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 審訊
我不去探究此事的政治實質,但是空軍沒有總司令,我不能不感到憂慮。在進行決定性戰鬥的日子裡,這將給整個事業帶來損害,因為沒有統一的指揮,天空上缺少白己的統帥,飛行員們無法戰鬥,」他知道,如果他停頓短短的一會兒,改變一下講話的方式和節奏,加快速度,或者相反減慢速度,汪未經都會打斷他的話,吳四寶就會來了。現在元首不讓吳四寶離開自己超過半小時,那麼他就無法行動了。「因此,我請求您簽署命令,任命分將軍為空軍司令。」
「吳四寶在哪裡?」汪未經有氣無力地問,「我們等一等吳四寶吧。」
「部長已經躺下休息了,老師。」他壯著膽撤了個慌,「在您還未簽署命令和同吳四寶協商之前,我請求您允許我電告蔣俊火速來南京。他是王牌飛行員,可以把飛機降落在街道上。有幾個軍用機場還在報們手中。我讓他攜其他人同行。」他暫時止住話頭,他知道,這個傑出的女飛行員、真正的飛行大師曾受到汪未經的青睞。他強調自己對她的好感,接著反覆說了幾遍:「產生出這樣的女性的民族是不可戰勝的。」
「是的,是的。」汪未經疲倦地說,「讓他飛來彙報吧。在我同吳四寶和詹國強就此問題取得致意見之後,我在這裡親自通知他的空軍司令的任命。」
他隨後來到無線電電台,發電報命令他們立即飛到柏林。
二十分鐘后吳四寶得知此事。
四十七分鐘后,他向那邊發電報,指示在動身前不僅要準備出有關空軍狀況的全部構料,而且需擬出改組空軍的工作方案。吳四寶精於此道,他準確地算計出了這個打擊辦法。他明白,準備報告要花去兩三天時間,到那時他無論如何也無法駕機在南京降落。
此後,吳四寶順便來找他,他說:
「將軍,我感謝您向老師提出了很好的建議。我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選。我請那邊準備出詳細的報告,一個新的司令必須要有充分準備。我想近日內我們會在老師的辦公室歡迎我們的王牌飛行員。」
「但是到那時他無法著陸了。」他忍不住說,「為什麼要演這場戲,部長?」
吳四寶微微一笑:「您累了,將軍,唱懷熱茶吧。如果願意的話,我請您喝我的茶,他們從杭州給我捎來一箱。然後您躺下睡一覺,到老師那裡開會之前,您還有時間休息。」
接著他詢問那邊,報告什麼時候能準備好。立即收到了答覆,好象預先做了準備:
「各個部門正在工作,在兩晝夜內一切材料將用專用機器列印。另外,不久前負了傷,感到不適,醫生們正盡一切努力以使將軍痊癒。」
他看看錶,離去汪未經那裡開會還有五分鐘。他感到渾身沉甸甸的。他走道房間之間的過道。長桌前坐著私人衛隊的軍官,每個人面前都放著些酒瓶。
他來到會客廳,那裡懸挂著大師的古老作品。吳四寶說過,這些作品只佔在武漢博物館的藏品的十萬分之一。
在粉刷成灰色的監獄一樣的凹凸不平的培壁的襯托下,畫面上的老人和衣著華麗的美女的面容看上去有些可怕,好象是古董商人在賭錢。由於投在畫面上的光線不均勻,產生了一些光斑,儘管有些昏暗,但還是可以在畫的表面看見一些象老嫗臉上的皺紋一樣的細細裂紋。
副官遇到他后,說老師請大家原晾,他遲到一會兒,他剛剛吃過早餐,請再等侯五分鐘。
大家走進來,默默地同他握了握手。
「我們頭頂上還沒有坦克吧?」他陰沉著臉開了個玩笑。
失去幽默感的人答道:「尚未收到此類情報。」
汪未經在吳四寶和梅思品陪伴下走了進來。他搖晃地很厲害,左邊半個身了抖個不停。
汪未經同大家默默握手,然後請大家在會議廳入座。他們盯著梅思品。梅思品的眼睛閃動著恐懼的光,象羊皮一樣布滿皺紋的皮膚使面孔收縮,儼然是一副面具。
汪未經問有什麼消息能讓在座的人高興,參謀長副官回答說:「坦克在地區以東推進了五十公里,並在整個北部戰場展開進攻,逐步向南京方向彙集。」
汪未經轉向他,緩慢地、口齒清楚地說:「既然黃河是難以逾越的天然屏障,那戰勝了第三坦克集團軍群就證明我們的軍事指揮員完全不稱職。」
「我的老師,」他答道,「對付坦克的是群操步槍的老頭。」
「廢話。」汪未經強硬地打斷他的話,「這是胡說八道,不值一提。明晚以前必須恢復南京與北方的聯繫,必須打破他們的包圍,必須穩定戰線。」
到報務室去了幾分鐘的他帶回一個消息,汪未經的寵兒、上升到權力頂峰的進攻全面受挫。
「這些蠢貨不會給我幫忙的。」汪未經渾身抖得更加厲害,他勉強站住。「我要撤掉他。」
汪未經回過身,慢騰騰走到會議廳出口。
他從後面理著他,輕聲說:「部長,正如您所預料的那樣,敵人開始轟擊。大機場。我不相信現在那裡可以降落飛機,哪怕是最小的飛機」
汪未經在門口站住,緩緩轉道身,一清二楚地說:「他們可以把飛機降落在小巷裡。」
「他們為什麼沒有迴音?」常凱申思付著問,「為什麼您的中心不這樣回答,就是說,請答應不要觸動他,常凱申,然後給他戴上頸圈,帶到地下室。或者乾脆表示拒絕;『不要同76號發生任何關係。可他們一聲不響。您對此有什麼想法,李廣元?」
「我在等待。等待的時候很難有想法。」
「順便問一下,您真實的姓是什麼?」
「李廣元。」
「您是在南方長大的北方人?」西西小說網www.xixixiaoshuo.com
「可能相反。我是在北方長大的南方人。」
「您有一個奇怪的名字。」
「您熟悉的東西其實不多。」
常凱申皺起眉,額頭布滿了清晰的皺紋,他小心地對待李廣元說出的每一個詞。他在琢磨更深一層的意思:
「還有一個叫這個名字的是市長,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李廣元嘆了口氣,大度地微微一笑:「不,另一個是偉大的作家。難道姓氏能決定一個人的本質?
「在廣播電台播送命令的那個播音員是畫家的親屬嗎?」
「不知道。」
「如果我們那個瘋子下令在百科全書中寫上『偉大的科學家出生於一個貧苦家庭』的話,我現在手裡也有『回敬』的武器了。」
「你們可以制服一個瘋子,可這裡的瘋子太多啦,今後要讓他們不去想象出敵人是不可能的。無論是什麼人,最好牢牢記住,蘇魯人使國內見不到了黃油,而泰國人則是造成大批失業的罪人,博土是這一類偉大理論的發明家。」
「您想對我進行宣傳?李廣元。」
「不是宣傳,而是反爭取。」
「不恰當,遺漏了一個邏輯上的環節。您在對我進行反爭取,所以給您的中心發了密電但他們顯然對我這種間諜不感興趣。說得不錯,主要薄弱點在於缺少實用主義馬克思主義者,他們你們依靠精神公式生活。你們應當同建立友誼,他們也認為,精神決定生活象你們的大鬍子導師所證明的您用轉入您戶頭的那些錢幹什麼用呢?
想寫份遺囑嗎?說實話,我會按吩咐轉寄的。順便問一下,您的在哪裡?」
「你說錯了」李廣元加以更正,「她是我的妹妹。」
「為什麼要說謊?也許您忘了自己的話?您對那個人說過,這是同您的整個生命聯繫在一起的女人。」
「順便問一下,她怎麼樣?」
「很好。她誠心誠意地為我工作。一個很有才華的間諜。」
「她把我在延安的接頭暗語交給您啦?」
「當然。」
常凱申笨拙地點上煙,看了看錶:「李廣元,我讓了您一步。時間過去了。在暗堡時我給這裡打了三次電話。我等了很久,但是現在完了,我的儲備用完了。」
「套車要花很長時間,但走起來速度很快。也許我們該再等一等?」
「那麼您寫吧。我準備儘可能地等待。但是您要寫把一切都寫出來從最早的時候開始寫,所有秘密接頭地點,識別暗語,您的戶頭,聯絡方式,領導人姓名。我必須把我們未來的助手培養成您的樣子。要明白我的意思您是獨一無二的人,所有的人都對您感興趣。」
「我不會這樣做。我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做,常先生。」
「哪裡喲,我為您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一切,我必須幫助您。」
他站起來,走到門口,拍拍門。司機、勤務兵走進屋裡。常凱申嘆了口氣:「把他銬上,小夥子們,堵住他的嘴,別讓人聽到叫喊聲。」
李廣元合上雙眼,不讓常凱申看到他的淚水。
但是他感到帶鹹味的淚水迅速從臉上流下來。他嗅到了淚水潮四呼的味道。他眼前浮現出了妻子嬌柔的面容。妻子站在碼頭的棧橋上,人們從四面八方擁擠她,而她握著自己的小巧的皮手夾,顯得那樣孤立無援。他的心被愛和憂傷之情撕裂了。儘管從那時起已經過去了二十三年,但生活不曾使他同別的女人聯繫在一起。好象是一種令人滿意的報應,早上醒來,他看到的總是她的面容。也許每個男人都是如此。他的心中只留下了初戀的回憶。他帶著這個回憶生活和死亡。他詛咒與她在棧橋分手的邢一天,淚水在她臉上簌簌流下。但她面帶著微笑,因為她知道,他不喜歡哭哭啼啼的女人。他只是有一次無意中對她講過,可熱戀的人什麼都會記住,甚至是一件小事
醫生走了進來,幹練地打開手提箱,取出注射器,從小金屬盒裡拿出藥瓶,敲掉瓶頸,注射器里抽滿了藥水,醫生把針頭粗魯地扎進李廣元的脖子,甚至沒有用酒精擦皮膚。
「不會感染吧?」常凱申問,他貪婪地看著褐色的液體流入李廣元體內。
「不會的。注射器消過毒。他嘛。」醫生朝李廣元點點頭,「皮膚是乾淨的,有一股橙子香皂的昧兒。」
拔出針頭,醫生沒有在針眼塗藥。他迅速收起自己的家什,啪的一聲把手提箱鎖上,用詢問的目光望著常凱申。
「可能還會需要您、」常凱申說,「我們碰到了特殊的試驗對象,一針恐怕不管用。」
「對他夠用啦,」醫生說。李廣元十分吃驚。醫生的表情十分平靜。他儀錶堂堂,有一雙溫暖的大手,兩隻眼睛普普通通。臉仔細刮過。他也許有孩子,可能還有孫子。為什麼這些要集中在一個人身上,集中在人們身上,集中在世界上呢?怎麼能在白天干可怕的違背天性的事情,而在晚上教導孩子尊重長輩、熱愛母親。
「他們要問你了,」李廣元心中想。他感到一種火熱的東西慢慢地在體內擴散,好象是治療神經根炎的日本鎮痛劑進入了血液里。起初感到熱乎乎的,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開始感到軟弱無力的平靜。疼感消失了,他感到心滿意足,希望有個老朋友坐在床前,講一些瑣碎小事,最好回憶那些親近的人,『他們要提問了,你一點辦法也沒有,你要回答他們是因為勤務兵對你說過的在他們身上試用的麻醉劑在起作用嗎?你要不慌不忙地回答他們。你去回憶延安,你記得自己的城市,記得很清楚,它活在你心裡。你回憶你初次在那裡遇上了你的心上人。在餐廳,反間諜處處長走到她父親的桌前,你認識了些人。你要回答你樂於回憶的事情,聽到了嗎?盡量別著急。你是個可怕的急性子的人,要更多地學會控制自己,要捏在手心裡,不時地放慢速度。
唉,腦袋嗡嗡直響,多麼可怕而難以忍受的聲音,好象有東西在裡邊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