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暮靄共辰光4
白水晶不想跟陳奚言回A國治病,她想在自己能活著的每一分鐘里享受自己的人生。她的中學老師曾經跟她講過,如果把每一天都當做自己活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天,就不會有虛度時光這種事情了。
當時間未走到最後的時候,她以為這句話如同所有的哲理一樣,晦澀難懂並且毫無意義。但是當她的時間真的開啟倒計時模式后,一切正如前人所言。
陳奚言快要被逼瘋了,這幾個月里他從最開始信心滿滿的趕過來,到此刻才發現白水晶的態度一直很堅決,她拒絕治療。
「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你也不想考慮沈玉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裝了足足幾個月溫柔的陳奚言在發現溫柔嘴臉根本叫不回白水晶之後,繼續自己慣用的手段。他站在鬱鬱蔥蔥的松木下,對正在看風景的白水晶說著威脅的話,「你死了,你有考慮沈玉會怎麼樣嗎?」
「考慮過啊。」白水晶半伏在觀景欄杆上,轉過頭來對他笑,「我本就是我母親的一個意外而已,我死了她自然還是會好好的。」
「……」
「哦,你想說,我死了你和陳家或許不會幫我照顧她?」白水晶輕蔑的看著他,「但是很抱歉,陳奚言,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孤身一人了。你以為這幾年來我在京都都在做什麼?我現在有自己的人際關係網,我死了有的是人可以幫我照顧沈玉,讓她頤養天年。」
她早就不需要僅僅依靠他而存活了。
陳奚言這才意識到自己當初放手的那一刻到底放棄了什麼……現在的白水晶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金錢、自己的朋友,更不要提,她早就幫著陳奚言認清了她在他心目中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地位。
只要她想,她完全可以不受他的掌控。
這不就尷尬了嗎?
陳奚言只能看著白水晶笑,看著她鬧,做一個跟在她身邊的影子,默默祈求這個女人能夠在這些玩耍的時候,終於發現這個世界的美好,產生那麼一絲眷戀,讓她接受治療。
陳奚言的內心是絕望的,可是陪著白水晶的過程是快樂的……
這種極度矛盾的情況讓他的內心幾近崩潰。
整夜整夜睡不好覺,生怕第二天一睜開眼,那個人就已經不在了。
白水晶跟陳奚言像兩個最普通不過的來旅行的情侶一樣,逛旅遊景點,拍照留念,品嘗當地美食。
所有人都知道,陳奚言跟白水晶兩個人很登對,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默契,親密無間的關係,比了解自己還要了解對方的喜好和口味。
白水晶會體貼的給陳奚言的烤鱘魚上淋上醬料鋪上一層薄薄的芥末。陳奚言把白水晶的那份米飯上布好各種青菜,兩個人相互交換,雙手合十,然後開始享用自己的午餐。
「我還很喜歡海魚的。」白水晶說道,「但是一直都吃的不多……」
陳奚言聞言把自己的魚塊夾到她的碗里。
白水晶連句謝謝都沒有說,開開心心的吃掉。
陳奚言不自覺的扯起嘴角,老實說他喜歡看到這樣無拘無束的Chris,好像跟他的距離又近了一點。
陳氏是一個家規眾多古舊刻板的家族,陳奚言的父母同樣也是比較典型的陳家人,他們教導你禮儀的時候從來不會在乎你的感受和想法,環境是這樣需要的,他們就要這麼進行。陳奚言跟白水晶是從小一起學這些的,白水晶的管教甚至要比他厲害一些,因為她是女孩子,人們在傳統意義上對女孩子的禮教就更為嚴苛一些。
陳奚言還記得白水晶上小學的時候喜歡喝一款很沒營養的氣泡水,之後再也沒有見她喝過了。
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X國的一個小島,陽光明媚,街道上是巨大的棕櫚樹,草坪上有三三兩兩的人在散步聊天。
旅遊景點總是不乏各種亂七八糟的紀念品,特別是一些懷舊紀念品。白水晶正跟幾個外國遊客一起湊在販賣明信片的攤位上挑選各種顏色的明信片,她現在也有了可以寄明信片的好朋友和好姐妹,從旅行開始的時候,她每到一處地方就會把自己的紀念品寄給他們,從明信片到各種伴手禮……
但是白水晶會把她的登機牌交給陳奚言。
「這是?」第一次收到這個的陳奚言有點莫名,為什麼給別人的禮物不是彩色卡片就是各種零食,到了他手上就變成了登機牌和車票。
「給你做紀念。」白水晶對他說。
他還是收起所有白水晶交給他的票據,小心翼翼的夾在隨身的文件夾里。
到目前為止,他還是看不透白水晶是真的不想活了,還是只是想在這方面刺激他。
就在白水晶挑選紀念品的時候,陳奚言在一個懷舊攤位前面找到了那款氣泡水。
「這個居然現在還有嗎?」陳奚言有些驚訝。
攤主是A國來的,對這位年輕英俊的遊客猛點頭,「有的,這款飲料的原產地就是X國,之前出口到A國賣的很好,我小的時候經常喝。」
陳奚言輕輕眨了下眼睛,核對了一下飲料的生產日期跟合格證,沒發現什麼問題,買了兩瓶去找白水晶。
白水晶得了胃癌,不能吃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很多好吃美味的東西對白水晶來說都算得上毒藥。可是沒有人希望她過得不開心,不快樂,所以陳奚言從來不會像林亦然那樣嚴苛的命令她不準吃這個不準吃那個……只要她喜歡,她還能撐得住,自己喜歡做什麼就放她去做吧。
陳奚言總覺得自己在過去的日子裡對她的拘束太多了,物極必反,現在應該給她更多的關懷和關愛。
「這個給你。」
白水晶剛剛結完賬就發現陳奚言捧著兩瓶飲料從遠處走過來,花花綠綠的包裝紙跟陳奚言這一身高定極度不搭,但是白水晶認真看了那個飲料的牌子,難得露出懷念的表情。
「這家店居然到現在還沒倒閉啊。」白水晶笑著。
「A國的倒沒倒閉不知道,但是X國的還沒有。」陳奚言冷靜的指出,「不知道你現在還喜不喜歡了,不要的話等下我拿去丟掉。」
「我又沒說不要。」白水晶從他手心接過一瓶汽水,另一隻手順勢牽上了他的手腕,拉著陳奚言向休息區走去,「找個地方寫明信片。」
白水晶拉著陳奚言找了個戶外咖啡館的遮陽傘和桌子休息,她從隨身的背包里抽出鋼筆、郵票和膠水開始寫自己的明信片。
陳奚言把兩瓶汽水擰開放在她面前,等她想起來的時候喝兩口。
「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陳奚言在靜靜看了她側臉半天之後這麼說。
「嗯。」白水晶筆尖一頓,附和了他一聲。
「我不知道你這樣拉著我旅行,消耗自己的生命到底有什麼意義。但是我承認我喜歡現在這樣的日子。」這是他曾經設想過等到所有事情結束后,自己應該跟身為他妻子的白水晶度過的生活,環遊世界,走親訪友……儘管他們的朋友沒有那麼多。
「那不是很好嗎?」白水晶在寫好地址的明信片上貼郵票,對著未乾的膠水吹了口氣,覺得自己滿嘴都是檸檬味。
「可是我想知道你這麼做的意義。」陳奚言說,「你總不會是為了讓我覺得開心,或者為了安慰我才這麼做的……」
「是啊,我不是為了你才這麼做的。」白水晶平靜的看著他,「我是為了我自己開心才這麼做的。」
陳奚言攥緊了手,雙眼認真的盯著白水晶。
「你不要那麼嚴肅。」白水晶笑出聲,「我只是想給自己營造一些為數不多的快樂回憶而已。」
陳奚言錯愕。020讀書
「尹辭說我手術的成功率有些迷幻,尹辭講我的病本身就比較魔幻。」白水晶攤手,她很真誠的對陳奚言講,「你在來找我之前問過醫生,我手術成功率有多少嗎?」
陳奚言沒有說話。
「尹辭當時給我報的概率是50%,這可不是什麼很好的概率。」白水晶說道,「我現在這麼說,你能理解我為什麼不跟你回A國治病了嗎?」
反正生死都要靠天意,與其可能直接死在手術台上,不如在自己死之前盡情揮霍一下時光。
「是我自己透露了自己位置的。」白水晶用吸管攪拌著那瓶檸檬味的氣泡水,「本來我是可以擺脫你的眼線,自己一個人愛怎麼過怎麼過的。」
「哦。」陳奚言對此只能點頭。
「但是我覺得我不甘心啊。」白水晶長嘆一口氣,丟掉吸管,咕咚咕咚幾口喝掉汽水,湊近陳奚言,「對你,我真的是不甘心……」
陳奚言微微蹙眉看著白水晶。
「我喜歡了你那麼多年,在你身邊那麼多年,所有情人之間能做的事情都做過了,所有愛人之間應該建立的默契都建立了……最後卻要告訴我,這個人的心是不屬於我的,這讓我覺得很可笑。」
這並不可笑,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你,我的心不屬於你。陳奚言想。
「我現在要拉著你陪我一起揮霍時間,並不是因為我有多麼的愛你。陳奚言你知道嗎?在十年之前我可以無所顧忌的說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女孩子,沒有之一,不會再有一個人像我一樣為你付出一切。但是十年之後的我要告訴你,我只覺得你欠了我的,我現在對你所有的眷戀和溫柔……都是因為自己的不甘心。」她不甘心自己付出那麼多之後,從這個男人身上得不到應有的在乎和尊重,「我為你付出了那麼多……」
你不能不愛我。
你不能不陪我繼續浪下去……
她想要他痛苦,想要他認識到她應有的位置。
「對不起。」陳奚言看著她的眼睛道了歉,然後湊近她的鼻尖,在她嘴唇上落下一記親吻,「對不起,Chris。」
沒有人知道白水晶什麼時候想要去治病,陳奚言現在也沒有那麼在乎白水晶會不會去治病了。
正如白水晶自己所言,這場手術本來就只有50%的概率,是生是死在天不在人……
既然那樣的話,陳奚言決定繼續這樣姑息白水晶小姐,陪她了卻所有的願望和夢想。
白水晶裹著厚厚的外套在極光下許願,陳奚言靜靜地看著她,把這個人攬入懷裡,親吻她的發頂。
畢竟,等到她所有想做的事情都完成後,他們還有50%的概率可以一起活下去,不是嗎?
番外二如果大家都活著1
吳晉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恍若隔世。
當睜開眼睛看到分外熟悉的穹頂跟裝飾的時候,他有一瞬間懷疑自己到底是生是死,到底哪方才是夢境。
現實的溫暖很快把他從迷茫中喚醒,他在看到蘇熙的那一眼,所有的記憶統統回籠……
是的,他是吳晉,馬上就要50歲了,對面這個比他小兩歲的女人是他的妻子蘇熙,他們有一個叫做嫣然的小女兒,最近正在為了感情問題而發愁,她自己在選擇專業的時候無所顧忌的選了法學不繼承家業就算了,還喜歡上一個彈鋼琴的臭小子。
「你怎麼了?」蘇熙覺得吳晉一大早的臉色有些臭,頓時聯想到今天吳嫣然跟她講要把男朋友帶回來見爸爸的事情。
「沒什麼……」吳晉搖了搖頭。
「你冷靜一下。」蘇熙伸手攥住吳晉的手,語氣十分鄭重,「我不管你有多大的意見,女兒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談一場戀愛不容易,哪怕對方比她小兩三歲,剛剛大學畢業,你也不要用自己那副老套思想去看他們的事情。」
吳晉越聽越皺眉,「怎麼了?」
「呃……」蘇熙想了想,嫣然可能還沒有把事情跟吳先生說,所以這個可能承受來自大魔頭怒火的先行者角色果真又落到她的頭上了,「嫣然今天要帶男孩子回家。」
「男孩子?」
「就是她最近交往的那個小男朋友,叫旃韻的那個。」
或許是自己的夢境太過真實,他現在聽到名字裡帶韻字的人,心情都有些難以言喻。
今天是周末,公司不上班,吳晉本來應該在家裡看看報紙或者出去跟一些需要聯絡感情的合作對象打球的,但是,此刻為了那兩個小崽子,他在沙發上坐著喝了一上午的茶,看了一上午的法制節目。
「啊,你在看這個啊,這期節目採訪的律師是嫣然他們事務所的大律師,很厲害的。」在廚房烤了雞肉跟土豆的蘇熙一邊擦手,一邊對他說。
「哦,是嗎?」吳晉根本沒有在意電視節目里具體在講什麼,他覺得自己今天很不對勁,有種特別濃的穿越感,看自己老婆和自己家都覺得是夢而不是真的……
庄公夢蝶……吳晉覺得自己搞不好是撞鬼了,需要找個神婆來驅祟。
「阿韻的鋼琴彈得真好啊。」蘇熙對吳晉說道,「上個星期他們學校的畢業演奏會我去聽了……」
「你跟我說這些沒有用。」吳晉冷著臉,「他是個彈琴的哪怕娶了嫣然也不能幫我管家,你要我最後真的把全家的產業統統留給大哥家的那個二世祖嗎?」
「你別這麼說阿莘啊。」蘇熙皺著眉。
「他從小就跟林家那個林亦然一起學壞了,好好地家業不管,林亦然想著為科學獻身,他就去學什麼狗屁設計!」吳晉提起這件事情越想越氣,約氣就約忍不住把吳莘跟夢裡自己的大侄子作比較,雖然夢裡的侄子也是個不怎麼樣的傢伙,但是好歹知道繼承家業,知道……等等,夢裡他有幾個侄子來著?吳晉捂著胸口,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吳晉!吳晉,你怎麼了?你心梗發作了?」蘇熙一邊叫,一邊招呼保姆把他的硝酸甘油找來救急。
吳晉捂著胸口喘著氣,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不該跟你提這個的,你不要生氣也不要激動了,你都五十歲的人了,身體不好就不要隨便動氣啊……」蘇熙埋怨著。
「你不懂。」吳晉努力的反駁了她一句,胸口更不舒服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你不要總現在擔心這些有的沒的,到時候就像林欽一樣,徹底放手交給職業經理人團隊不就好了嗎?」
吳晉皺著眉頭不說話,他此刻糾結的是旃韻到底是什麼人,如果自己那個詭異的夢境里一切都是真的,那麼旃韻不會是他大哥失散多年的兒子吧?那麼他肯定不能跟嫣然在一起啊!不對,嫣然是他的親女兒嗎?吳晉陷入了更加深的糾結之中……
如果蘇熙知道吳晉今天所有的異常舉動,統統因為一個夢,肯定會打死他。
中午到了,吳家的門鈴聲響起,吳晉左右看了看,保姆跟蘇熙一起去準備碗筷了,似乎只有他一個人合適去開門。
吳晉猶豫了一下,放下遙控器起身去開門。
大門打開的那一刻,吳晉看著門口熟悉的那張臉,差點沒再次抽過去。
「叔叔,你好,我叫旃韻,是嫣然現在的男朋友。」那個身材纖細,眉眼精緻,氣質略微有點憂鬱的男孩子彎著嘴角跟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