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忘川河畔望眼欲穿
再睜眼時,四周的一切都逐漸清晰了起來,所有人都將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卻獨獨少了江雨的身影。
江雨引火自焚化作了自己的一雙眼,她悲痛難當卻不會哭,今後也不會,因為江雨一直都活著,活在眼裡,活在心裡。
季暖解去宋忘塵的定身術后,便來到俞漫了面前,她知道千年前自己的悲劇在俞漫身上重現了,江雨給俞漫焰丹是為了讓她弒子保命,就如同凌承當年對自己下毒一樣。
但她二人又不一樣,她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孩子,是因為深愛著凌承和孩子,但俞漫不可能愛上江雨,她也不必為了孩子丟棄生命。
她言:「俞漫、吃了它吧!就當放過你自己。」
俞漫抬著一雙朦朧的雙眼怯生生的看著她,腳下已不受控制的逐步後退,她將手中焰丹狠狠擲出去后,又沖季暖吼道:「千年前你懷著江雨的時候,可曾有一刻想要為了活命殺了自己的骨肉,若你真的有,今日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你都做不到的事,憑什麼要求我去做,你給我聽好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悲痛欲絕的轉身時,眼中蘊藏的清淚便再也沒能忍住,不斷的滑落在她嫣紅的面頰上,她想離開,可剛邁開一步便覺頭重腳輕暈了過去。
「俞漫、」季暖急忙上前,雙手剛接觸到她滾燙的身體,心便猛地抽痛了起來,盈盈淚花再次在眸中閃爍,但她強硬的將它給憋了回去,隨即運起凝冰決為俞漫渡入靈力。
萬幸的是,她的冰凝之力正好可以與俞漫孩子的火靈之力兩相抑制,俞漫面色逐漸好轉的同時,季暖也因靈力消耗過度昏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是第三日的晌午的事,季暖撐著床沿起身,便見宋忘塵背對著自己將瓷盅里的甜羹舀進玉碗之中,隨著他的轉身邁近,清甜的香味便撲入了鼻中,那是她最喜歡的味道。
「俞漫她怎麼樣了?」急切問出一聲時,宋忘塵已攪拌好甜羹吹涼遞到了她的唇邊,時間就彷彿回到了前世一般,那時他最愛做的事便是喂她吃飯,因為夜靈總是會想出不同的鬼點子逗弄他。
只可惜!那個靈動可愛的夜靈再也回不來了,他也無法再像凌承那般會哄她開心,甚至連安慰人都不會,也不知該如何才能重拾她的微笑。
季暖輕抿了一口甜羹后,他又再次遞了一勺過去,道:「她醒了,木師叔從長嶼歸來后便為她診脈配了葯,放心!」
一勺一勺的甜羹吞入腹中,甘甜的味道從口中漫下食道,卻依舊壓不下心中的苦澀。
若是在江雨拿劍刺向自己時,她就不計後果的表明身份,若是木荀能早點回來,若是木然沒將她弄暈,他們一家三口是不是就能闔家安樂了?
可命運它就是這般會捉弄人,一次次的相逢,又一次次擦肩而過,是偶然,也是必然!
「為何要對她說那樣的話?」宋忘塵猶豫再三,還是問出了心中所惑,無論是他認識的季暖還是夜靈,都不會勸俞漫殺了孩子保命,她那日所言,讓他十分費解。
季暖並未答話,她這麼做不僅是因江雨更希望俞漫活,更是因為她還想起了一些往事,是她轉世投胎前的事。
……
千年前,夜靈的三魂七魄相繼消散后,命魂便回到了知水澗,回到了她與凌承曾經居住的木屋。
只是那裡卻沒有了凌承,夜靈一路尋到了櫟陽,可那裡除了遍地人頭分離的死屍,便只有與她一般四處游竄的亡魂。它們有的提著自己的腦袋,有的則四處尋找頭顱,還有的已將頭顱重新安放在了身體上,耳邊全是悲凄的喊冤嚎哭聲,幽怨的目光掃來時,是帶著將她撕碎的狠惡。
夜靈一遍遍的喚著凌承,喚著相公,問他在哪兒,可始終得不到任何回應。眼見冤魂離自己越來越近,她怕急了,怕到雙腿都在打顫,怕到淚流滿面等著被撕碎。
耳畔突聞一陣「叮鈴鈴」的聲響,那步步逼近自己的冤魂便調轉方向,面朝鈴聲傳出的地方緩步前行,抬眸便見十來個手持『召魂鈴』,長得赤面獠牙的陰差在召集亡魂,其中有兩個陰差她還見過,是凌承曾召喚出的那兩個陰使。
凌承說過,跟著陰使進了陰曹地府便會轉世投胎了,可夜靈並不想去,她要等他一起共赴黃泉,哪怕是等上幾十年也無所謂,因為這樣他二人才能一起轉世,完成她許諾過他的來生之約。
夜靈趁著陰差清點亡魂之際逃了,逃回靈溪時,靈溪早已變了樣,幾百個狐族同胞兩日里便已屍骨無存,尋遍了整個靈溪也並未發現一個活物,她茫然無措的回到了自己的寢殿,瑟縮在床頭抱頭痛哭。
三日後,這裡來了第一個女子,隨後便是越來越多的陌生面孔出現在夜靈眼前,她們有說有笑,其樂融融,將她的飾品衣物全部焚燒,換上了自己的包袱,住進了她的寢殿。
她抓狂的沖她們怒吼,讓她們滾出自己的寢殿,但沒人理會她,因為看不到也聽不到。
直到門外跑來一眉清目秀的少女,興高采烈的告訴她們暮寒在松峰,讓她們同去拜師,那群女子才一窩蜂的跑了出去。
夜靈聽到暮寒的名字后,眼中突然竄起了殺意,她緊攥著拳跟在她們身後,遠遠的便見著一身灰白錦袍的暮寒立定在父王的寢殿前,面頰上那四道疤痕顯得格外的猙獰恐怖。但她面前的那一群女子,卻是個個都在尖叫著交頭接耳,眸中難掩傾慕之意,就連旁邊那一群男子,也是對暮寒讚不絕口,彷彿他就是個救世主一般,可他明明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啊!
暮寒其實並不醜,相反的他五官飽滿,剛毅英俊,臉上雖有傷疤,但往那兒一站,依舊是氣宇軒昂,霸氣側漏。只是他性冷加上自恃清高,所以夜靈從第一次見他,便覺得他是凶神惡煞,此時更覺得他是惡貫滿盈,她依舊很怕他,比初次見面時還要怕上百倍。
夜靈再次逃了,她沒有想著復仇,是因為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強出頭的結果只會是連魂靈都保不住。
她也恨!卻也知道進退該有度,即便暮寒能風光一時,但百年之後終會化作一堆枯骨,塵世浮華,不過就是過眼雲煙,是時終會散。
此後,夜靈便不知自己該去往何處了,她渾渾噩噩中來到了一個漆黑無比,煙霧繚繞的地方,行走在一個崎嶇顛簸的石階上,抬頭不見星辰日月,低頭不見土地塵埃,前不見陽關大路,左右不見山石樹木。直到眼前再次出現陰差,直到各路亡魂哭嚎不停的聲音傳入耳畔,她才驚覺自己是到了黃泉路。
她本能的想要逃跑,可想法才剛剛萌芽,前方的一個魂靈就便被橫空飛來的一鞭,打到頭顱從身體飛了出去,血花四濺。
那手持『奪魂鞭』的陰差惡狠狠道:「通通都不許回頭,否則下一鞭就會讓你們灰飛煙滅,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沒有了。」
陰森的語調讓夜靈嚇得渾身顫慄,她不敢逃了,只能盲目的跟隨著前行,下瞭望鄉台後便一路向前,恍惚中突聞一聲的狗吠,叫聲越來越多,越來越近,讓她聽得毛骨悚然。
遠方一群群的惡狗,滿嘴鋼牙,目色兇惡,皮毛也如鋼絲一般堅硬,撲向各路亡魂瘋咬過來,不扯斷腿腳就不肯鬆口。
各路亡魂使出了渾身解數,依舊沒能逃過惡狗的滿嘴鋼牙,有的被撕斷了腿,有的被扯掉了手,只有那花言巧語諂媚行賄者,才能在陰差的庇護下,安然無恙的往前走。
夜靈依舊很怕,但她深知此時除了自救,沒人能夠幫助自己,這裡的惡犬皮毛鋼硬又數量眾多,卻也並非毫無戰勝的可能,那一雙陰寒的瞳孔便是它們的弱點。於是,在一條惡狗撲來時,她幻出墨羽,一劍刺入了它的瞳孔中,墨羽的劇毒瞬間便滲入到了全身,那惡狗也就化作灰燼消失了。
四周的惡狗見同伴被殺,也放棄了攻擊其它亡魂,轉而瘋狂撲向了夜靈。
許是經歷的磨難多了,此時她反而格外鎮定,手起劍出時,迎面撲來的惡狗已被她無情擊殺,隨後便飛身逃出了惡狗嶺。
之後便是金雞山,野鬼村,迷魂殿,鬼界堡,蓮花台及還魂崖,每一處皆是兇險無比,只有一路打點各路小鬼才能安然來到忘川河,喝上奈何橋上孟婆手中的那碗湯,否則無法忘記前世的恩怨,自然也就無法投胎轉世了。
夜靈沒錢也不會諂媚討好陰差,這一路都是她自己持劍強闖過來的,闖著闖著膽子也就大了,所以在見到忘川河裡散發著綠光哀怨瞪著自己的亡靈時,她已經做到了視如無睹。
踏上了奈何橋,便立足在了手持綠湯的孟婆面前,眼前的孟婆著一身紫色捲雲長裙,髮髻半挽,青絲如泄,眉目如畫,膚如脂玉,夜靈還在詫異她為何不是一個白髮婆婆時,孟婆已經將綠湯遞了過來。
「姑娘,喝吧!一生的愛恨情仇,一世的浮沉得失,三生石上的前世今生,都將隨著這碗孟婆湯遺忘的乾乾淨淨,今生牽挂之人,痛恨之人,來生皆會形同陌路,相見不識!」她的語氣薄涼,臉上毫無悲喜之色。
「形同陌路,相見不識?我不要將他遺忘,不要!」夜靈突然情緒失控的將那孟婆湯一把推翻在地,轉身便準備原路返回,但剛跑下奈何橋,她就停了下來。與其出了地府四處尋找凌承,不如就在這裡等著他,終有一天,他二人還會再見面。
陰差將亡魂送出還魂崖便離開,是因為料定在重新做人與原路返回之間,沒有誰會選擇後者,畢竟那艱險的路程沒有誰會想要再次嘗試。
孟婆守在奈何橋上幾十萬年,見過無數如夜靈一般不願放下前世愛恨情仇的亡魂,但只要多過些時日,他們必定會主動前來討要孟婆湯,因為痴等一人的孤寂最是難熬,她根本無需理會。
忘川河中亡靈嘶吼,卻也攔不住一顆執著的心,夜靈便立定在忘川河畔,目光始終停留在奈何橋上,注視著每一個路過的亡魂,望眼欲穿!
其實她的內心也很矛盾,即期盼卻又並不願立馬見到他,因為她希望凌承長命百歲。
這一等便是十年,十年後她終於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