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越九
十多年前,越王年老體衰欲立儲,諸子爭鬥,手足相殘。到最後,二十幾個皇子活下來的甚至不及十人。
活著的人中,嫡出的只有如今越國皇帝越子棲與九王爺越懷梧。然而,太子之位卻落在了大皇子手裡。
儲君之位坐穩后不久,大皇子更加明晃晃地展開了對其餘皇嗣的迫害。在此情境下,越子棲剃度出家,而越懷梧隱藏身份流浪江湖。
當時,北煜的大豪俠樓維義方被眾武林人士譽為盟主,另一邊東鄴公主葉鳳絕亦被當做和親工具,即將遠赴雪國嫁入皇子薛瞬府中,並帶有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十年前諸國間的爭鬥,並沒有如此刻般殘酷。眾掌權者仍沉浸在本國內的權利交替中,尚未開始掠奪他國資源。
「你到炎國有幾年了?」離泓忽然問。
「九年。」丁若羽想了想。
「九年……你應當見過樓夕韻。」離泓道。
「樓夕韻?」
「就是你師父。」
丁若羽對這個名字並沒有印象,她只隱隱記得,有很長一段時間母親都禁止所有下人出入莊子西北角的一處菜園,甚至被侍女們懷疑她偷偷在地里藏了許多財寶。
「那段時間,我沒有見過她。」聽離泓說了過去之事,她也猜到事情的原委。
「可師父是怎麼受的傷?」她想弄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千餘年前,浮舟偶入凡世,傳授一套劍法給了一個受盡屈辱、命運悲苦的女子。後來這女子開山立派,在一處世外桃源收了十數名弟子,也就是聆仙劍派的雛形。
後來,這些弟子出山懲奸除惡,自稱出自聆仙谷。由於劍術超凡脫俗,使得當時諸多世家子弟推崇,人人皆想加入。女師祖只得定下規矩,門下之人每人最多只得收三名弟子,並需提前考察其人品秉性,考察期不得低於五年。
眼見收徒如此繁瑣,這些弟子們也漸漸收起浮躁之心,結果門派中人一代少過一代。
直到樓雪這一代,只剩下兩人。
十年前樓夕韻劍術初成,在谷中憋壞了,一出山便鬧得北煜人盡皆知,她衝動的性子和不管不顧的一腔正氣惹得一眾熱血青年紛紛效仿,那些養尊處優沒有見識過江湖險惡的少俠們將她捧成了公主,而她也非常喜歡這種眾星拱月般的感覺。
她有非凡的劍法傍身,又有真實身份為炎國貴族且善使巫術的大師兄暗中護佑,素來無所忌憚。但並不是所有接近她的人,都只為一睹她的女俠風采。
在她最年少輕狂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狼狽不堪的少年。
此人自稱越九,一路被仇家追殺,為了苟活只得扮作乞丐倉皇度日。
「你若是願叫我一聲大姐,這輩子少不了你的榮華富貴!」樓夕韻囂張地道。
「還大姐?你明明比我小好幾歲!」這越九卻出乎意料地鐵骨錚錚。
樓夕韻從未遇到過這般男子,不知何時,已被他深深吸引。
「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離泓忽然嘆道,「你師父最後自然是被那隻狡猾的狐狸給騙了,差點萬念俱灰。」
丁若羽杏眼圓瞪,突然掏出匕首抵在他脖子上道:「你想不想試試?」
離泓被她嚇了一跳,遲鈍地伸手,緩緩移開她的手腕,無奈道:「我可不是那種男人,相處久了你便會知道。」
「我希望自己更強一些,至少要與你勢均力敵……這樣,以後若後悔了,也有能力跟你同歸於盡。」丁若羽收回匕首道,面上泛起一絲溫柔淺笑,看不出是在開玩笑還是在認真考慮。
離泓拍了拍她的腦袋,沒再辯駁,只是接著先前舊事說了下去。
通過樓夕韻的人脈,越九暗中結交了不少大門大派的俠士。其身手了得,亦在當時的江湖中闖出不小的名頭。
但很快,他們的形跡就落入了越國大皇子眼中,派來刺客星夜追殺。直至此刻,樓夕韻方知曉眼前這個少年的真實身份。
就在他們快被刺客追趕得撐不下去的時候,得知和親的東鄴公主不日便會途徑北煜。
越九喚來一條南越特有用來追蹤的花斑蛇,探尋到東鄴公主下榻的客棧,兩人偷偷潛了進去。
當晚,也不知他們同葉鳳絕聊了些什麼,總之次日天亮后,他二人已成了東鄴公主的貼身護衛。
既保護公主途中不出意外,亦能得到東鄴皇室的庇佑,至少越國那邊,暫時不敢再派人來。
相安無事了幾日後,他們也到了北煜和雪國的邊界線。朝夕相處,幾人間多出了微妙的感情。送別東鄴公主,望著白茫茫一片的雪野,樓夕韻一時間不知該何去何從。
「我已同大皇子通過書信,發誓再不回南越,並從此江湖飄零、無親無故。」空蕩蕩的,不只是周遭環境,連之前的追殺,都宛如一場已然過去的噩夢。
樓夕韻歡欣雀躍,與他同返祥雲城。
倘若事情的發展就此結束,無疑是個完滿的結局。可城門旁候著他們的,卻是幾十名手持兵刃的江湖俠士。
「我說這小子一身功夫怎的如此邪門,原是墮玉島出來的妖孽!」領頭的漢子鐵三手持兩柄開山巨斧,掄圓了便劈頭蓋臉砸向越九。
「墮玉島!」樓夕韻大驚失色,卻仍不顧一切地擋在了他面前,阻止著旁人的攻擊與謾罵。
「樓姑娘,難道你小小年紀,也墮落至斯?」鐵三痛心疾首道。
「墮玉島的妖孽簡直無惡不作,燒殺捋掠罄竹難書!」
「他們還配被稱為人么?當年犯的事人神共憤,通通都該下油煎地獄!」
「孽障!還不快快殺了他!」
群情激憤,所有人都亮出了兵刃吶喊。
「不,他絕不是墮玉島的壞人!」樓夕韻大聲分辯道,「他來北煜后做了些什麼,大家不都是有目共睹嗎?」
「有目共睹?都是假相罷了!」又一鬚髮皆白的老者上前道,「老朽數名徒孫二十年前命喪墮玉島惡徒之手,這小子所使功法,老朽一見便知!」
聽聞此言,樓夕韻滿臉焦急地望著越九,希望他能解釋點什麼。
「南越皇子皆由十幾年前叛出墮玉島的大長老伽藍婆傳授功法,可為了保護婆婆,一直對外宣稱她早已逝去……」越九以僅能讓他二人聽見的音量道。
樓夕韻眼中的希望一下子消失殆盡。
越九卻推開她,拔出劍高聲道:「還有什麼好爭論的?這些人無非是想殺了我,從而提高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你不要再插手,對付他們,我一人足夠!」
話音剛落,雙方正待交手,忽而捲起一陣狂風,吹得眾人紛紛捂著眼向四面散去。等風停時,卻哪還有樓夕韻和越九的影子?
樓夕韻眼睛被風沙迷住,只覺自己腕上一緊,像被什麼人抓住了,一陣呼嘯,就到了很遠的地方。
越九也同她的情形差不多,再次睜開眼后,已被人狠狠丟在一片荒涼的林子里,倉皇跌倒在地。
眼前,是個冷冰冰的白衣少年,他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塵,連個正臉也不肯給他,只對樓夕韻道:「你如此衝動,若出了事,如何向你父親交代?」
「師兄,我不是故意的……」在他面前,樓夕韻突然變得忸怩起來。
「你跟我走,若有第二次,我不會再管。」來的正是浮舟,此刻神色陰沉得可怕,看起來極度不悅。
「那……那他……」樓夕韻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越九。
「讓他滾。」浮舟冷冷道,轉身便走。
越九年少氣盛,起身就準備拔劍,卻見樓夕韻對他搖頭,用眼神示意他要忍耐,別惹惱對方,隨後也小跑著離開。
一個月後,遙遠的冰封雪域傳來東鄴公主病故的消息,東鄴皇室的某些企圖也隨之破滅。但四處遊歷的浮舟歸來后卻告知樓夕韻,那個葉鳳絕還沒見到薛瞬,就莫名失蹤,至今未能尋到。
「炎國的任命書到了,你好自為之,記得別再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浮舟叮囑完,就同來接他的紅斗篷們回了炎國。
接下來一段時間,樓夕韻被其父帶回宅中練功,打算讓她參與即將開始的會武賽事。
「那愛穿紅裙的高個姑娘叫做胡翩翩,是朱雀教年輕一輩中不可多得的高手,你要多同她切磋武藝,精進自身。」樓盟主一聲令下,其女自然同翩翩這個男扮女裝的異類打成一片。而通過翩翩,她也認識了四大宗派的其他傳人。
三個月後,本應已銷聲匿跡的越九,再次在江湖中掀起波瀾。
「聽說了嗎?」街頭巷尾、茶館驛站,來往的江湖人士無不議論紛紛,「有個叫越九的,隻身殺上墮玉島,一人一劍,除掉了惡島主和他的五大長老,解救了數十名被囚禁多年的婦女,還用火藥炸毀了他們用來作惡的迷藥庫!」
越九一戰成名,終於以俠客身份重新出現在樓夕韻面前。
「我就知道你不是壞人!」天真的少女欣喜地奔向心有好感的少年,不顧周遭詫異的目光,直撲進對方懷裡。
當晚,樓夕韻同出山後結交的眾好友們給越九舉辦了盛大的接風宴,隨著一杯又一杯酒下肚,眾人越來越興奮。少年俠士們皆欽慕越九孤身對敵的風采,一晚上光是求著拜把子的就有十幾個。
越九一一拒絕,然後醉得不省人事。
「陪我去東鄴太京,去見個朋友……」這是他醉倒前,對樓夕韻所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