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誰念晚風獨自涼,心悲切
「忘塵、我沒事,你趕快撤去結界。」季暖語氣略急,她推搡著他的手臂,對他點頭示意。
她所用的御水術不過是憑著記憶和心法使出來的,千年來都未曾修鍊過,今朝想要以此來阻止洪水泛濫根本就不可能。
千年前,她修鍊御水術時飛羽便一直在她身邊指導,所以今日這洪流之事,必定與飛羽有關,更何況能號召羽族的人也只有他,所以她只能賭一把了。
「不行!」宋忘塵語氣堅決,態度強硬,甚至都扭頭不願看她,他知道小暖是察覺到了飛羽就在附近,想要隻身犯險逼迫飛羽收手,飛羽現在變成了什麼樣他不清楚,他只知自己絕不能讓她陷入險境。
暴雨中成群的長須獅鷲不斷攻擊著眾人,百門中已經有許多人都受了傷,而除了那群長須獅鷲外,還有大批的吸血毒蝙和一些大型鳥雀也混雜其中,數量多到怎麼也屠殺不盡,再這樣下去,待大家靈力消耗過度,洪水淹沒越陽城是遲早的事。
季暖知道宋忘塵在這件事上絕對不會妥協,於是便趁他持劍攻擊吸血毒蝙之際,對他使了凝冰術。
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手臂瞬間便寒涼入了骨,全身迅速僵硬時,宋忘塵驚愕回眸,他早該想到小暖一旦做下了決定,就不會輕易放棄,若他能早些撤去結界,至少還能與她並肩作戰,現如今卻只能被她冰封起來,眼睜睜的看著她將誅邪奪走,將自己越推越遠。
季暖將宋忘塵推到子間身旁,大喊著「子間師兄,快帶忘塵先走,這裡有我頂著!」
「師妹、你要幹什麼?」子間扶住宋忘塵卻並未離去,這麼危險的局勢,她一個女子怎麼可能頂得住?
「放心!我有辦法。」季暖對他點頭后,又對著程筱柔大喊「師姐、快讓大家都撤退,再這樣耗下去,你們都會沒命的!」
程筱柔還未來得及答話,身後便有一隻獅鷲突襲而來,正欲出劍反擊時,季暖已飛身攔在了她身前,那目光兇殘的獅鷲竟在這時調轉了方向,轉而攻擊著其它人。
「師妹、你?」程筱柔疑惑不已,那群嗜血如狂的畜生,為何偏偏會對季暖留有情面,好像從一開始,它們就在刻意避開她,這是為何?
季暖轉身直視著她的雙眼,急切道:「來不及解釋那麼多了,師姐,相信我,我不會害你們的,快讓大家都撤退,否則我只好用凝冰術將你們全部冰封才能救你們,但那樣我的靈力會消耗過度,這水患便再也攔不住了。」
程筱柔還在遲疑時,季暖已手持誅邪劈向了結界,看著不斷倒在積水中的同道中人,她心中猛地一顫,雖是憂心著季暖的安危,卻還是出言勸慰著其它人趕緊撤離。
兇悍無比的鳥獸們不斷襲來的同時,百門眾人已被逼到且戰且退到了十丈開外。
瓢潑大雨下,季暖纖柔的身影手持誅邪不斷攻擊著結界,再次狠劈一劍時,結界已裂開了一條巨縫,隨後便是覆潮傾顛的洪水嘶吼咆哮著席捲而來。
「師妹、」
「季姑娘、」
遠處目睹這一切的程筱柔與暮溪弟子,以及百門眾人都是驚呼出聲,這時他們才覺得,即便季暖真的是狐妖,也是最正直善良的妖,什麼人妖之分,逢妖必誅都是錯的,在無妄天災面前,能與自己站在同一陣線的都是盟友,正欲衝上去將季暖救出來時,那瘋狂肆虐的洪流竟瞬間退了回去。
而季暖只是將誅邪高舉至頭頂之上,本能的閉著眼以袖遮擋著視線,耳畔洪水嘶吼的聲音逐漸遠去,她知道自己賭贏了。
「飛羽哥哥、對不起!」她料定飛羽不會傷害自己,所以才敢以死相搏,可真當他收手時,心裡卻是十分的難受,甚至覺得自己很卑鄙很無恥。
前世她懵懂無知,錯將飛羽對她的感情當成了兄妹之情,但現在她卻在明知飛羽心意的情況下,還利用了他的真心,逼迫他收手,這就是小人行徑。
一個能守護自己三百多年,送了自己墨羽的人,一個為了自己用惡咒之術,甘願永墜黑暗的人,飛羽付出的感情,她永遠都無法償還。
耳畔突聞一聲空靈的哨聲響起,成群的鳥獸突然停止了攻擊,轉而尋聲而去,傾瀉而下的暴雨也逐漸變成了綿綿細雨,這時累到精疲力盡的百門眾人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隨後便是喜上眉梢的歡呼雀躍聲,水患之事總算是過去了。
狂喜過後,眾人又將目光移至了季暖方才站立的方位,當目光落空后,他們四處張望也未曾尋到那一抹倩影時,方知,無論是道歉還是感謝之語,今日都沒有機會再說了。
季暖在洪水退去的第一時間便將宋忘塵帶到了知水湖畔,但他依舊一言不發的盯著逐漸恢復平靜的湖面,臉色像是被冰雪覆蓋了一般,冷凝到聞者惶恐,見者膽顫。
「對不起忘塵,我剛剛是因事出緊急才對你出手的,你別生氣了。」季暖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拉著他濕漉漉的衣袂來回搖晃,盯著他寒霜密布的雙眼,冷到無意識的哆嗦了一下。
宋忘塵就勢將她拉入懷中,低聲道:「我該如何才能護得住你,你總是這麼不管不顧,無論何時都想著別人,從來就不顧及自己的安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他將下頜枕在她的肩窩處,擁著她的力度不斷加大,恨不能將她鑲嵌入骨才能心安。
他是在生氣,氣自己無能,氣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讓她陷入險境,氣自己無法護住妻兒,讓江雨丟了性命,氣自己奪了她的一雙眼卻還在愚昧的埋怨她負心,氣自己讓她在冥界苦等了一千多年卻錯過了她,更氣自己沒能早些察覺暮寒的陰謀,害得狐族覆滅,逼得飛羽殘忍屠殺越陽的百姓,現如今飛羽再次捲土重來,他更怕小暖會被搶走,怕人妖兩族再次廝殺大亂。
徒然加大的幾度將季暖死死的禁錮,她掙扎片刻卻反被摟得更緊,似乎連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了「忘塵,你弄疼我了。」
弱弱的講出一句時,宋忘塵才驚覺自己有些情緒失控,他將她鬆開了一些,又不住的道著謙。近段時間發生的事都在腦海中閃現,壓迫著他的每一根神經,就好似有人在他心上一次次的扎了刀,又一次次的將它縫合,而今日所有的傷口都同時被撕裂,變得滿目瘡痍,連呼吸都泛著疼,淚腺也在這一瞬全然失控,眸中的眼淚呈覆水難收之勢滑落在她的肩頭,灼痛了她的心。
季暖輕將他推離,高舉著手,並起兩指立下誓言「我保證,從今往後都聽你的,再也不會讓自己陷入險境,再也不想著別人,每時每刻都想著你行嗎?」她扯唇輕笑,笑得淚花閃爍,心如刀割。
宋忘塵抓著她的手,再次將她擁入懷中,無言的沉默持續了很久很久,他才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低喃道:「小暖、你若是想去找他,我陪你!」這般言著,卻又不受控制的將她擁得更緊了些。
他這話當然是違心的,今日飛羽能在明知小暖是故意利用他時,還是及時收了手,便足以證明飛羽對她的感情從來就沒有變過,他的痴情也絕對不輸於自己,宋忘塵甚至不敢保證,小暖見到飛羽時會不會心軟,會不會跟著他離開。
季暖緊緊相擁著他,湊近他耳畔呢喃道:「我找他幹嘛呀,你才是我相公!」
飛羽想要的感情她給不了,她欠他的永遠都無法償還,所以也不準備還了,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再打擾他。時光的流逝會沖淡一切的過往,終有一天,飛羽會遇到一個值得他傾心相待的女子,他們會幸福一輩子,而她的餘生,只會屬於宋忘塵。
宋忘塵一顆懸著的心逐漸落下,秋風襲卷而來,卻吹不散心中越聚越多的暖意,他一把將她抱起,大步離去。
群樹綠蔭下,孤零的墨色身影目送著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他明知道靈兒是故意以身犯險,逼迫自己收手,可就是無法看著她受到一絲傷害,哪怕覆水顛返會讓他遭到反噬,靈力折損也在所不惜。
飛羽揪著衣襟急咳了好一陣,嘔出大口大口的鮮血來,他背靠著一旁的大樹方才立穩腳跟,藍色的剪瞳乏力的垂下,千年前墜入無盡深淵的那一幕再次出現在了腦海之中。
若不是自知重傷無法活命,飛羽或許不會對夜靈種下惡咒,他會想方設法的先凌承一步找到她,將她據為己有,再也不給別人留有一絲機會。
只是飛羽怎麼也沒想到,翠翠會在最後關頭突然出現,與他一同墜入無盡深淵中,翠翠用她的妖丹救了他,也因此丟了性命。但他不會感謝她,若不是因為她的突然出現,他下的詛咒也不可能被破解,凌承與夜靈也不會有今生見面的機會。
待在無盡深淵的一千年裡,沒有光亮也看不到希望,唯一支撐飛羽活下去的理由,便是知道自己只要一直待在黑暗之中,凌承就永遠也找不到靈兒,他的靈兒就能一直幸福快樂的生活下去。
每當想起夜靈的時候,飛羽便會修鍊御水術,修習了一千多年,他的御水之術遠比夜靈高深了百倍有餘,但他的軟肋在她手中,所以今日才會一敗塗地。
靈兒變了很多,她不再是以前那個蠢萌可愛的小丫頭了,現在的她很聰明,也學會了揣測人心,只可惜她的手段都用來對付自己了。千年前就是暮寒與凌承帶人滅了狐族,她現在卻還在拚死保護那一群自恃清高的仙門中人,還在與凌承糾纏不清。
飛羽即惱怒又無可奈何,如今他身負重傷,必定打不過凌承和他身後的那群仙門中人,不與靈兒相見是為了她好,因為她現在的身份不適合與妖族牽扯不清,所以即使他思念如狂,也只能壓在心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投入仇人的懷抱。
當他攥著拳,氣到渾身顫慄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飛羽哥哥、」那嬌柔帶泣的聲音聽得他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