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魂夢 (三)
「白鳳,你是我和花離的再造恩人,如今這場婚事,還望你能當我們的證婚人。」
「無塵看得透生死!卻獨獨堪不破情關。白鳳,求求你,求你救花離一命!無塵當牛做馬、來世結草環弦,必報此大恩大德!」
「對不起,白鳳。當初花離為了救我,散盡修為,耗盡靈力。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消散於三界。她為我枯守了三千年,苦熬了三千年,我總該還她個圓滿!」
不愛我便罷了,我的付出從沒有奢望能得到你相同的回報。可是,你怎麼敢仗著我對你的執愛這般傷害於我?就因為我是白羽鳳凰,就因為我是不死之身,就因為我無條件的愛著你!你就能將我的心意視為無物,反斬我半顆鳳心去救你的心上人?
憑什麼在我為你把自己低入塵埃以後,你還要將你的腳底踩在我頭頂蹂躪?我是不會死,但你憑什麼認定我也不會痛!無塵!你可知,因為你的殘忍決絕,我生不如死的痛了整整百年!你又可知,因為那次斷心,我幾乎就要真的死了。若不是,若不是我的阿桐......
「小白,活下去。忘掉一切,好好活下去。」
那是阿桐最後的叮囑,殷切又無助的呼喚。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為了區區一個無塵,失掉萬年道行,數萬年根基幾盡全毀,甚至失去了我最最親愛的阿桐!這樣的我,為什麼還要活著?為什麼一定要我繼續活下去?我,還有什麼顏面苟活於世?我,又該怎樣在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獨自孤苦的『活著』?
阿桐,你可知,當生存變成一種責任,存活本身就已經成為了無邊的煉獄!我從來沒能如你所願的忘記,即便失去了記憶,忘了過去忘了你。可是心,卻從來沒有忘卻過那份失卻所有的痛楚。它每日都在不斷地重複那份剖心挖肝的痛,每日都在不斷的自我凌遲中懺悔曾今的過錯。百年嗎?僅有短短的百年時光?為何卻總覺得時光似已穿越了千百萬年般的煎熬?遙遙無期的煎熬。
阿桐,你耗盡一身修為救我,拼著魂飛魄散替我逆天換命,甚至燃燒最後一絲生機送我到鎖心城。何其不值!
意識仍在不停的下墜,我像是掉進了無盡的深淵,似乎永遠都到不了底。
雷電的轟鳴之聲在這片血雨之境徹底炸了開來。鼻尖似乎聞到了濃烈的雷暴之氣,帶著黏膩的血腥氣息。
又再次回到了那個滿是血雨的壓抑夢境。漫天的血雨驟然狂暴了起來,血雨如瀑布般傾瀉而下,伴著天空中破空的電閃和沉悶的雷鳴之聲。
刺目的閃電一次次劈開這片血境,又一次次被這片血境吞噬,它們竟似在奮力較勁著一般。閃電密集的劃破低沉壓抑的天空,似要徹底撕毀這個血境。而血境則還以越加急切的血雨,狂亂的沖刷著整個世界。
原本灰暗死寂的世界被如雨般的閃電照的亮白耀眼,整個世界在一次次地被劈開、複合、再次劈開,往複不停的重複。沉悶的雷鳴之聲並不刺耳,卻震得耳膜嗡鳴不停。
漫天澆下的血雨中,只獨我煢然孤立、如無聲無息的木偶般於這瓢潑血海間佇立孤盼。腦中嗡嗡鳴叫個不停,耳中什麼都聽不清。天空中不斷發出壓抑的轟鳴之聲,分明耳朵聽不到真切的聲響,整個耳膜卻鼓脹的生疼。尖銳的刺痛伴著膨脹到彷彿要炸開的腫脹感直擊大腦。
身體雖早已在慣常的疼痛中麻木,但這次如雷擊般炸裂的疼痛,終是令僵直如屍的身體不由自主的蜷縮了起來。
僵硬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倒入血雨匯成的血塘中,記憶初初如走馬燈般不停在腦中閃爍,接著便海嘯般洶湧而至。倒在血塘中的我,只能死死的咬住下唇,兩手如抓住浮舟般緊緊攥住雙臂。疼,哪裡都疼,卻說不清楚到底哪裡更痛些…..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我是,墜天崖白鳳呵!我是,白羽鳳凰呵!
阿桐!阿桐!阿桐!縱然你一心要我忘記一切,可天道輪迴,哪裡又是你我之力可以隨意更改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陌生的、諳啞沉悶的笑聲不斷從口中溢出。眼前是被一片血雨鋪染出的血色湯湯,痛!分明痛到力竭,分明痛到連動一動手指都嫌乏力,我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來。這個,全然陌生的聲音,竟是我發出來的?!!
無塵!這份糾纏兩世、橫跨幾千年的糾葛恩怨,有我欠了你的,也有你欠了我的。前世,我從不後悔遇見你;但今生,我恨毒了當初淪陷在你那一滴淚里的自己。欠你的,我願還;但阿桐......
前世,你為我爆碎元丹、魂飛魄散而死。今生,你親手斬斷的鳳心,我亦雙手奉上。前世,你單純善良、呆傻可愛,我沒少因此欺負你。今生,那些愛的、怨的、傷的、痛的,也都是因為你。
命運從來不會遷就任何生靈。再怎樣逃避,如果不去面對,傷口除了流膿潰爛,永遠不會結痂癒合。
逃避了幾千年,命運兜兜轉轉,最後還是用我這百年的剜心之痛和半顆鳳心的代價償還了才算了事。果真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無塵!前世今生,欠你的那場魂飛魄散,阿桐最後都已替我還了你。可你欠我的,卻又該如何償還?
我可以不恨你對我的無情、可以不計較你對我的狠心、可以不追究你曾對我的種種傷害。可是阿桐,我的阿桐,你卻又如何賠我?
「活下去,忘記一切,好好活下去!」阿桐,沒了你的世界,我如何還能『好好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