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有什麼值得好關心的

大家都在為這個跳樓者感到惋惜，悲嘆，甚至害怕死亡…只有鳶千漓一人，面無表情。

她瘦瘦弱弱的站在死者跟前，就像遺忘在街頭找不到方向，為人生感到迷惘的小孩子。

她的出現，讓大家議論紛紛。

都在討論她是不是死者的孫女。

不然，怎麼突兀地站在那裡，冷漠地看著？

鳶千漓不會理會這些無味的八卦。她只是好奇，為什麼要選擇這種方式死去…

不疼嗎？

左南乘電梯下樓，來到鳶千漓的位置，醫護人員抬著架子過來將死者扶起來。

死者的臉已經面目全非，但她還是能分辨出來，她是顧暖隔壁的老人。

她完完全全可以等著老死，為什麼突然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鳶千漓恍惚間好像又看到了血泊里出現的銅色面具，這次不同的是，它似乎發出鬼魅笑聲。

鳶千漓眼神動蕩了一下，不知不覺向前走了兩步。

「千漓？」

左南將鳶千漓拉開，擋住她的眼睛，這麼血腥的畫面，看了容易做噩夢。鳶千漓推開他，再看血泊時，它不見了。

鳶千漓覺得左南很礙事。

她好不容易有機會去弄懂這個詭異的面具，結果被他攪局。

她不想理會左南，轉身離開。

左南對她這種態度感到生氣，將她攔住。

「鳶千漓，我關心你，你都不感謝一下嗎？」

「全校上千人，我有什麼好值得你關心？」

他們周圍是流動的人，都在為死去的人忙前忙后。只有他們，清瘦的兩個初中生，站在人群中，討論幼稚的話題。

成年人看來，他們的話題都很幼稚。

左南被鳶千漓問住了，面容怔了怔，他直視著她的眼睛，心口突然微微一縮，閃過一絲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有點緊張，甚至不知所措。

學校那麼多人，他為什麼就關心她一個，從來不開小差的他，偶爾會下意識往身後看，即便在操場，他也會不自覺抬頭，看圖書館那顆參天大樹，在食堂吃飯，他也會冒出一連串問題。

鳶千漓那傢伙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她家裡那麼窮，又那麼瘦，應該不挑食吧？

這些，一年一年累積，就成了男孩子心中的秘密。就好比青春生理成熟的突然造訪，讓年少無知的人多了一個共同的話題一樣。

他不想把這些秘密，這些問題告訴別人。

「因為…因為…」左南絞盡腦汁，原來學霸也有回答不出問題的時候。它應該是一道簡單的題，答案沒有限制，只要回答她「我是因為同情你才關心你」這樣的話就可以結束話題。

可是左南突然不想說這種話，他了解鳶千漓，她不需要被人同情。

「這是白老師交給我的任務，我必須完成。」

左南思考了很久才想出這個理由。他不知道鳶千漓會是什麼反應，於是筆直地看過去。

「那你任務完成了，可以走了。」

「白老師說，我的任務要等到初三畢業才算完成。」左南飛快說道。

他在鳶千漓面前撒謊，即便他努力保持平靜，內心卻如同大海，掀起萬般波濤，從心口的位置，滾滾流向四肢百骸，再倒流回來時，左南的臉頰已經開始發燙了。

鳶千漓停頓，疑惑地看他，就跟醫生看病人一樣。最後得出一個結論。「你有病。」

左南沒有聽到「不需要」。

鳶千漓從醫院出來，看著街頭大量流動的人群，他們都有自己的方向，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不像她，每次走到十字路口，就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錦城雖雲，在她眼底是個個很大的地方，而她活動的範圍只有學校教室和一顆樹。

「你想去哪裡？」

「不關你的事！」

「白老師要我看著你，顧家的事還沒有解決，你不能到處走動。」

「殺人的又不是我。」鳶千漓冷冰冰說，就好像這件事發生在一個陌生人身上。

左南聽到太多關於鳶千漓的負面評價，說她就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就算有一天她的父母死在她面前，她也不會掉一顆眼淚。

他以為這樣冷漠的人是因為家庭原因，她不想把自己的心事告訴任何人，才把自己偽裝的那麼強大。

聽到鳶千漓這樣說自己的母親是殺人犯，冷漠到六親不認，他突然覺得自己的關心用錯了地方。

用錯了人。

「什麼殺人的不是你，她怎麼說也是你母親，你知不知道因為這件事，學校的人都在說你！說你…」兩株火光在深不見底的眼眸里噗呲顫動，就像夜裡亮起的燭光，被風一吹，迅速被黑夜佔領。左南咽了咽喉。

左南忍住沒說出口的話被鳶千漓接了下去。

「冷血嗎？」她直直地問。見左南沒否認，嘲笑地哼了一聲。那種冷聲簡直就算骨子裡發出來的，敲擊著左南的心臟。「他們的嘴巴可比你誠實太多。呵，不過無所謂了，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理解。」

左南愣了半響，才體會到鳶千漓話中的嘲諷。

這是在說他多管閑事？說他熱臉貼冷屁股？？

左南恍惚，再抬頭，鳶千漓已經消失再視線里。她朝學校的方向走去了，纖瘦的身影，隨風律動的衣袂，在街尾盡頭拉出細長的淺影。

豈止冷血，完全就是沒有心。

左南也只是嘴上發發牢騷，轉身還是給鳶千漓寫起了保證書。

他在學校到處找鳶千漓，發現她不在芙蓉樹上，送給他的被子被她高高掛起，沾了霧水的被子，濕潤塌落下來，還黏著一些殘花敗葉。

左南把被子取下來，透過繁密的枝葉，看到一片不一樣的錦城雖雲。

左南在上面看了好一會兒，戀戀不捨下來，他下來的時候，也遇上了校長。

校長本來想給他找借口的，但是左南沒有給他台階，在校長說「肯定是鳶千漓逼你的」時候。左南很果斷的說：「罰我去整理圖書館吧，和鳶千漓一樣。」

左南去圖書館找她，發現鳶千漓躲在一角，坐在角落裡，專註地寫字。

她拿筆的姿勢就跟一個孩子剛學寫字一樣，握筆方式十分滑稽。左南情不自禁發出輕笑聲，躲在一旁角落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