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兮衣兮莫知哀――鵲起

綠兮衣兮莫知哀――鵲起

「漢宮大慶,各地藩王皆進京祝賀,入宮的奇珍琳琅滿目,奴婢去庫府辦事時,便看到數箱白玉珍珠,更有雲錦絲綉,多不勝數。」南陵一邊幫我梳洗,一面描述著。

「都是俗品,再多些也不入劉徹的眼。」我隨意撥弄著頭髮。

「只有幾樣事物,非同凡響。」

「哦?怎麼個非同凡響?」我被她的表情勾起了興趣。

「中山王進獻的馬踏匈奴青銅像,高三尺有餘,面上是金箔和陶玉鋪制,內身含有一顆碗口大的夜明珠,夜晚瑩潤亮澤,好不奇特。」

「果然有創意,中山王很會揣測聖意。」我心裡微微一動,揚眉道,「那陛下定是將那雕像賜予了驃騎將軍。」

「美人您如何知道的?卻是這般!陛下說為了紀念將軍戰功顯赫。」

這是在為未來的駙馬獻殷勤么?劉勝的算盤打得精明,用女兒籠絡權將,十幾年的韜光養晦果沒有白做,只怕野心不會小於淮南王。

那天霍去病看劉子虞的眼神,究竟是我多心,可憑我的直覺,已於眾人不同。

王將郡主,是不是眾人所謂的,天付良緣…而我,又算什麼。

「還有兩件寶物,是常山王進獻的。」

「嗯…」我心不在焉地應著。

「龍鳳紋玉佩和鏤雕蟠龍蒲玉簪,將金鑲在翠玉上,那玉佩是通體碧青色,日頭下會泛起玄色珠光,而蟠龍簪則是用上好的和田玉製成,做工精巧,龍紋流瀉,如同活物!」

只聽她的描述,我便能想象出,古人的工藝技術之精湛,超乎我的想象,論巧妙程度,比現代化機器製作更精良,而雕工細膩,為後人所不及。

「龍鳳玉佩,陛下一早便賜予皇後娘娘,都說蟠龍簪會賞給尹夫人,可陛下只送了千匹織錦,那簪子被收了起來,當真奇怪。」

說起到這裡,我忽然想起,時至今日,我竟是沒有送去應有的賀禮,即使心中百般討厭,可面子上總要過得去。

「去備一些賀禮,今日宴后,你代我交給桂宮長御,算作我的心意。」

「要送些什麼才好?」

我想了想,道,「就送一些首飾珠寶,不需太貴重,也不能太寒酸,你隨意挑幾樣便是。」

「諾,奴婢這就去辦。」她應承著去取東西。

我將她叫住,湊在耳畔道,「辦完這些,幫我請太醫令過來。」

她偷笑著跑了出去。

早在甘泉宮時,我便覺得身體有異,如今仔細算來,葵水未至已有兩月,而這期間劉徹再沒有碰過我,按常理絕不會懷孕,可若是再早一月,正是剛到甘泉宮前的時日,劉徹幾乎夜夜留宿,而我的傷疤已愈,沒有按時服用麝香…

渾身有些發冷,撫摸著平坦的小腹,心裡百轉千回,這樣寂寞的日子,若能有個孩子相伴,也許我便會將心思轉嫁,待他慢慢長大,迎接我的就是最後的解脫。

死亡似乎離我越來越近,伸手就可以觸碰,那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滋味,會比寂寞更加冰冷。

可孩子的父親,卻是一個沒有愛的男人,他生來便是帝王,帝王之家,情之一字最為涼薄。

思來想去,乾嘔噁心、頭暈疲累、葵水未至,我的癥狀確實該是妊娠無疑。

劉徹若是知道,他會有一絲動容么?

腦子裡又跳出劉子虞和霍去病的身影,心頭猛地一抽,尖銳的扯動,此後,我們的關係,只會是萬劫不復。

晚間,我坐在帷幔里,從縫隙中看到南陵引著太醫入內,此人仍是上次替我診脈的張太醫。

「美人,老臣曾囑咐過您,安神靜養,適當進補,不知上次的補藥,您可有按時服用?」

我一窒,「本宮不是有孕?」

「斷然不是,微臣可否將此事告知陛下?」他微微嘆息。

「不…不必了,也無甚大礙。」一陣失落感襲來,我隨意打賞了些許,便讓南陵送他回去。

難不成是得了什麼怪病么?究竟該不該對劉徹說,不論怎樣他都是我如今唯一的依靠。

那晚發生的事情,劉徹似乎已經忘記,也再沒來過。

秋意愈濃,上林苑圍獵之期將至。

今日衛子夫命宮人宣召,早膳過後,我簡單地梳洗了一番,南陵翻出許多花式繁複的宮裝,情不自禁拿起那套綠色長裾,最終仍是放下。

自從劉子虞一襲綠裳出現,我便對這個顏色有了抵觸之意,說不上因由。

套上一件湖藍色曲裾深衣,純白色內衫襯裡,繫上三寸寬的藏青腰帶,腰身姣好的曲線呈現出來,頭髮簡單綰了一個飛雲髻,出門前,將南陵插在我發間的金步搖拔下,對於繁雜花哨的頭飾,我始終提不起興趣,不願在頭髮上做太多功課。

走到半路,腰帶的疊扣卻突然拖開,隨著帶子掉落,長衫散落開來,好在行至一處花圃,四下無人,我裹住衣衫,坐在梧桐樹下等待,南陵急忙回去取腰帶。

「這是哪裡的小宮女,躲在此處偷懶?」慵懶的男音想起,抬眼只見一名華服男子眉目輕佻,站在身前。

我並不答話,裹緊了衣服向旁邊望去。

「原是啞女。」那男子三十左右的年紀,言語間浪蕩不羈。

我權當沒聽見,只盼南陵快點回來,衣衫不整地和陌生男人相處,絕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模樣很是標緻,不如隨本王回去。」他伸手欲挑起我的下巴,被我一把打開。

「放肆!」我不悅地站起。

「生起氣來更標緻,真是天生媚骨。」他掃過我的衣衫,更帶戲謔。

「讓開,本宮便不同你計較。」

他眼裡閃過一絲促狹,「莫要說笑,妃嬪會簡單到髮飾全無,皇兄從不會對女人吝嗇。」

本不想與他多說,聽了這話又不禁好笑,「若我插了滿頭的金釵,豈不就是皇后了?」

「嗯,很有道理。」他抱肩點頭。

「這位王爺,您可真幽默。」我閃開他的包圍向花圃外走去。

「幽默是何物?」他仍不死心。

他到底是哪裡來的登徒浪子,敢在未央宮裡放肆,我匆匆應付道,「幽默便是多用腦子,少用嘴巴。」

「美人!」南陵終於趕來,看到男子,她又急忙行禮,「奴婢拜見常山王。」

我心裡已然明了,他雖是一驚,旋即佯作抱歉地作揖,「本王唐突,,李美人莫要在意。」

「你認識本宮?」我略微詫異。

「傾國佳人,久聞盛名。」他讓出路來。

「王爺自重。」我拂袖而去,他在身後喃喃道,「皇兄識女子的眼光,竟快趕上我了…」

「常山王劉舜為人放蕩不羈,又是先帝最小的皇子,寵溺至此,任他在封地□非為,陛下並不多加管束。」南陵為我打抱不平。

「沉迷酒色,才是陛下最希望看到的。」我系好腰帶,款款前行。

劉徹的十幾位兄弟,不是英年早逝,便是酒色之徒,帝王心術,雲波詭異。

秋風瑟瑟吹動,頗有些涼意,裹了裹衣衫,胃裡又是一陣翻湧,南陵扶著我。

說來也怪,冉樂引著我到偏殿去,說是皇後娘娘有事,讓我在此等候。

坐在軟榻上,這裡仍是當初的模樣,還記得一年多前,來這裡送宮裝時,冉樂那囂張的媚態,如今,她只一味避開我。

右側的牆壁是半面珠簾,隱隱約約能看到內殿的情形,椒房殿籠著淡淡的香,冬日未至,便已經罩上暖爐,一室如春。

「美人,您說皇後娘娘為何…」南陵探身張望著,我搖搖頭,示意她噤聲。

喝了幾口熱茶,擺弄著案頭一盞落玉青燈,忽聞內殿傳來腳步聲,爾後便是說話聲響起。

「霍將軍,子虞前日送您的皮鞭可還好用,父王說那是匈奴人最崇尚的獒尾鞭。」

我有一瞬間的停滯,直到霍去病的聲音響起,「很是好用,我已命工匠為驃騎營仿製了數百條,微臣欠翁主一份人情。」

隔著珠簾,一抹綠影,一襲白衫,兩人似乎剛從外面回來。

「霍將軍客氣,子虞能為您分憂解悶,高興不及呢。」她嬌聲軟語。

「皇後娘娘不在寢宮么?」霍去病問道。

「請將軍稍等片刻。」冉樂上了茶便匆忙退去。

「聽聞陛下要到上林苑狩獵,您可否幫子虞請求陛下,帶我一同去?」

「男子狩獵,翁主身嬌體貴,不便前往。」霍去病的聲音雖是疏離,可我仍是覺得心裡像是被誰掏空去了,木然聽著,彷彿那眼眸正對著我綻放,到如今,卻是另一個女子與他形影不離。

那一瞬的衝動,我終於明白,我嫉妒劉子虞,嫉妒她有大把的青春與理由,名正言順地和霍去病在一起,而我從始至終,都是卑微的存在,就連和他執手相牽的機會都不曾有。

從前,我是歌姬,般配不上,只能在角落裡觀望。

如今,我是妃嬪,涇渭分明,連望也不能望。

只差一點點,所有的一切都被顛覆,再也回不到當初。

「子虞想去,好么?」她雖是撒嬌的口吻,卻又那般自然。

霍去病終是開口,「好。」

她咯咯一笑,起身跪坐在霍去病身旁,兩條人影離得很近,「您在馬背上好生威風,子虞也想學。」

「不可…」

「你定是要說,那是男子的事情,翁主不便前往。」劉子虞故意放粗了聲音。

霍去病側過身子,「此事日後再提。」

尾音里淡淡的笑意,讓我緊繃的神經,頹然松下,手心裡攥了太久,終是要放開。

我沒有能力給他幸福,他是那般好,該有最好的女子相伴才是,美人英雄,我只需祝福他們…僅此而已。

低下頭,卻發現雙手攥住衣擺,揉皺了那朵芙蓉花。

「美人,請您進殿。」

冉樂似乎早有準備,跨入殿門,霍去病剛好抬頭,手中的竹簡滑落一寸,又被抓住。

「拜見李美人。」他頓了一下,仍是直直地望著我。

我輕掩唇面,隔開了眾人的眼光,劉子虞從內室跑出來,也顧不上行禮,便拉著我進去。

「美人姐姐,快來看。」偏殿中,南牆上懸挂著一幅兩米多長的壁畫。

若是放在現代不足為奇,可西漢時,壁畫初成雛形,也多繪在石窟等地方。

「這是出自常山王的畫師之手,漆器繪畫十分罕見。」她仔細端詳著。

霍去病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挨著我立定,「宮廷漆畫多為龍鳳、幾何紋路,這幅飛天舞卻是開了先河。」

他的聲音清澈悅耳,我不禁側頭,他轉過臉龐,目光飄渺,好似透過我,望著那幅畫。

「難得常山王有心。」我想起那人輕挑的模樣。

「中山王請翁主回殿。」小黃門稟報。

劉子虞依依不捨地望著霍去病,「霍將軍,別忘記教我馬術!」

內殿轉眼只剩下我們兩人,我抑住心頭的衝動,並不抬眼看他,「昭陽翁主對你痴心一片,你年紀不小了,也該成家。」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他突然長臂一舒,從後面環住我的身子。

我猛地一驚,想要推開,卻又眷戀。

「瑤歌你瘦了。」他下巴枕在我發頂,將我箍地更緊一些。

「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會接受別的女子?」我轉過身,靜靜凝著他的眸。

「若你不想看我孤老終生,便多疼惜自己一些,只要人活著,一切總有希望。」他身子一晃,便隱在帷幔后。

孤老終生這四個字,重重砸進我心尖上,霍去病他不知道,這短暫絢爛的二十四年便是他的一輩子,如流星轉瞬即逝,甚至連一個完整的家都不曾有。

一輩子,奔騰在無盡的沙漠,直到生命最後一刻。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我緊緊抱住他的腰,將臉龐深深埋住,「我想看著你實現抱負,踏平匈奴,封狼居胥,受萬世敬仰…遠遠看著便好…」

「男兒志在四方,可這裡總要有塊地方,住著一個女子,那便是家。」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心口處。

我剛想開口,卻雙腿一軟,順著他的身子滑落,霍去病迅速將我抱住,焦急中正欲喚人,被我按住嘴唇。

「我身子一直很弱,如今宮內皆忙著慶喜,我不想多生事端。」

「哪裡難受?」

我按住小腹,他心疼的模樣,就是我最好的療傷葯。

「這裡么?」霍去病伸手覆在肚腹上,輕柔地按摩著,熱熱的氣息縈在耳畔,手心的溫度浸暖了我的身子。

我點點頭,窩在他懷中不願離開,帷幔隔開的小天地,貪戀這片刻的溫情。

「為何你會病成這樣,卻無人照顧?」他將臉頰貼在我的額頭,壓低了聲音道。

「陛下只是忙於政事,無暇顧及,他待我很好,很好…」我掙扎著站起,推開他,伏在牆壁上。

「你我之間還需要掩飾么?陛下如何待你,我都知曉…」他攥住我的手腕,眼眸中藏了太多的情緒。

「正因為知曉,才更應該掩飾。」我掙開他的手,挑開帷幔道「有勞驃騎將軍講解,這幅飛天舞漆畫果然巧妙。」

「既然巧妙,李美人便多賞玩片刻罷。」

衛子夫不知何時站在帳外,淡淡地看著我,臉上尋不出一絲可窺破的情緒。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的好長。。。。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很多年前,看到這句話時,便被霍去病的氣概所折服。

千百年來,梟雄豪傑,再無一人有這份氣魄,也讓後世多少王將汗顏。

好,跑遠了~~繼續回到小言的路上~\(≧▽≦)/~~~

當然英雄也要陪美人嘛,人不風流枉少年~~~~牛bb小說閱讀網www.bxwx.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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