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遺漏
不逝韶華凡界第三十二章遺漏沐府深深庭院內,清風拂過,帶起一地樹葉。書房中離泓扔了手中的筆,望著紙上歪斜潦草的字跡皺了下眉。
他起身,從院牆邊拾起笤帚掃起落葉來。廳堂中乖乖嚼著點心的薛瞳見他親力親為下人雜事,驚得噴了一桌子殘渣。
離泓掃了地,又去下廚。那熟練的模樣再次將跟在後面的薛瞳噎成了個傻子。
他本來怕離泓在飯食中偷偷下毒,全神貫注地盯著他一舉一動,沒想到他竟只是燒飯做菜。菜還未盛到盤子里,就已經饞得人直流口水了。
就算有毒,他也認了。薛瞳抱著碗狼吞虎咽,論廚藝,他是真真正正服了的。
剛用完午膳,外頭便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歲寒大步踏進廳堂內,臂彎還夾著個人,一進門就四處環顧道:「離泓人呢?」
「在洗碗。」薛瞳已經麻木了,撐著腮幫打了個飽嗝道。
歲寒聞言,來到琴案旁,將案上的香爐瓷瓶全都拂到地上,又將夾著的瘦小姑娘平放在案上。
「嘩啦」一聲,瓷瓶稀碎。
「那個好貴的……」薛瞳喃喃道。
「救人要緊。」歲寒沒去看他,四處翻找著傷葯。
「砰!」「咣當!」「嘩啦啦……」不知又弄壞了多少珍貴文玩。
薛瞳這才明白,自家心胸狹隘的師兄是故意的。
離泓走了進來,踢了踢滿地碎片,看起來似乎毫不心疼,卻在見到香案上的姑娘時怔了怔道:「只帶回她一個?」
歲寒見他剛進來就又出去了,奇道:「你去哪呢?」
「天馬借我一用。」離泓頭也不回。
「葯呢?」歲寒大喊。
沒有回答。他搖了搖頭,只得繼續翻箱倒櫃地亂找。
薛瞳見他是少有的慌亂焦急,也幫忙找了起來,小心翼翼瞧了眼陳嵐道:「師兄,難不成你要找的那個人是她?」
「我不知道,」歲寒垂目,手上停了片刻,又繼續翻找,「我只想救她。」
藥箱和葯櫃都在偏房中,歲寒也是個精通歧黃之術的,一邊檢查著陳嵐傷勢,一邊吩咐薛瞳去找下人煎藥。
他給陳嵐身上幾處皮外傷上了葯后,又碰了碰她滾燙的額頭,嘆了口氣。只是,收回手時,他一驚,喃喃自語道:「幻顏丹的氣味……」
陳嵐受了很重的內傷,一時半會兒醒不來。不但發著燒,體內還有離開巫教時巫皇命她服下的毒,眼看著這兩日便會發作。
巫教素來喜歡以毒來控制他們這些死士,使其不得輕易脫離。這些毒配方千奇百怪,非製藥之人,耗上三年五載也解不開。時限一到,沒有及時返回領取解藥的,則當場斃命。
歲寒很清楚這些手段。他們雪國雖不至於給自家培養的密探殺手下毒,卻要在他們身上設下禁制之法,如有背叛之舉,便會遭到術法反噬,功力盡失形同廢人。
丁若羽醒來時,半個身子都陷在了草叢間積水的污泥中,渾身疼痛不止。她艱難地挪了出來,翻身坐起,卻見腿也折了。
她在泥地里摸了根看起來略直的小木棍,扯下衣帶,半天才將腿固定好。之後,靠著那隻未斷的手,半撐著身體緩緩爬上了草坡。
山路偏僻,不知幾時才會有車馬經過,一直等在此處也不是什麼辦法。丁若羽望著那條看不到頭的路,再次縮回到草叢裡。
路上有滾落的尖銳山石,反而不如濕軟的草地方便行動。扒拉著草地,尋了些可食用的野果,她想先恢復體力再繼續行動。
山路上傳來馬蹄聲,丁若羽抬頭,看衣飾,來的是梨花山莊的弟子。她往外挪了挪,領頭的正是南宮芸。
「快扶她上馬!」南宮芸吩咐道。
有身形壯碩的弟子下馬來,走進草叢間向她伸出手。
忽然起了陣冷風,男弟子的手掌被人輕輕拂開。山道上多出匹白馬,丁若羽已被另一名白衣人抱了起來。
南宮芸張了張嘴,她原以為是前一日的白衣男子去而復返,仔細一看卻換了張臉。
「李姑娘!」她叫道,怕來人對他們不利。
「沒事,他……」丁若羽見到來人,心一定,眼前反而一黑暈了過去。
「巧兒姑娘幫了南宮家大忙,煩請閣下照顧好她!」南宮芸見她這樣,也只好轉向白衣人行了一禮。
「這種事,無需你多言。」白衣人冷如冰霜,帶著丁若羽上馬回返,一陣風似的消失無蹤。
「難道竟是離泓……」南宮芸望著他們遠去的方向眯了眯眼睛,令弟子們打道回府。
當丁若羽再次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乾淨而舒適的床上,外頭很是喧鬧,像有什麼人正在大發雷霆。
有個模糊而似曾相識的女音在大吵大嚷,緊接著又響起一陣胡亂砸東西的聲音。
待到一切平息后不久,房門開啟一個小縫,鑽進一名披著紅斗篷的男子,他掩上門,走向床榻,掀開了斗篷的帽子。
「你醒了?」他冷冰冰問,面如死水,毫無情感。
丁若羽蹙了下眉,撐著爬起身要行禮:「參見火護法。」
沐火從斗篷內摸出個小瓷瓶扔在她身上道:「這是巫皇大人賜你的解藥。」
丁若羽勉力支撐,眼前只覺一陣陣發黑髮暈,知道毒性要發作了,忙謝過賞賜便將瓷瓶中的藥粉盡數倒入口中。
「巫皇開恩,命你好生休養,暫時不布置任務。」沐火漠然開口,拾起空了的小瓷瓶,掩在袖下,轉身推門而出。
丁若羽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房間大小和布置都不像在死士營中,自己也從未來過這裡。她伸手入懷,尋出一隻貼身的小布包,裡頭包著一簪一釵,還有一隻空空的琉璃瓶,俱是完好無損。
她鬆了口氣,再看身上,斷骨處已被接好,裹著厚厚的紗布。
「傷筋動骨一百天,巫皇會給我休息這麼長的時間么?」她剛躺下來,便有人敲門,進來的是個同她自己差不多大的婢女。
「李姑娘,這是大人親手做的葯膳,你用點吧。」小婢女扶她靠在床沿,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粥。
「哪個大人?」丁若羽警覺道。
小婢女被她問得一愣,結巴道:「大、大國師。」
丁若羽轉開臉去,聲音聽不出情緒:「我沒胃口。」
婢女悻悻地端著托盤出了門。
丁若羽拿出藏在被子下的手,掌心是之前放置簪釵的布包,此時裹著一片灰白色藥粉,被唾液洇濕的部分漸漸變成藍綠色。
那是先前沐火給的葯,她含在舌下矇混過關,又在他走後吐了出來。
這不是解藥,而是另一種毒。來的那個人,也不是沐火。她同火護法雖只有幾面之緣,那人臉上的人皮面具也做得非常逼真,可是對方如何也想不到,她能夠聽出來,此人有刻意壓低聲線模仿沐火的聲音。
她將小布包團成一團塞在衣襟內后,門再次被推開。
這次進來的是離泓。
他親自端著之前那碗粥走了進來,坐在她身邊。
「你已經三日滴水未進了。」離泓撥了撥她有些亂的額發,瞥見她重重包裹的斷臂,又笑了起來,「還是你端不了碗,需要人喂?」
「方才火護法來過。」丁若羽終於放下防備,從他臉上移開審視的目光。
離泓放下碗,為她把了脈道:「只是輕微的毒,用點茶水便能化解。發生什麼了?」
丁若羽將醒來后的事說了一遍,並取出布包給他看。
「沐火人在祥雲城,不可能這麼快回來。這個毒是迷亂心智的,如若服用,你今後都要受下藥之人擺布,再沒有半點自主。」離泓只看了一眼,就接過布包,扔進了床底。
「是誰要對我下這種葯?」丁若羽疑惑道,眼神轉動時,發現二人不覺間雙手已握在了一起。
離泓拍了拍她手背,望著雪白的床幃,微微勾起了嘴角:「來者顯然對你的巫術有所忌憚,不敢硬拼,所以才假扮成你的上級,讓你不得不領命用藥。」
「據我所知,巫教近些年收了不少走投無路的江湖異人,其中就有製造人皮面具的好手。他現今歸於厚土護法門下,名叫蒼耳。」他起身,從一畔的包裹內翻出一張人皮面具,送到丁若羽手中,「我們平時做任務發的這些,最多不過用來掩飾身份容貌,不讓外邊的人看出以生事端,並不能做到以假亂真,而蒼耳手底下出來的卻可以。」
「那個人確實騙過了我的眼睛。」丁若羽摩挲著冰涼的面具,說是人皮面具,實際上卻並非人皮所制,更像一種觸手光滑的材料,湊近了聞甚至有股說不出的奇怪味道。
「這麼說,他和蒼耳有關?」她問道。
外間響起了敲門聲,進來個十五六歲的黑衣少女,單膝跪地道:「主子,無眠姑娘已經送走了。」
「辛苦你了。」離泓讓她退下,又查看了丁若羽的傷勢,緩緩道,「你那個姐姐倒是很擔心你會折在我這裡……」
「你……」丁若羽瞪著他。
「她是自願跟隨我來巫教的。」離泓笑道,「若不是她報信,那夜我也不會途經你家莊子,撿了你這條漏網之魚。」
丁若羽抓著他的手道:「阿姐她知不知道我身份?」
「她不說,你便也不說。」離泓端起碗喂她喝粥,「她有野心,又有計謀……那些小動作,你還是不參與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