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有些人,就像星光一樣
入伍第三年。
他與阿軒經過嚴酷的訓練與選拔,成為作戰狙擊手,阿軒說過,他從小就喜歡狙擊,他入伍也是想成為一名狙擊手,目標明確。透過那片小小的瞄準鏡,他瞄準的彷彿不是敵人,而是自己的內心。
透過鏡片,他能認清自己。
那一年,他們重返阿富汗。
找到當年那所恤孤院,恤孤院里卻沒了那個臀部有胎記的男嬰,他們的小彩陽。
對此,他們緘默不語。
從那以後,這個名字再沒有從他們口中出現過,或許他們都明白,他抗得住降生時刺骨的嚴寒,卻敵不過這殘破不堪的命運。
那片土地上,悲劇無時無刻不在上演。
一個兩歲大的男嬰,他的去向,除了他們,沒人會關心。
而對此,他們無能為力。
那一晚,他們躺在那片野地里,眺望著漫天壯麗的星河,阿軒給了他一個遲到的答案。
「你還記得么,你之前問過我,當年為什麼會單獨找你去幫忙?」
「難道不是因為我的剪刀么?」
那把剪刀,下午他已經埋了,就埋在他身下正躺著的這片土地中。
算作一種儀式。
「哈哈。」
阿軒難得爽朗地笑了,「當然不只是因為你的剪刀啊,剪刀只是一個契機。我只是覺得你會願意幫忙,平時看你總一個人呆著,好像挺孤僻的,但是又能感覺到,你是一個樂於助人,正直善良的人。富有正義感。」
「噗。」
他故作誇張地笑了,「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說我。你確定你說的是我?」
「那是他們不懂欣賞。所以你長這麼大,我是第一個發現你身上這些美德的人?」
「美德……」
他故作嫌棄瞪他一眼,「你再說這種話,我要誤會你性取向了。」
「哈哈哈!你看你,是不是從小到大沒什麼人誇過你,我誇你兩句,怎麼還不好意思了?小孟,我倒覺得,其實你母親,對你父親未必就是沒有愛啊,我覺得,其實你母親也是愛你父親的。」
阿軒的思維也很跳躍。
也許是仰望著那麼壯麗的星河,思緒不由得便澎湃起來,有些話浮上心頭,索性一吐為快。
他們已經了解過彼此的出身。
「雖然你父親給她注射了毒品,可她要是真想逃離,肯定也有辦法的吧,又或者,如果真的無法忍受這種生活了,也許早就一了百了了。可是,她放不下你父親,更放不下你。退一步講——」
他的口吻很平淡,娓娓道來。
連夜風都變輕了。
「就算她不愛你父親,肯定是愛你的吧,如果她當初不想生下你,肯定有千百種方法終結這條生命,可是她捨不得。她最終選擇生下了你,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沒有任何人能逼她,對么?」
他陷入了沉默。
「所以,其實我挺羨慕你的,至少你父母健在,他們都愛你。就算你父親是毒梟,那又怎麼樣呢?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善與惡,也沒有絕對的好人與惡人,大部分人都是又好又壞,那也可以說,大部分人都不好不壞。」
阿軒的思想比他們同齡人要深邃一些。
他不是頭一回見識到了。
他仰望著那一夜壯麗的星河,那是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星光倒映在心頭,在心田熠熠生輝。
原來,是那樣溫暖。
那種在靈魂深處綿延不絕的溫暖。
他感到,自己的心好像變得柔軟了起來,星光落在心田,彷彿激起了陣陣漣漪,也許,就是這樣的漣漪一寸寸蕩漾開來,卻可以改變世界。
「所以,你是幸運的孩子。」
阿軒的思緒又跳躍了。
「我想做軍人,也不是因為我多有正義感,我這人其實挺自私的,我只是想做狙擊手,只是因為我能在瞄準鏡里尋找我自己,我究竟是誰呢,我是帶著這個疑問才走上戰場的。」
他再次陷入深思。
自私么?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自私。
可是他知道,那一天,在零下20℃的嚴寒里,的確是他救了那個孩子,這個選擇是他做出的,他只是在必要時幫了他一把,繼而才幫了小彩陽一把。
小彩陽,是阿軒救的沒有錯。
沉思半晌,他只能說:
「我決定入伍,也只是為了擺脫我爸。我也沒有什麼崇高的理想。」入伍時,想法就這麼簡單,甚至有幾分粗鄙。可今夜一過,至少他們並肩躺過的這片土地,會承載著某種特殊意義。
人生,不正是如此么。
上路以前,誰也沒有目標。
都是走著走著,才找到了目標,走過的每一步才成為記憶里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風景。
「你認識蘇沐揚么?」
阿軒的思維又跳躍了。
「蘇沐揚?什麼人?不認識。」
「一個很神奇的人。」
「神奇?」
在阿軒口中,這話算是恭維還是貶低?
亦或是一種超高評價?
他緊接著一段話叫他明白了,至少不是貶義。
「我不是跟你提起過么,我有個親姐姐,長得很像我媽媽,所以一直被我爸留在身邊撫養,我這個姐姐,特別崇拜蘇沐揚。蘇沐揚這個人,我是從她嘴裡聽說的。」
「到底怎麼個神奇法?」
「他們是一所大學的,蘇沐揚讀的是經濟學,腦子特別好,精通多國語言,總之很優秀就是了,偏偏這人長得又特別帥,是那種,沒人見了會說不帥的類型,即便是同性,見他第一眼,你也會覺得這人很帥,當然了,他真正吸引人的地方,並不是他的外貌。」
「噗,你見過?」
「我還真見過,只不過算不上有交集就是了。不瞞你說,我也挺崇拜他。」
「這人真這麼神奇?」
能叫阿軒崇拜的人……
他對這個蘇沐揚,也有點興趣了。
「嗯。是他身上的氣質,會深深吸引著你,叫你忍不住想靠近他,想了解他,卻又不敢輕易靠近。你看——」
他忽然指了下夜空的方向。
「就像這星光一樣,有些人就像星光。很耀眼,會吸引著你趨之若鶩,可是沒有人敢輕易靠近,因為星光太耀眼,你靠得太近,會被灼痛。不論是你的眼睛,還是你的心,都會被灼痛。我想……在我姐眼裡,蘇沐揚就是星光一樣的存在吧。所以她崇拜他,卻不敢喜歡他,更不敢去追求他,只敢這樣遠遠地注視著他。」
「照你這麼說……這個叫蘇沐揚的,這輩子難不成還得孤獨終老了?這樣的人,能找到對象么?他沒有對象吧?」
「哈哈哈。確實還沒有,但人家遲早也會遇到自己的白月光么。星星也是很孤獨的,遲早也要有那麼一個人,去照亮他。」
「別說,我還真的挺想見見他的,蘇沐揚么?」
「嗯。你將來要是見到了,就會理解了。」
他的確見到了。
何止是見到了。
都快成了一家人。
阿軒口中的神奇,原來是超高評價。
可是……
阿軒,我想,你誤會了他。
這個名叫蘇沐揚的男人,他的確太優秀,太耀眼,像星光一樣,吸引著無數人趨之若鶩,可是他的光芒沒有那麼冰寒,他只是看起來很冷,星光也只是看起來那麼冷,你要是真的了解了他,就會明白,他其實是那樣溫情的人。
阿軒,如果你還活著,我多希望……
可以將你介紹給他。
我多希望,他可以認識你。
他一定不在乎你是私生子。
因為,你同樣也是那麼優秀那麼溫情的人。
你曾也,照亮了多少人。
在去酒吧的路上,不知怎的,他思緒萬千,忽然想起了與阿軒的往事。阿軒說,在瞄準鏡里,可以找到自己。
是狙擊叫他找到了自己。
他曾也迷失過。
是阿軒,叫他找到了自己。
已是初秋,天氣轉涼,夜風格外清凜。
他仰頭,星河如舊。
卻不似那一夜,不似之後在阿富汗的那無數夜,在這裡,他感受不到星光能倒映在心頭。
忽然很想阿軒。
在他眼裡,最遺憾的,向來不是離別。
而是來不及好好道別。
他帶著紛亂的思緒進了酒吧。
是一家輕吧,像極了夜公子的酒吧,他雖然喜歡喝酒,卻不喜歡太鬧的地方,這家酒吧是他選的,理應環境清幽,有節奏明快的爵士樂縈繞在屋頂四周,是環繞式音響,伴著泛黃的燈光,一點點驅散了他心頭的惆悵,取而代之卻是悵然若失。
該死。
忽然好想她。
他現在,好想立馬回家跟她纏綿一番。
「皓皓!」
這時,卻有人叫他。
吧台角落裡,一個打扮雍容華貴的女人,戴著墨鏡朝他招手,他箭步而去,在她身邊的空位落座。深夜來酒吧,她戴著墨鏡,這打扮無疑是怪異的,他卻瞭然於心,冷冷問:
「又挨打了?」
「沒事,不嚴重。」
「不嚴重?那你非喊我出來?」
「我想你……我想找個人聊聊天,說說話。」
「我跟你說過吧,我也有女友的人。我不想被誤會。」總擔心自己態度還不夠堅決,他義正言辭又補充道:
「我這人,最討厭被誤會。」
「不會的,她要是知道了,我會向她解釋咱們的關係的。」
聽聞此言,他終於不耐煩蹙起了眉頭。
「咱們的關係?咱們有什麼關係么?壓根也沒有關係,所以還是別叫她知道的好,到時真的百口莫辯了。還有——」
他冷冷注視著前方,自始至終不願多看她一眼。
「我說過了,你如果需要我的幫助,我會幫你。或者,你乾脆去報警,這裡是德國,又不是阿富汗。對婦女的保護,政策很健全,他敢家暴,絕對要坐牢,你不就是覺得家醜不可外揚么,可是,難不成要一輩子忍受一個家暴老公?」
「皓皓……」
她的口吻忽然泛起哭腔,鏡片後有熱淚滑落。
「你不是知道么,我喜歡的人一直都是你,是當年家道中落,我爸病逝,他們才逼著我嫁給了他,可我真心愛的人……」
「這種話,能不能不要再說了?」
他愈發不耐煩。
「不……」
她忽然要過來握他放在吧台上的手,他手疾眼快率先躲開,重重一聲喘息,掉頭便要走,卻被她一把拽住了手臂。
「皓皓,你聽我把話說完!」
他嫌惡地甩開了她的手,卻沒再繼續走。
她抽抽搭搭地哭起來,「我知道,要不是看在阿軒的面子上,你才懶得理我……可是我也沒辦法……當年,我也是走投無路了,我也是私生子,在家裡沒什麼地位,我爸病逝以後,我唯一的靠山就倒了,阿軒又不在了,我能怎麼樣?!」
「你能怎麼樣?你是不是真要去阿富汗看一看,看一看那邊的婦女究竟是怎麼生存的,才能知道自己有多幸福,有多自由?這種事,從來沒人可以逼你,說到底還是你自己的選擇,有時我真搞不懂,阿軒怎麼會有你這種姐。」
丟下一段話,他一把甩開她。
頭也不回,徑直出了酒吧。
「皓皓!」
她追了出來,凄清的街頭,扯著嗓子大喊:
「如果你當年答應娶我——」
他腳步一頓,回頭冷冷凝視著她,墨眸里不淌絲毫溫情。
「你以為這種事是交易么,因為你是阿軒的姐姐,我就必須要娶你?叫我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我TM又不像你腦子有坑,隨隨便便就嫁人。」
「孟皓塵!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怎麼能這麼絕情呢?!」
「這叫絕情?我即便是把你娶過來,我也不能好好對你。我這是對你負責,更是對我自己負責。可是,你再這樣糾纏不清,道德綁架,別怪我真的無情了。」
見她心有不甘還要說什麼,他率先又道:
「我當初決定答應幫你,純粹是看在阿軒的面子上。可即便有一天我真的跟你撕破了臉皮,我想,阿軒也能理解的,畢竟是你自己不夠爭氣,你走到今天這一步,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這一次,他腳步決絕。
「噠噠噠噠……」
她踩著高跟鞋,再度追上來,口吻凄厲:
「她叫Lolly!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