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再相逢(中)
那年輕將領乃是金吾衛的右中郎將,武狀元徐堯,當時與文狀元沈清齊名,楚帝稱其二人文武雙傑。
漆黑的夜裡。
徐堯追著黑衣人不放,一路追到了西城區。黑衣人見甩不開徐堯,正好前面有處府邸,樓閣台榭,輪焉奐焉。
眼眸一閃,計上心頭。
便見黑衣人身影像燕一般輕巧靈活,一溜煙兒躲進了府邸,蹤跡消失在夜色中。
「喲,動作還挺快。」徐堯嘲弄了一句,弔兒郎當的繞到府邸前。
站在大門前,徐堯手握著別在腰間的大刀上,一改先前鬆鬆垮垮的模樣,身姿挺拔,似山間松樹。
他望著府邸的牌匾上龍飛鳳舞的三個字。
「潤王府。」徐堯隱於黑暗中的臉龐上,閃過一絲得意,「今晚王爺註定睡不安穩了。」
高興,真高興!又可以給人找不快,又可以看人倒霉了,他最近可是很無聊呢。
身後,金吾衛浩浩蕩蕩的趕來,齊齊跪在地上等候命令。
「今夜。」徐堯的聲音突然響起在寂靜之中。飄渺,像是自山間傳來的悠悠鐘聲。
「有刺客夜襲首輔府,刺客逃竄時躲入潤王府。」轉身,看著跪下的烏壓壓的一大片人。
他眯了眯眼,目光掃過眾人,不自覺流露出些許威迫之意,最後吐道:「搜。」
如雷聲擊碎了靜謐的夜。
徐堯命令一下,金吾衛便雷厲風行的分為兩隊人馬,一隊包圍潤王府,圍得水泄不通。
另一隊則入府搜查。
扣扣扣,敲門聲響起。
「誰?」小廝的聲音透過厚厚的大門。
「金吾衛,搜府!」一名金吾衛喝道。
門才開一條小縫,最前的金吾衛便大力推開,緊接著隊伍魚貫而入。
小廝被這蠻力推的跌倒在一旁,吃痛的摸了摸屁股后,見情況不對,連忙起身跑去找王府管事王中。
「王管事!王管事!金吾衛來搜府了!」睡夢中的王中被小廝急切的喊聲驚醒。
待他穿戴好衣衫,走到院中時,只見一大堆金吾衛來來往往,心中登時驚愕不已。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哪裡來的風把金吾衛吹來了?
又看見徐堯,斂了斂吃驚的神色,便走上前作了個揖,恭敬的問道:「徐大人,不知發生了什麼,大人要搜查王府?」
徐堯不語,閑庭信步於院中,與周圍忙忙碌碌的金吾衛形成鮮明對比。
種植在院中的樹木鬱鬱蔥蔥,他順手摘下一把樹葉,在手中蹂=躪著。
被晾在一旁的王中尷尬不已。
半晌。
徐堯偏頭看向王中,裝作一副驚訝的模樣,「喲!剛才沒有發現王管事你在這裡,可真是對不住了。」
神情誇張的程度,生怕對方不知道他是故意的。嘴上雖然說著對不住的話,可樣子卻沒有半點歉意。明明是故意而為之,卻也讓人無可奈何。
瞧見王中臉上一閃而過的憋屈,徐堯心情大好,他最愛做的便是給人心頭添堵。
繼而對王中解釋道:「王管事有所不知,就在方才有刺客夜襲首輔。本將一路追著刺客,只見那刺客躲進了王府。」
「金吾衛掌宮中,京城巡警。本將職責所在,深夜打攪,真是對不住了。」徐堯客氣道。
王中壓著怒氣,賠笑道:「哪裡哪裡,大人客氣了……」
「對了,王管事。」徐堯似想到什麼,吩咐道:「還得煩請你將王府所有的下人召集起來,本將得盤問一番。」
聽聞這話,王中此刻的臉色變了變,直起了腰,神色凜然:「怎麼?大人是懷疑刺客是王府的人?」
徐堯微微一愣,心道:喲!老傢伙還有兩副面孔?有趣!
嗤笑一聲,晃了晃腦袋,又拍拍王中的肩,打趣道:「王管事不要激動嘛,只是問問,怎麼?莫不是被本將說中了?」
王中凝視徐堯片刻,隨即冷笑一聲,勸道:「大人還是三思而後行。」
徐堯點點頭,「王管事說得有理,不過……」陰狠的笑容躍於面上,他湊到王中耳邊陰陽怪氣道:「我就偏偏就要率性而為,你奈我何?嗯?」
王中心一沉,看來今夜是有人故意設計了。
徐堯哈哈大笑,拂袖離去。
半個時辰之後,金吾衛翻遍了王府上上下下,沒有搜到刺客的身影。
府上家奴也集中在一起,就等著他審問了。
刺客是他親眼見到躲進了王府的,他又下令將王府圍得跟個鐵桶似的,照理說插翅難逃。
那會是躲在哪裡了呢?徐堯垂下睫毛慢慢思索著。
「韓俊,可搜過潤王爺的寢殿?」片刻,徐堯問道。
「……不曾。」那名叫作「韓俊」的金吾衛答道。
聞言,徐堯領著韓俊等人,風風火火的來到秦芳的寢殿。
燈早已點上。
徐堯站在門前,敲了敲門,「王爺,適才有刺客躲進……」
「進來搜!」徐堯解釋的話未說完,一聲怒吼便傳了出來,是秦芳急不可耐的打斷。
徐堯瞳仁不由得一縮,心裡有一團無名火冒起,但咬咬牙,還是忍了下來。
推開門,寢殿亮如白晝。有些刺眼。
而寢殿的主人,秦芳穿著白色的寢衣,側著身子,手撐著頭卧於榻上。
眼睛里蒙著一層水汽,五官染著倦意。整個人看起來慵懶的像只貓兒。
秦芳打了大大的哈欠,煩悶道:「大半夜的不讓人睡覺,趕緊搜,搜了本王好睡覺!」
徐堯戲謔道:「那可真是打擾王爺休息了。」
身後的金吾衛進來,室內安靜的只剩下翻箱倒櫃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大人,沒有。」韓俊低聲道。
那刺客究竟會藏在哪裡?徐堯疑惑的皺眉,抬頭看了看橫樑,沒有人……
「都搜完了吧?徐大人是要在這裡過夜嗎?」秦芳出聲,「要不要本王叫人安排客房?嗯?」徐堯回神,知道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眼睛彎了彎,徐堯笑道:「也是可以的。」話雖然這樣在說,卻領著人規規矩矩的出去了。
門合上,秦芳悄悄的鬆了一口氣。
而徐堯在出去后,越想越不對勁,總感覺好像搜漏了哪裡……側著身……對了!
徐堯連忙沖回去,「王爺,再次叨擾了。」
「嘭」的一聲,破門而入。
只見秦芳寢衣鬆鬆垮垮的,露出少許的胸膛,一頭墨發隨意披著,有些凌亂。
正站在桌前,倒著茶水。
徐堯朝床那裡望了望,床上被褥落了一角在地上,看起來並沒有異樣。
再次看了看橫樑。
難道是自己多想了?
「徐大人!」秦芳笑著一張臉,但還是讓人感到他的怒氣。
淺抿了一口茶水,茶葉的清香在口中綻開。
盯著徐堯的目光充滿了警告,「本王知道,如今你們這些人看本王不得皇上眼,就有些其他的想法,捧高踩低的,可是你們這些狗的本性,呵……」
秦芳諷刺的一勾嘴角。
「但也請大人不要忘了,這裡是本王的王府,本王再不得皇上眼,也是皇上的子孫,容不得你隨意踐踏!還請大人不要太過於放肆!」
「今晚你如此聲勢浩大的搜府,卻沒有先來給本王吱個聲,半點也沒有把本王放在眼裡,這次就算了……」
秦芳將茶杯填滿,熱氣騰騰的,散發著清新淡雅的香味。慢慢悠悠的走到徐堯面前,有不少水濺落在地磚上。
秦芳高舉茶杯,傾斜。滾燙的茶水澆在徐堯的頭上,徐堯緊閉雙眼,渾然不覺燙,並沒有閃開。水順著下顎不停的滴落在地磚上。
開出深色的花。
徐堯垂於身側的手緊緊的攥在一起,手腕上青筋暴起,驀地睜開,看著秦芳的眼神充滿了挑釁與憤怒。
秦芳……他緊緊的咬著后槽牙,我定要你好看!看你明日是否還像現在這般猖狂。
秦芳也不甘示弱的緊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下次,可別怪本王不給你徐大人一個面子。」
空氣中似有什麼在暗潮洶湧。
最後,徐堯先撇開視線,率先低了頭,「臣知道了,今晚……對不住了,王爺。」
徐堯伸手抹了把臉,落荒而逃。
「大人,是否現在就審問?」韓俊問道。
徐堯眼神陰沉,他現在沒有審問人的心情,「不,先晾他們一晚。」
秦芳冷哼一聲,茶杯隨手一扔,瓷器碎裂。又將所有蠟燭都吹了,獨留一縷縷煙在黑暗中徘徊。
躺著床上的秦芳一動不動,像個木樁一樣,不知為何睡不著,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一雙手不知所措,最後乖乖的疊放在肚子上,看起來有些緊張。
又過了許久,床板下傳來「咚咚」的聲音,很小。但在安靜的室內卻顯得格外的明顯。
聽到這聲音,秦芳「刷」的一下起身,鞋都顧不得穿上,連忙跑到門口,打開門,見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
「噔噔噔」的跑回去,一把掀開最裡面的被褥,像是打開兒時藏的百寶箱一樣小心翼翼,打開了床板。
床板底下是鏤空的,除了塞了一些秦芳找來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以外,還塞了個……人。
「沈姑娘,可以出來了。」秦芳微微俯身,小聲道。
緊接著一個黑衣女人從底下鑽了出來,正是沈懿。因為竄出的十分突然,秦芳來不及躲開,沈懿的頭撞上了他的下巴。
「抱歉,王爺。」
秦芳隱隱聞到了發香,好像是茉莉的香味。
心跳的很快,下巴傳來的些許痛意也不能讓秦芳冷靜下來。
「咚咚咚」,他都懷疑這顆心要跳了出來,為什麼會這樣?眼前的……是他喜歡的姑娘。
秦芳是最不相信一見鍾情,可似乎在最初的相遇,就埋下了這份感情的種子。慢慢的……
直到她如夜中精靈,潛入自己的寢殿,與她對視的那一刻。
破土而出。
「王爺,幫幫我。」她的話充滿了蠱惑,秦芳竟然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適才被徐堯追的實在甩不開,情急之下便躲進了這處府邸,哪裡知道這裡會是潤王府,又哪裡知道自己隨便進的一個園子居然是潤王的寢殿。
現在還坐在人家的床上……沈懿感覺臉頰發燙的厲害,幸好眼下黑不溜秋的,倒也看不出她的異樣。
思及此,沈懿微微鬆了一口氣。
不過,多虧有秦芳相助,不然她脫身還要難上加難。
因此,沈懿跪坐在床上謝道:「這次多謝王爺了。」
秦芳亦是跪坐在床上,看起來有些拘束,極其不自然的開了口:「沒,沒事,姑娘之前也不幫了本王嗎?」
無言。
曖昧的氣息在年輕的男女之間遊走。氣氛一時有點古怪。
說些什麼才好呢?秦芳在腦中尋找著可以聊的話題。
要不?問她為什麼會來這裡……秦芳身體一僵。
剛才心中的情愫早已經被警惕驅散。問她為何會是刺殺首輔的刺客?背後又是何人在指使?
懷疑再一次被喚起。
這麼說,一開始的相遇也是早有預謀了?
秦芳譏諷的扯扯嘴角,又想到這裡去了。
有一絲恐慌湧上心頭,如果是的話……對這個少女所抱有的感情也必須扼殺了。
秦芳不動聲色的直起身子,像是蟄伏在暗處的猛獸,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