。
「團長,鬼子要上來啦!」一個士兵沖著他大喊。
數以千計的日軍有如蟻群,遠遠望去,彷彿黃色的潮水漫過山脊,洶湧狂暴地朝他們湧來。
「回陣地去!給我頂住!」胡進喜沖著士兵大吼!
「哪還有陣地?!咱們的工事全報銷啦!」士兵指著山坡,絕望地喊道。
胡進喜呆住了,透過濃濃的硝煙,他發現戰士們搶修了半天的工事全都成了一片斷垣殘壁,有的戰壕甚至已經徹底坍塌成了一堆廢土!
沒有了工事的掩護,拿什麼來阻擋日軍?
「該死的鬼子轟炸機!」他忍不住破口大罵,「我們的空軍呢?」
「別提了,那些傢伙早被鬼子打得嚇破了膽,哪裡還敢出來?」另一個戰士恨恨地罵道。
可是他們的噩夢依然沒有結束!
之前找不到機會下手的日軍戰鬥機撲了下來,開始為步兵的衝鋒清掃最後的阻礙。
三架護航的「零式」貼著戰壕交替進行超低空掃射,胡進喜連忙卧倒,在他倒地前最後一刻看到的,是一架日機仰頭拉起,精準的橫向掃射直接把一整條戰壕里的士兵打得千瘡百孔。
「噠噠噠~!」
338團的官兵們蜷身著、閉著眼,任憑頭頂的機槍聲響徹一片,他們別無選擇,只能憋屈地將生命交還給死神。
一個只剩一條胳膊的傷兵再也忍不住沖了出來!
「虎子,趴下!這是命令!」
「孫子!有種沖爺爺來!」
傷兵沒理會團長的命令,他用僅剩的手扯開胸衣,迎著「零式」的曳光彈堅定無比地站著,單手就操起一挺輕機槍拚命朝著天空射擊,臉上流露出的深深的絕望和仇恨。
可迎來的卻那隻墨綠色的大鳥伸展翼翅向他惡狠狠地撲來,它的雙翼吐出了暗橘色的火舌,在勇士的身上開出了一個又一個的血洞。
「虎子!」
胡進喜撕心裂肺地一聲大喊,鐵鏽的味道開始不斷地在口中擴散,而擅自進入肺里的熱血,更給他帶來了劇烈的痛苦。
他猛地舉起了手中的槍!
「我日你姥姥!」
捷克式向天噴出了火舌,閃耀的火光映襯著他鐵青的臉,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宣洩出失去戰友的悲痛,彷彿只有不斷攢射的彈雨,才能宣洩滿腔的怒火!
「噠噠噠——噠噠噠——」
只是……
「嗚嗷~~」
引擎的長鳴中,受到挑釁的日機又一次俯衝了下來,猶如撲擊的獵鷹從天而降,對於迎面而來的子彈完全不屑一顧。
日機急速地貼近,近得胡近喜甚至可以看到裡面那位日本飛行員猙獰的笑容……
「看來,我只能到這裡了……」
這是那一瞬間掠過胡進喜腦子裡的念頭。他的心中一片清明,彷彿看到了遠在家鄉的妻子在家門口沖他微笑,彷彿聽到了妻子臨別時流著淚地叮嚀:
「你一定要回來。」
只不過……
看來,終於到了要說「對不起」的時候了……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讓我是軍人呢?
胡進喜默默地在心中跟妻子做出了最後的話別。
但就在這時!
他忽然發現對方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緊接著,從天而降的曳光彈,以精準得猶如外科手術地打擊,迅速地把日機打成了一團火光!
然後,從這團火光之中,一架線條凌厲的戰鬥機「呼」地一聲,昂首竄上了天空!
那是張昀的「P40」。
「空軍!是空軍!」胡進喜終於忍不住大喊了起來,「我們有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