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羞辱(上)

第7章 羞辱(上)

宇文家是霧村裡的武道大族,周進的母親便出自宇文家。她當初一意下嫁周家,惹得宇文家震怒,曾鬧出一場不小的風波。

自此以後,宇文家深恨周家。上一代的恩怨,禍及後人,宇文家的一眾子弟,有事沒事,便來找他們姐弟的麻煩。

他們姐弟無依無靠,又拿什麼跟人家去爭?因此從小到大,周茹都在諄諄告誡周進,要他學會忍辱負重,凡事忍讓。

小的時候,周進倒也從不違逆她的心思,可十歲后出了變故,頭腦混沌,心智不比常人,哪還懂什麼「忍辱負重」,每次和宇文家的人衝突,都要大受一場打罵羞辱。

周進前世身為萬劫經樓書令使,修為哪怕不值一提,然而身份所在,別說外面的其他人,就是仙宗里的大多數弟子,在他面前,也得恭恭敬敬。如今重生後世,修為雖仍舊還是不值一提,但又豈會還如過去頭腦不清的周進那般,任人欺凌?

此時方當辰中,霧村裡的人們,早飯剛吃過不久,許多村民們已開始進山。廣場上面,也圍聚起了一干閑漢村婦們,比平時多了許多,都在悄聲議論著昨天傍晚的事情。

那宇文府就在廣場的北面,府門正對著廣場中央的石像。

石像下面,有十餘閑漢正圍在一處,其中一個閑漢,一眼瞧見路過的周進,先是吃了一驚,隨後又站起身來,招了招手,笑盈盈的道:「呵!這不是『修身齊命,庶幾乎聖賢』的周大聖人嘛,您老這次回來,這聖賢想來也是堂堂正正的成了,何不大婚?」

其餘幾個閑漢也一陣吃驚意外,鬨笑聲中,也都望向周進,紛紛取笑:「聖賢既成,何不早婚?」

周進父親生前一介文儒,鬱郁半世,不得其志,常為村鄰所取笑。

昔年周家和鄰城「酈水城」的一戶蘇姓大戶世交,周進出生那年,兩家曾訂了娃娃親。沒曾想,不過短短數年,父母便不幸早亡,家財也遭同族分奪。

那蘇家倒難得,不忘當年約定,周進父母故世后,還曾有意將他們姐弟接往家中,待周進長大后,再和蘇家小姐完婚。周茹卻謝絕了蘇家的好意,連蘇家後來的接濟,也都一概拒辭不受。

周進十歲那年,變故發生之前,蘇家還曾又一次派人過來商量此事,周茹又二度回絕了蘇家的盛情。

這事本就稀奇,加上謠言傳聞,每經一人之口,便多幾分誇張歪曲。結果百口相傳,到最後早已面目全非,變成了周進悔婚狂言:「修身齊命,庶幾聖賢。此願未遂,誓不為家。」

這件事從此成為霧村裡的笑談,逢人便要拿來取笑幾句。

這類嘲笑羞辱,過去周進也聽得多了,每次都要暴怒,很可供眾人一樂。

二虎和三寶兄弟聽到眾閑漢的羞辱言語,心頭大怒,三寶就要回罵過去。周進伸手阻止了他,目光在一眾閑漢身上掃視一圈,笑道:「聖賢不婚,何妨問你們媽?」

眾閑漢們一愣,都呆住了。二虎心頭解氣,哈哈大笑;三寶捧腹跌足,更是故作姿態,笑得直打跌。

附近的一些人們反應過來,也轟然爆發,吵吵嚷嚷的笑成了一團,同時心中也覺說不出的驚奇。

「這傻小子,跑去外面躲了四年,以前的傻病都好了?」

旁人驚奇,可被罵的那十餘閑漢,卻大感失了面子,立即狂怒反罵回去,然而罵來罵去,聲音雖響,可在氣勢上,卻又似乎總頗有那麼幾分稍嫌不足,實難暢氣舒懷。思來想去,終於恍然,原來自己罵得不夠巧,也不夠妙。

絞盡腦汁的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一句巧妙的回罵,由不得惱羞成了怒:

罵不過,老子他媽還打不過?

兩個閑漢跳起身來,準備撲上去毆打,只走得兩步,又見周進停在了宇文府門口,不禁一呆,倒難免有些猶疑了起來。

「二虎哥,三寶,雪兒,你們在這裡等著,待會兒什麼也不要做,不要說。」

周進到了宇文府門外,將二虎三人擋下,望著門樓牌匾上「宇文府」那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回想著心底的那些記憶,出神的瞧了片刻,才抬步慢慢踏上了台階。

適才的那番鬨笑吵嚷,聲音極響,早傳入了宇文府內,這時已有兩人從府中出來。

這兩人二十齣頭年紀,衣飾華貴,周進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兩人正是他的老仇人,以前欺負羞辱得他最狠,一個叫宇文飛,另一個叫宇文銘。

「你沒死?!」

周進回村一事,早已全村盡知,那宇文飛迎面撞上他,倒是吃了一驚,一呆之下,又喝道:「做什麼?」

「我要見你們族長。」周進停了腳步,心平氣和的說道。

飛、銘兩人又是一怔,宇文銘上下瞧他兩眼,嗤笑出聲:「見我們族長?哈哈,我還道你的瘋傻病好了呢。憑你也配進我宇文家的門?」

「想見我們宇文家的族長,那也不難。」一旁宇文飛卻忽然來了興緻,笑嘻嘻的接下話來,「要踏入我們宇文家的府門,有三準,一不準。倒不知你周大聖人,在不在那三準之列了。」

他們兄弟羞辱周進已慣,宇文銘一聽他這話,靈犀早通,跟著介面,傲然道:「天地鬼神,清風明月,此為一準;大賢後人,先民遺脈,此為二准;名門子弟,世家清流,則謂三準。」

已經圍近前來,要瞧熱鬧的閑漢村婦們,聽到這幾句話,都轟然喝聲采。

宇文飛笑道:「周大聖人是咱霧村裡的大聖大賢,似乎倒在那二准之列,不知聖人尊意,以為然否?」

他最後故意掉兩句書袋子,變著花樣兒的羞辱嘲笑周進,引得圍觀眾人一陣鬨笑。

周進豎指贊道:「志存天地,擁風攬月,好!」

這幾句誇讚,誰都聽得出來,出之肺腑,他竟是由衷而發。飛、銘兄弟詫異了,圍觀看熱鬧的閑人們一時也都愣住了。

周進微笑道:「今無大賢,先民已絕,這麼說起來,當世有資格跨過這道門檻的,也就剩那第三準了?」

宇文飛一時還沒明白他在搞什麼鬼,聽他這麼一說,立即接話笑道:「周大聖人的賢名,過去名震方圓十里八村,咱們霧村舉村盡知,又何必自謙呢?」

眾人又是一陣鬨笑。

周進不理會圍觀眾人的笑聲,接著道:「至於那第三準,以『名門』論之,料必也得從邙州『玄羽派』、『無極宗』往上算起,世家想來也須得『長山城』顧、柳等族才配得上。」

玄羽派和無極宗為現今邙州三大武道大派中的兩派,長山城顧、柳兩族,也是邙州數一數二的千年武道世家。這等武道門派和家族,自然名副其實,無人能夠置疑。

眾人越來越覺驚奇,飛、銘兄弟詫異已極,心想瞧這小子的說話模樣,明顯已不是四年前那個頭腦渾噩,發起病來,一言不合,就暴怒動手的傻小子。可他這情形,也不像是有多麼正常,居然配合著他們倆羞辱起自個兒來了。

正驚奇詫異間,只聽周進又道:「三準都說了,你們怎麼不把最後那『一不準』也說出來?」

「那一不準嘛,自然是——」

宇文銘話沒說盡,把最後那個「是」字的音調拖得長長的,隨後和宇文飛相視一眼,兩人同聲大笑,厲喝道:「文儒和畜生不準入內!」

眾人轟然大笑,齊聲跟著鼓噪起來。

下面二虎和三寶眼見周進受辱,心中既氣憤,又著急擔憂。

周進卻不氣惱,反而笑道:「可惜,可惜,可惜此『宇文府』,卻非彼『宇文府』。」

說到這裡,神情語氣一轉,伸手指著面前的府院,沉下臉來,緩緩說道:「你們宇文家當今這一脈的先祖,本為中州雲氏子孫,避禍北遷至此,入贅了宇文家,才改雲姓為宇文氏……」

這些事情,周家藏書裡面都有記載,周進現在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這種秘事,宇文家當然不會外傳,旁人又哪能知道?陡然聽到周進這番話,當真石破天驚,也不知他說的究竟是真是假。但無論真假,這也是件轟動的大事情。還沒等他說完,廣場上早已喧嘩四起。

「小雜種,竟敢造謠污衊我族先人,你……你好大狗膽!」宇文飛兩人又驚又怒。

周進道:「你們將那『負心忘義不準入』的『一不準』,說成是『文儒和畜生不得入內』,這改法我倒贊成一半。貴先祖當年被中州雲家掃地出門,已跟雲家毫無關係。雲先生既非雲家人,也就算不得上古先民遺脈,當然也跟什麼名門世家扯不上相干。

「那『三準』連貴先祖都夠不上格兒,你們這些後世子孫,卻不特膽敢踏過這道門檻,甚至還強逐了宇文家本支族人,以正統自居,鳩佔鵲巢,霸佔了這座府院。我娘出閣之前,乃是宇文家本支血脈,我身上也流有一半宇文家的血液——」

他說到此處,語氣一頓,肅容凜然,猛地厲聲喝道:「所謂負恩忘義,是為畜生!連你們這干背祖忘恩的畜生們,都敢霸佔這座府院,你們說我憑什麼資格進去?」

這番言辭,上至祖宗,下及子孫,把當今宇文家這一脈罵了個遍。自來人們對罵,從不怕罵得響,罵得難聽,反正也能更響、更難聽的噴罵回去。唯獨怕得是,對手罵得聽起來頭頭是道,有理有據。

周進前世身為萬劫經樓的書令使,從小到大都在跟書本子打交道,何況今世身又出身世家門第。如今這一番話,義正言辭的罵將出來,氣勢上可謂是浩浩然,凜凜然。

圍觀眾人油然而生敬畏,無不被他這股氣勢震懾。

宇文飛兩人怒火沖頂,宇文銘叫道:「小畜生,你……你他媽……」

周進不等他罵完,便昂然立眉,疾聲又怒喝道:「我娘出身宇文家,此事天地有鑒,人所共知!我是半個宇文家的人,我要不配進去,你們又算是什麼狗東西!」

宇文飛兄弟臉色青白,全身都在發抖,那是氣怒到了極點。都忘記了,既然罵不過,就該撲上去動手打的道理。這時兩人腦子裡面,來來回回的,只回蕩著一個念頭:

「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了!這小畜生,他……他怎麼敢?他怎麼敢!……」

他們以前羞辱打罵周進,周進每次總要反抗,那一點兒都不稀奇,對他們來說,反倒更有樂趣。

可像今天這樣的事情,還是頭一次。

最讓他們不可忍受的是,他們居然輸了,一向被他們所羞辱之人,反在大庭廣眾之下,把他們從頭辱到了腳。

「你們若不承認我先前說的事情,那麼我娘和你們宇文家當今族長便算堂兄妹,我便是你們的堂表叔。你們膽敢羞辱謾罵長輩,大逆不道!該死之至!才真是畜生也還不如!」

既已鬧大,周進也不會再給宇文飛他們留有半分餘地,厲喝道:「說!你們是畜生,還是給我跪下磕頭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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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鑒帝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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