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相逢(上)
清澈的池水,一雙白皙的腳踏入。
水面漣漪泛起,是秦芳脫了鞋襪,腳撥弄著水,絲絲涼意從腳尖往上竄。
七月流火,天氣炎熱。
「你家主子多久才來吶?本王如今可是在面壁思過的期間,偷偷摸摸出來找他,他該不會連見本王一面不吧?」
秦芳此時衣冠不整。
一襲紅色外袍金線勾勒著袖邊,一邊已褪至腰間。玉冠要掉不掉,頭髮鬆鬆垮垮的。
左眉向上挑,嘴角噙著笑,玩味的望著身後神情冷淡的阿音。
阿音沉默不語,冷漠著一張清麗的臉龐。
「誒,本王很好奇。」秦芳又問道:「你與沈清是什麼關係?」
阿音對上秦芳的眼眸,提及沈清,她的眼底有諸多情緒翻湧,最後淡淡的吐出了兩個字:「恩人。」
恩人?秦芳還想再問些什麼,卻聽見沈清道:「王爺,何故拿臣這侍女消遣?」
回頭,沈清抿著嘴笑,正向他走來。
沈清一身石青色廣袖衣衫,綉著暗紅色的花紋。一頭如墨長發整整齊齊的梳上去,發間插著一隻玉。
看上去精神抖擻。
「王爺越發沒個正形,若是皇上看到了,只怕是又要數落王爺一頓。」沈清打趣道。
阿音識趣的退下。
秦芳撇撇嘴,不以為然,「沈大人,你可算來了,本王等了大人你許久呢。」
腳高高抬起,大有破竹之勢狠狠的砸進水裡,濺起一片水花。
秦芳大咧咧的一躺,倒在草地上,天空流雲几絲:「大人送的信本王看了,本王知道太子那些人不待見本王,回京途中必有埋伏。」
「只不過卻沒想到他們為了不讓本王回來,居然和欽天監勾結在一起。」
有鳥鳴叫於枝頭上,風起樹葉「沙沙」作響。
沈清接道:「熒熒火光,離離亂惑,是曰熒惑守心。此星相一出,天下必有災禍降臨。欽天監入宮求見皇上,如是說道。」
「然,多謝皇上,將王爺罰去面壁思過,也不至於讓王爺處於風口浪尖之上。」
秦芳長嘆一口氣,惆悵如絲線纏繞心頭:「本王不想與他們相爭,可他們卻要置本王於死地。」
沈清嘴角一勾,眼裡全是譏諷。
身處權力之中,何來說退就退?唯有爭才是明哲保身的不二之選。
沈清嗤笑道:「權力相爭本就殘酷。」想了想又壓低了聲音道:「不過王爺放心,臣會幫王爺問鼎皇位。」
皇位?秦芳目光一頓,順而無力的笑笑。他不屑一顧,皇位什麼的,權力什麼的,他都不感興趣。
眼下爭奪,也不過是為了自保。皇位……為什麼世人皆對它垂涎欲滴?
不知怎的,秦芳眼前浮現出了沈懿的身影。青色的衣裙蹁躚,如同飛舞在花叢的蝴蝶。
秀眉之下的那雙狐狸眼始終閃著奪目的光芒。
她看起來總是那樣的瀟洒,孑然一身。
如果可以,秦芳也想像沈懿一樣,執劍走天涯。
天地之大,任君逍遙。一人一劍,足矣。
看盡人間煙火。若是擇一偶與之相伴,亦是不錯。
秦芳有感而問:「沈大人心思縝密,細膩,應該是瞧出來了,本王對那皇位不感興趣,那麼沈大人為什麼就選擇本王了呢?」
沈清輕輕的坐在秦芳身旁,手撫上他的臉,溫柔道:「王爺有才是其一,有情是其二,其三則是臣看王爺順眼。」
哈?
秦芳複雜的盯了沈清許久,看對方眼神清明,並沒有什麼雜念,便弱弱道:「本王可沒有龍陽之好。」
沈清聞言一愣,開懷大笑,也倒在地上,青草和著泥土的芬芳縈繞。
「王爺果然是個有趣的人。」沈清道,「如果臣的妹妹在這裡,瞧見了王爺,一定喜歡。」
秦芳笑道:「那怕是要讓大人失望了,本王爺如今已心有所屬。」
沈清卻不問秦芳心屬於誰家,只當他是在扯謊,道:「就算王爺心中無人,就算妹妹她對王爺一見鍾情,王爺與臣那妹妹也是有緣無分。」
秦芳不語。
聽沈清又道:「她自小便厭惡皇家中的勾心鬥角,權力里的爾虞我詐,嚮往著繁華人間。依臣對她的了解,她斷然不會因為兒女情長又入了皇家……」
秦芳打斷沈清的話,不滿道:「沈大人這話說的,本王與令妹都還未見上一面呢!」
沈清歉意一笑,蝶翼般的睫毛覆著眼睛,道:「對不住了王爺,提及臣的妹妹,臣就忍不住多說兩句,也不知她如今怎樣了。」
秦芳突然就好奇了,沈大才子的妹妹會是個什麼樣?腦海不知不覺中就浮現出一位身材曼妙,手執書卷的大家閨秀。
於是問道:「那,令妹是個怎樣的女子?該不會和沈大人一般,文採好的蠻不講理吧?」
「王爺就愛說笑,蠻不講理豈是用來形容文採的?」沈清輕輕的笑出了聲,「她是個很厲害的女子,武功高強,臣最不敢惹她生氣,打不過。」
母老虎。秦芳心裡腹誹了一句。
但他又想起了沈懿,今天已是二度想到沈懿了。略一思索,沈清口中所言的妹妹,大部分條件和沈懿相吻合。
可秦芳又覺得不太可能,一個朝堂之上,一個江湖之外。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
微風拂面,甚是涼爽。
秦芳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想小憩一會兒。困意卻如潮水襲來。
等沈清推他時,秦芳敵不過困意,早已睡熟,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大人。」阿音悄無聲息的出現,「太子登門拜訪。」
沈清目光微閃,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
心裡暗自思量,太子這次沒能算計到秦芳,必是心有不甘。眼下登門拜訪,只怕是又要邀他設局。
沈清起身理了理衣袍,又看了一眼睡的正熟的秦芳,秦芳嘴角掛著口水,也不知夢到了什麼。
對皇位沒有興趣么?沈清眯眼,狹長的眼睛里有光芒躍動,盯著秦芳的目光如同猛獸盯著獵物一般。
「王爺吶,可惜了,如今你是臣最合適的人選。」沈清低語。
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你可以助我,其他人不行,只能是你。我會讓你心甘情願的坐上皇位。
目光又落到秦芳的發間,沾上了一片枯葉。他彎下腰,將那片葉子拾起。
手掌緩緩收緊,細碎的聲音從指縫漏出。
沈清又將手中的碎葉盡數抖去,側頭對阿音吩咐道:「你留下在這裡照顧王爺。」
一月後,早朝,潤王秦芳險些來遲。
裴嚴痛批潤王德行不端,禮數不周。
故楚帝罰潤王抄《大楚法經》,第三卷《朝規》一百遍。
「本王哪裡惹到那個老頑固了?」秦芳一臉氣憤,「今日早朝那個裴嚴居然奏本王一本,本王何德何能?能得他老人家青睞!」
「本王可是強搶民女了?可是草菅人命了?不就是早朝時晚了一點到嗎?」
「只是晚了稍微一點點,最後還不是趕上了?德行不端?呸!」
回到府中,秦芳的抱怨就如同洪水泛濫。
「要不是怕父皇生氣,再讓本王多抄幾遍《朝規》,本王早就和他理論了!仗著自己老就了不起啊!」
錦行沉默的聽著秦芳抱怨,替他倒了一杯茶水,雙手奉上。
秦芳一飲而盡。
「你都沒有看到那個太子,最氣人了!見本王被裴嚴參了一本,那臉上的笑容燦若艷陽!」
「都以為本王好欺負的很?此仇不報非君子!」
錦行敷衍的笑笑,面露尷尬,這話他著實沒發接。
是夜。繁星點點。
黑夜之中,房屋之間,有身影閃過。
那黑色的身影最後落在了首輔府中。黑衣人身材嬌小,一張臉被黑布包的只剩下眼睛。
一雙狐狸眼,眼神靈動,熠熠生輝。
躲開府中巡邏的人,黑衣人如同幽靈一般,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裴嚴的書房之上。
已是亥時,書房還亮著光,裴嚴仍在處理事務,並未歇下。
黑衣人輕輕的挪開一張瓦片,瞧見房內只有裴嚴一人。便輕聲從房上躍下,移到後窗處。
窗戶被打開,夜風乘隙而入。黑衣人帶著一身夜色跳了進來,衣擺晃了晃。
黑衣人步伐緩慢的走向裴嚴。
劍,出鞘,閃著冷白色的光,像是憐憫的目光,為即將成為劍下亡魂的人而憐憫。
然而,「閣下,不知深夜造訪有何貴幹?」裴嚴轉過身,聲音蒼老卻有力。
看盡世間百態的眼睛如鷹銳利,長久處於上位,使得他周身氣息極具壓迫感。
黑衣人不語,聽得劍劈開空氣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下意識轉身用劍一擋,接住了凌厲的招式。
劍一側,手腕使力,將暗衛推開。又從來時的窗戶跳了出去。
「有刺客,追!」這喊聲打破了深夜的寂靜,府中燈火通明。
那暗衛一路窮追不捨,黑衣人也只一味的逃跑。
暗衛武功不差,輕功極佳,黑衣人迫不得已閃進了一個小巷子里,打算利用地形甩開追兵。
卻又有幾個暗衛突然出現前方,攔截了黑衣人的逃跑路線。在城裡巡邏的金吾衛也趕來,將黑衣人團團圍住。
「究竟是何人派你來的?」為首的暗衛喝道。
劍拔弩張的氣氛瀰漫在黑夜中。
黑衣人眼睛彎了彎,手上的劍蓄勢待發,假意往右走了幾步,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
又立馬折身往左去,一個漂亮的橫踢,踢倒了幾個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金吾衛。
包圍圈出現了一個小口,黑衣人連忙從小口那裡跑出去,飛快的跳上屋檐。
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暗衛依舊在身後追殺。
「難纏。」黑衣人嘀咕道,停下了腳步,腦海中浮現出那人的話語。
「做個樣子即可。切忌,不要戀戰。」
劍在纖細的手上轉了幾圈,黑衣人漫不經心的看著四周的暗衛。
可是現在,不解決幾個怕是脫身有點困難。
黑布之下的唇角微微一勾,腳尖一點,人已是在空中,劍直直的刺向最近的暗衛。
暗衛反應迅速,連忙後退幾步,用劍一擋,待黑衣人落地,所有暗衛一涌而上。
黑衣人騰空而起,乾淨利落的一甩手,一枚袖裡劍飛出,精準無誤的射中了一個暗衛的額頭。
還未落地,黑衣人靈活的一轉方向,劍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劈向另一個暗衛的臉龐。
劍尖眼見就要碰到暗衛,卻被突如其來的大刀一擋,「何人敢在皇城之中放肆?」
只見一位身著明光鎧的年輕將領,手拿大刀立於屋上,身形高大,長相剛毅,五官有如刀刻,稜角分明。
嘖,這下有點不妙了,黑衣人心道。有些後悔與暗衛打鬥,一個進步左撩后,便立馬脫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