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多情總被無情傷
季暖將熟睡的小若雨輕輕放在夜狸的床榻上,又為她蓋好被褥,才轉身拉著夜狸的手,笑言:「狸兒、姐姐知道這些年來你受了很多苦,姐姐也沒有不要你,上一次沒想起你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
就算我和凌承在一起,你依舊是我最疼愛的妹妹,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你今後就搬去跟我們一塊兒住,好嗎?」
「可我曾當著凌承的面殺了他父母,他會不會……」夜狸眉眼低垂語氣怯軟,其它的話也不必說的太過詳細,她明白那種親眼看著親人慘死在自己面前,而無能為力的痛苦與怨恨,也不認為凌承能放下仇恨接納自己。
「他不會,無論他是凌承還是宋忘塵,都會將你當親妹妹一般愛護,我們這一生,總有著許多的苦衷和身不由己,也造成了無數的誤解與悔恨,但我一直堅信,這世上沒有什麼仇恨是不可解的。
忘塵他曾經是怨恨過你,也因為爹娘的死,對妖魔生出了嫉恨之心,甚至還一度到了逢妖必誅的地步,但他也因為我改變了很多,而且你是我最疼愛的妹妹呀,愛屋及烏他要是都不懂的話,我就……」
季暖本想以輕快的語氣安慰一下夜狸,但言到此處又撓頭思索起來,想著打他吧又捨不得,罵他等於自討沒趣,他沒生氣,自己反倒是要被氣死了,離開他更是絕無可能,最後低頭弱弱的言了一句:「我就,我就再咬他一口。」
「噗呲、」夜狸沒忍住笑出了聲,姐姐好像變了,又好像從來都沒有變過,她還是自己最親最愛的那個姐姐。
無論凌承有沒有放下對自己的怨恨,她也不可能與他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父王雖不是他殺的,但狐族的覆滅他也難逃其咎,即便心中已沒有了怨恨,卻也沒辦法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與他兄妹相稱。
更何況,自己若是走了,飛羽哥哥以後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她於心不忍,但又不想姐姐失望,於是便攤手笑道:「我在蒼山之巔住了一千年,早就習慣了這裡清凈自由的氣息,塵世太過喧嘩,我反倒是不習慣了,還有那小怪獸也太煩人了,要是整天跟她在一塊兒,我會瘋的!」
她搖頭一本正經的嫌棄小若雨,可目光卻落在了床榻上夢笑的小人兒身上,唇角不自覺的勾起一抹笑。
季暖也被她口中的小怪獸逗笑了,妹妹小時候可不必若雨好到哪兒去,貪吃嗜睡還黏人,自己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
如今妹妹修鍊成人,卻不再像之前那般黏著自己了,季暖雖心有不舍,但每個人都有抉擇的權力,既然是妹妹的決定,她也不會強求,只是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擁抱,低喃道:「你不想去也沒事,以後你若是想我和小怪獸了,隨時都可以來看我們,姐姐向你保證,相公他一定待你如千年前一般,絕不會為難你!」
「好!我知道了。」夜狸連連點頭,將姐姐推開后,才笑道:「我幫你看著小怪獸,你去找飛羽哥哥吧,有些事兒必須由你親自跟他說清楚,否則他心裡的結永遠解不了。」
季暖被夜狸強行推離了好幾步,回眸時,妹妹已經坐在了床榻邊,伸手去碰觸小若雨粉嫩的小臉蛋兒,她淺淺一笑,隨後大步行出了寢殿。
富麗巍峨的羽殿中,飛羽正單手撐頭,側倚在金座之上,魅世無雙的眸子半眯著,一如既往的慵懶閑散之態,聽聞有人靠近,方才立正身子,笑喚了聲「靈兒。」
「飛羽哥哥、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休息了?」季暖雖是這般言,卻並未駐步。
「怎會?」他反問,起身便三步並作兩步踏下雨花石階,在距離季暖一尺處方才立定,半開玩笑半認真道:「能被靈兒打擾,我榮幸之至!」
他殷切的目光讓季暖臉上的笑意逐漸僵凝,她有些窘迫的轉身,不知道該如何接他的話才好。
她能將自己與宋忘塵,以及身邊每個人的關係都處理得十分妥當,唯獨面對飛羽哥哥卻毫無把握,因為虧欠得太多了,相處起來也十分困窘。
纖纖玉指不安分的蹂躪著腰間的蝴蝶結飄帶,在今日之前,她從未想過見到飛羽哥哥該說些什麼,而剛才她已經將自己一千多年來經歷的所有事,全都告訴了飛羽哥哥,但他卻並未說過是否會終止奪回靈溪的計劃,若是自己此時一味的勸解,也許會惹惱了他也不一定,可若是現在不說,等他真的行動就來不及了。
「飛羽哥哥、」
「靈兒、」
季暖轉身,剛好與飛羽同時呼喚出聲,本就困窘的情形好像更加尷尬了,她急急垂眸,不敢與他對視。
飛羽心中苦澀,卻還是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道了句「帶你去個地方」后,兩道身影便消失在了羽殿。
再出現時,二人已落在了蒼山之巔的山頂之上。
站在怪石崢嶸的山頂之上,耳畔似乎只能聽到嘯風刮過的聲音,俯眼向下皆是一片樹的綠洲,放眼望去,此起彼伏的山脈中,隱約可見三座高聳入雲的山峰。
季暖手指三峰感嘆道:「是暮溪,原來站在蒼山之巔還能看到暮溪啊!也不知師姐和唐肆言他們現在在幹嘛,幾個月都沒回去暮溪了,好想回去看看。」
簡單的一句話,看似無意實則有心,她想讓飛羽哥哥知道,靈溪早就不復存在了,這世上只有暮溪,由暮寒開宗立派的暮溪,那是自己有著無數牽挂的地方,是自己喜愛卻並不想獨佔的地方。
飛羽啞然失笑,他帶她來此,本是想告訴她,守護在她身邊的那三百年裡,即便自己待在蒼山之巔忙於羽族大小事物時,只要一得空,便會站在此處遙望千里之外的靈溪,念著那隻黏人的小銀狐。
夜靈不知道的是,她和夜狸身為擁有千年道行的狐王之女,自出生時便如小若雨一般有了人形,只是狐王刻意封了她二人的靈脈,讓兩姐妹以狐狸真身無憂無慮的成長至五百歲,理由是,塵世多苦厄,世人多煩憂,只有兩耳不聞凡塵事,方得自在逍遙閑。
夜靈出生那日,飛羽正巧也在靈溪,當狐王笑容滿面的抱著小可人兒同他炫耀時,飛羽第一次見到了她,水靈靈的小人兒精緻如白玉,一雙墨色如漆的眸子左顧右盼,極顯靈動可愛,他伸手去碰了碰她的粉嫩的面頰,就見她笑出了兩個小小梨渦,從那時起,他便想到了夜靈這個名字,只是狐王執意要讓她以狐狸真身示人,連名字也不願給她,他也就一直稱她小銀狐了。
自那以後,小銀狐便成了飛羽心中所有的牽挂,從前是十幾年去一次靈溪,後來變成了每年都去,而且一待就是一個盛夏。
在夜狸還未出生的那一百多年裡,只要飛羽人在靈溪,小銀狐便每日都黏在他身邊,對此,他甚是喜聞樂見。
夜狸出生那日,飛羽見到了另一個小可人兒,他也喜歡她,只是卻沒有了初見小銀狐時那種滿心歡喜,情不自禁想要守護她的感覺,他便知道自己對小銀狐並非是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愛。
五百年的時間太久,飛羽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小銀狐變成人形的模樣,他知道靈溪山下那一汪寒潭有助修行,便整日都在寒潭邊的榕樹上歇息,那兩個黏人的小傢伙便跟到了寒潭邊,在榕樹下嬉戲玩鬧。
小銀狐做了姐姐后,也想像飛羽哥哥一般修得人形,以便照顧妹妹,尤其是在王后仙逝后,這個想法更甚從前,飛羽便偷偷教她一些修鍊之法,後來還從狐族史書中找到了御水之術讓她修習。
三百多歲時,小銀狐修成了人形,她讓飛羽哥哥幫自己取名,於是便順理成章有了夜靈這個名字。
夜靈興高采烈的告訴狐王自己修鍊成人時,狐王並未有絲毫欣喜之色,反倒是私下斥責了飛羽一通,說他胡鬧,一千多歲的人了,還不懂事之類的話。
飛羽那時並不以為意,還想著等狐王氣消了,再與他談談提親之事,直到後來夜靈與凌承走到了一起,他才覺得狐王是對的,也後悔自己不該存有私心,讓靈兒提前經歷了人生七苦。
而此時此刻,他想告訴她的是,無論她是剛出時的小可人兒,或者是那無憂無慮的小銀狐,亦或者是那沒心沒肺的蠢丫頭夜靈,還是現在這個步步為營,勸慰自己停止討伐暮溪的季暖,他都喜歡她,刻入骨髓的那種喜歡。
不過這些,靈兒永遠都不會知道了,因為他清楚的知道,無論她是夜靈還是季暖,都只是將自己當成了哥哥而已。
季暖見飛羽哥哥一直不說話,以為他還想著奪回靈溪,心裡焦急萬分,卻還是故作鎮定的拉著他坐在了岩石上,弓膝單手托腮注視著他笑道:「飛羽哥哥、其實在我心裡,這世間並沒有絕對的是非善惡,不過只是心中所求不同罷了,修行之人誅妖是為了守護人界的安寧,而妖魔為禍人間或許只是出於,被打壓久了的反抗報復,兩者看似水火不相容,但雙方各退一步后,必定會有人妖和睦的那一天。
這個時間或許會很長很長,一年、十年、百年,甚至還要等上一千年之久,但只要結果是好的,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她的笑依舊溫暖如往昔,但這一刻飛羽卻覺得,她今日還能坐在這兒同自己說說話,還能喚一聲飛羽哥哥,不過都只是為了讓自己停手罷了,她痴念了凌承一千多年,對自己卻是好生無情。
他悲凄一笑,問出了千年前到此刻都想知道答案的問題:「如果千年前我和凌承大戰的那日,差點被對方殺死的人不是凌承,而是我,你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