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逆水苦行舟,浮生半世殤
「如果千年前我和凌承大戰的那日,差點被對方殺死的人不是凌承,而是我,你會如何?」他問,炯炯目光直視著她清澈的雙眸。
這個問題對靈兒來說也許有些殘忍,答案對自己來說或許會更殘忍,但飛羽還是想要知道,也許知道了,也就能真正的放下了。
季暖避重就輕嬉笑道:「飛羽哥哥、你的這個假設不成立,千年前凌承是不誅妖的,即便那時是他戰勝了你,也不會對你痛下殺手的。」
「是嗎,那現在呢?」飛羽言語冷漠,起身時,墨袖凌空一拂便出現了一個光影綽綽的虛幻之境。
幻境中是蒼山之巔山腳下,宋忘塵被羽兵們層層包圍的畫面,為首之人是一個眉目清秀的弱冠少年,此人看似羸弱,但一雙眼銳利如寒刃,手中之劍彎曲似響蛇,且劍身通體玄黃幽光繞體,似是淬鍊過妖毒一般。
「看到了嗎?為首的那個少年名喚鷲翎,此人雖說只有一千多歲,卻是我鷹鷲一族,青年才俊中資質最卓越的少年,羽族除了我以外,沒人是他的對手。
鷲翎手中的那把劍乃是世間最毒的鏈蝰蛇所化,其毒性遠勝於我曾送你的墨羽劍,也不知他能撐得住幾招。」飛羽指著幻境中宋忘塵冷若冰霜的臉,笑得邪肆又悲滄。
季暖臉上的笑意早已隱去,此時連秀眉都擰成了一團,她不知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麼話,會惹得飛羽哥哥這般生氣。
但側目看向他時,又見他一雙眸瞳墨藍如初,她記得飛羽哥哥動怒時,瞳孔會變成深藍,暴怒時會變成幽藍,由此可見,飛羽哥哥並未真的生氣。
還有,蒼山之巔是羽族的地界,忘塵在此之事飛羽哥哥一定早就知道了,若他真的想要對付忘塵,也不會任由他在此處待了好幾個時辰才動手,所以飛羽哥哥說的話應當是玩笑之言。
她起身與他平視,纖長玉指比劃出了三的手勢,高聲道:「三招,若是相公出手,那個叫鷲翎的少年,三招便會趴下。不過,我賭相公不會動他,雖然他曾經痛恨妖魔,但前世記憶恢復后,他還會是那個不誅妖魔的凌承。」她言之鑿鑿,眉眼中皆是篤定不移之色。
「呵、你對他還真是信心十足,那麼我呢,若是凌承與我對決,能過幾招?
你說剛才那個假設不成立,那要是我現在就與他對決,你會如何?」飛羽咄咄逼人,步步緊逼。
他冷冽的目光直視著她的眼,逼得季暖連步后移,剛才僅有的那點自信瞬間便崩塌了,她以為自己了解他,但現在卻覺得越來越看不懂他了,這樣的飛羽哥哥讓她感到恐懼,由心而發的恐懼。
直到足跟撞上身後的岩石退無可退之時,她才抬起淚花盈盈的眸,答道:「飛羽哥哥、我不知道你為何非要糾結這個問題,但既然你一定要問,那我不妨就直言不諱的告訴你。
若千年前是凌承差點殺了你,我會拚死護你、帶你離開,會與凌承徹底決裂、老死不相往來,或許還有可能從那以後都不再踏入塵世半步。
狐族也就不會滅亡了,櫟陽也不會因我,而被你屠了城,你也不用墜入無盡深淵,凌承也不會遭世人唾罵,這樣聽來,是不是很美好?」
她冷笑著質問,卻並未等他答話又接著言:「可惜,這世上偏偏就沒有如果,事情都已經過去一千多年了,你為什麼就是不願放下呢?
若今日你二人必有一戰,我會盡我所能阻止事情惡化,若實在無力回天,那我希望勝出的那個人是相公,因為他絕不會殺你,而你若是勝了,一定會殺了他不是嗎?」
沙啞著聲音講出這些話時,季暖又無力的蹲在地上抱膝大哭起來,沒想到過了一千年,自己還會再次面臨最初的兩難抉擇。今日過後,飛羽哥哥勢必會再次挑起人妖兩界的紛亂,那人妖和睦的夙願,終究只是個美好的遐想罷了!
飛羽遞上一方手絹,輕聲安撫道:「你都說不會有如果了,我剛才所言也是一個不會成立的假設,放心吧,我與他不會再有對決的那一日了。
至於靈溪,你都不要的地方,我也懶得去搶,我這蒼山之巔風景秀麗美輪美奐,比那清寒之地不知好了多少倍,我也不稀得去爭。」
一語言盡,飛羽又勾唇一笑,那埋藏在心底一千年的疑問,終究還是有了答案,靈兒的言外之意是,即便千年前是自己差點殞命,她對凌承的感情依舊堅定不移,自己也是時候該死心了。
「真的嗎?」季暖再次抬眸時已破涕為笑,見他點頭,方才接過手絹隨意在面頰上抹了抹,起身便抓著他的手臂,笑道:「我們說好了,就不許反悔了哦!」
靈兒興奮不自持的模樣,是將沒心沒肺演繹到了淋漓盡致,飛羽眸色暗淡,一雙手更是攥到森白青筋突顯,心裡好似被挖空了一般,空蕩到毫無知覺。
她剛才說只要結果是好的,所有的等待都值得,那自己還能等待的又會是什麼呢?
飛羽抬手捏在她的肩頭,道「靈兒、你已經執戀了他兩世,可否許我一個來生?」他目光炙烈,可聲音卻是極輕極柔,因為想要知道答案,又害怕聽到否定的答案。
季暖呵呵乾笑兩聲,急急退後逃離了他的鉗制,繼而將雙手覆於唇畔,故作迷糊的高聲笑問:「飛羽哥哥你剛才說什麼,風太大了,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飛羽心中一陣酸楚,連背脊都透露著絲絲涼意,他學著她的動作高聲道:「我說,無論你是夜靈還是季暖,我都會是你永遠的哥哥。」
「飛羽哥哥你知道嗎?靈兒覺得好幸福,因為我有全天下最好最暖心的大哥哥,有最知心的妹妹,有溫柔似水的師姐程筱柔,無敵損友唐肆言,還有一直住在心裡的江雨和俞漫,現在還有了小若雨,還有汝沁汝沐,還有好多好多的朋友,我真的是太幸運了!」
季暖笑意秧然的言著,但心裡卻是在泣聲道著謙「飛羽哥哥對不起!靈兒的來生已經許給了凌承,而季暖的來生,也只會許給宋忘塵。」
飛羽吹出一聲響亮的口哨后,覆於唇畔的雙手無力的垂下,傾世魅人的眉眼中皆是悲凄之色,靈兒說了那麼多人,卻獨獨沒說出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她這是在為自己留下最後的尊嚴,亦是在自己面前,無情的彰顯出凌承在她心中獨一無二的地位,因為她口中的所有人,都不能與之兩相比擬。
彼時,那幻境中包圍宋忘塵的羽兵通通化作真身,煽動著羽翼四處散去,鷲翎稍頓片刻,也是搖身一轉,單膝跪地落在了飛羽身前,雙手作揖崇敬的喚了聲「鷹皇!」
鷹皇點頭示意他起身時,鷲翎依舊跪在地上不願起身,他不解,為何鷹皇允許自己帶人包圍那惡修,卻不讓自己出手?鷹皇歸來的那日,那惡修可是殺了好幾個羽族同胞,而鷹皇此刻竟將所有的羽兵召回,任由那惡修逍遙自在待在羽族的地界。
直到鷹皇拂去幻境,親自扶著他起身,鷲翎才極不情願的立定身子,薄唇輕啟,正欲問出心中疑惑時,又被鷹皇擺手打斷道:「鷲翎、你可識得她?」他看向季暖,一掃之前的愁苦,換上一抹溫潤的笑。
鷲翎轉身,順著鷹皇的目光望去,清亮的紫眸中有驚訝閃現,片刻后便欣喜若狂的喚了聲「姐姐!」
這一聲姐姐喚得季暖一臉懵,暗自在心裡搜尋著自己前世的記憶,是不是還遺漏了哪個片段,但想了許久,也沒能想起這個鷲翎是誰,更不知他為何會喚自己姐姐。
飛羽看出了她的疑惑,同她解釋道:「鷲翎不僅是我羽族最傑出的青年才俊,還在我離開羽族后,將羽族的大小事務管理得有條有序,並且將狸兒照顧的很好。」
季暖依舊疑惑,這跟他叫自己姐姐有什麼關係,這時身後突然傳來夜狸的一聲呵斥:「你還真沒把自己當外人,她是我姐姐,跟你有什麼關係,不會說話就給我閉嘴!」
冰冷的斥責傳入耳畔,鷲翎卻是低垂著眉眼,結結巴巴喚了聲「狸、狸姑娘!」
他雖是低著頭,季暖卻發現他在臉紅,而且都紅到了耳根處,回眸看了眼抱著小若雨,怒目而視的妹妹后,她大致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飛羽哥哥說鷲翎照顧了狸兒一千年,而狸兒這一千年裡卻只想著找到自己和飛羽哥哥,所以這男女情愛之事她根本無暇理會,但鷲翎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子,見到貌美天成的狸兒時,難免會心生愛慕之意!
這份愛慕鷲翎卻不敢輕易表露,因為狸兒本身就脾氣暴戾,這一點從她曾一怒之下殺了忘塵的父母,以及今日怒氣騰騰時,差點對小若雨出手之事便足以證明。
而鷲翎見到自己便脫口而出喚了聲姐姐,想必也只是因自己與妹妹七八分相似的容貌而已,他此刻那副羞澀的神態,更能看出他對妹妹的真心。
若是妹妹身邊能有個知心人一直照顧她,自己也就放心了,不過以鷲翎這怯弱的性子,怕是一輩子也不敢對狸兒表明愛意。
季暖暗自替他二人著急,上前幾步便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鷲翎、謝謝你照顧了狸兒一千年,這姐姐二字,我就當仁不讓了,你以後都可以這般稱呼我。」
鷲翎抬起自己紅成了火燒雲的臉頰,笑意秧然的問:「姐姐所言可是真的?」
鷲翎的確對夜狸存有愛慕之情,而他認識季暖,除了她與夜狸長相大致相似外,還曾在越陽水患時見過她一面,不過那時鷲翎是以真身長須獅鷲示人,在他攻擊程筱柔之時,季暖飛身阻攔,他初次見到了她,並一眼認出她就是狸姑娘找了一千多年的姐姐,這才改定目標,轉而攻擊其他人。
但在夜狸心裡,鷲翎就一個字,煩!
所以姐姐還未答話,夜狸便搶先一步道:「呸!一口一個姐姐喊的這麼溜,你還問個什麼勁兒?」
季暖微微蹙眉,狸兒這乖張的性子還得改改,不然身邊的人都該被她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