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有驚無險

第24章 有驚無險

來人由遠及近,直至太皇太後跟前,行跪安禮:「孫兒請太皇太后大安。」

朱顏愣住,是玄燁……他還是放心不下赫舍里。

太皇太后叫起玄燁,輕笑中帶有訓誡意味:「皇帝今兒可是勤快得很,大中午的就已經請了兩次安了,回頭晚些是不是還再來一次?」

玄燁賠笑著,語聲里難能可貴露出少年的撒嬌稚氣:「只要太皇太后不嫌棄,孫兒倒願意時時刻刻黏著您。」

太皇太后笑出了聲,牽過玄燁的手坐上暖炕:「你呀!眼見著都親政兩年的人了,還這般的嬉皮笑臉,九五之尊就該有九五之尊的樣兒,如今天下初定,還有得是你操不盡的心,別一味沉溺在兒女情長之中。」

玄燁眸光幾不可察掃過朱顏,見著他仍貼額跪於冰涼地面上,眼底的心疼怎麼也掩蓋不住,太皇太后看在眼裡,輕聲一嘆,「皇后,你起來吧。」

朱顏心中微寬,緩緩直起身子,四肢百骸傳來的酸疼不由令他蹙了眉頭,止不住又嫌棄起這具身子的孱弱,低聲道:「謝太皇太后。」玄燁方有起身前去攙扶之意便被太皇太后按住了手,「榮丫頭,皇后的宮中禮儀都是你教引的吧?」

榮琳聞言笑容倏然斂去,只垂首恭謹答:「回太皇太后,正是奴才,那年皇後娘娘才十三歲,娘娘年幼便入主中宮,是吃了不少苦的。」

不緊不慢地,太皇太后曼聲道:「前些個日子你見天兒地往坤寧宮跑,又是做什麼去了?」

榮琳細聲細氣道:「回太皇太后話,皇後娘娘產後記憶受損,連宮中禮儀也一併記模糊了,這便命奴才前去重習一應禮節。」

「嗯,」太皇太后語氣忽然冷卻,「你倒是會教得很。」

榮琳膝蓋一屈便跪下了,到底是太皇太后調教出來的,雖然明知太皇太後用意何在卻無一絲慌張,「奴才無能,未能盡責,皇後娘娘尚且年幼,犯了過錯也是奴才教導不善的緣故,奴才領罰。」

朱顏再次下跪,語聲強硬:「孫媳一人犯下的錯自然應由孫媳承擔,與姑姑何干?又怎能讓姑姑代過?姑姑所教合乎禮節,更甚禮節,是孫媳愚笨學不好,如今犯下如此過錯,孫媳自知有違婦德,已然不配統領後宮,還請太皇太后廢去孫媳皇后之位,將孫媳驅黜出宮。」

不給朱顏更多思量的機會,玄燁沉聲低喝:「芳兒,你胡說什麼呢?此話怎可兒戲?快給太皇太后認錯!」一見太皇太後面有異色,急得紅了臉,「太皇太后,芳兒向來謹言慎行,德行出眾,豈有任何過錯?今次實屬意外,太皇太后也看到了,皇兄命在旦夕,芳兒救他實屬善心,孫兒相信不論換做何人病發至此,芳兒都會挺身而出,無關男女,無關身份,如此仁慈寬厚才是中宮之典範,又何錯之有?」

朱顏看著玄燁焦急的臉面愣了愣,但深宮的種種生活他早已厭煩,在這個鬼地方,處處心機,步步為營,暗地裡有不明意圖的吸血妖物幽夜,眾多笑裡藏刀的嬪妃,明面上還有將人壓抑得透不過氣的重重禮節,即使這裡發生的一切真的都是一個怪夢,他也不願意活在這種夢裡。他的靈魂屬於二十一世紀,哪怕是在夢裡,他也始終無法接受自己成為赫舍里的「事實」,赫舍里能毫無抗拒心理地默默承受一切,他朱顏不能。雖然他隱隱能感覺到這具身體某些潛在的東西始終存在體內,影響著他的言行舉止,有時甚至是心智。無論如何,如果能「醒來」那是最好的,怕只怕醒來之後又會無休止地重複這樣的夢境,如果把這個夢當成真的,那麼,出宮是最好的選擇,但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著的……身為大清皇后,即使他被廢除也出不了皇宮半步,這樣一來,他的「叛逆」只會有害而無利。正自思忖著,果不其然傳來太皇太后壓制住薄怒的聲音:「荒唐!後宮之中,如何無關男女,無關身份?皇帝啊皇帝,你將先祖立下的規矩置於何地?皇后胡鬧,你是天子,難道也要隨她一同胡鬧嗎?」轉而斜睨朱顏,「哼,廢后?先帝有靜妃一例,已足以令後宮蒙羞,哀家絕不允許大清後宮再出廢后,即便是賜死,也是皇后。皇后,你聽明白了?」

朱顏心裡落空,只能木然應聲:「孫媳明白。」

玄燁面色霎時變白,猶如宣紙一般,離座下榻與朱顏並肩下跪,「太皇太后息怒,孫兒有錯。孫兒只求太皇太后諒解芳兒的一片善心。」

「善心?」太皇太后冷目對朱顏,「到底是善心還是痴心?」

聞言,玄燁身子一僵。朱顏心知榮琳定會為其說話,而這話正是得藉由他人之口才合適,果不其然,榮琳稍有猶豫,道:「太皇太后,皇後娘娘她……早已不記得裕親王了。」

太皇太后眉目間浮光般掠過一抹怔愣,語氣漸緩,「即便如此,饒是任何人,皇后也不應魯莽行事,眾目睽睽之下,成何體統?最是難為皇家人,更何況是後宮之主,一言一行總關皇家顏面,這條路哀家是一步一步爬著過來的,說是步履薄冰當真是半點不假,哀家又怎能不明白皇后的心思?芳兒,哀家且問你,你如何堵住那些個悠悠眾口?」

朱顏呼吸頓挫,兩邊臉頰微涼,這才驚覺自己流了淚水,怔忡間竟分不明到底是自己藉由赫舍里的眼睛流的淚,還是赫舍里骨子裡的情感在作祟,「太皇太后,若以善行而論,孫媳並無過錯,若以婦德而論,孫媳卻是德行有虧,世事難兩全,是非曲折是對是錯全憑太皇太后定奪,孫媳悉聽教誨。」

此話一出,太皇太后眼裡的怒氣即刻散做雲煙,似笑非笑瞪著朱顏,「丫頭啊,你這張小嘴兒是越發伶俐了,都不像往昔的你了。只是倔強的性子還是半點兒沒改,你要是一味兒依著自己的心,那是遲早會吃大虧的。」

一聽太皇太后的口氣,朱顏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安回了胸腔,柔聲說道:「讓太皇太后操心了,孫媳有罪,甘願領罰,還請太皇太后降罪。」

太皇太后順勢彷彿不曾聽見朱顏的話,似乎也不在意身為帝君的玄燁跪在地面,只低頭翻看著案几上的魏紫花葉,「榮丫頭,把哀家的剪子拿來。」

榮琳惴惴應了聲「是」便起身取剪子去了。

隨著「咔嚓」聲此起彼伏,濃綠的花葉已被剪去了大半,嬌艷的天姿國色轉瞬只剩了光禿一支花,也應了「咔嚓」一聲折在了太皇太後手里,「芳兒,你近前來。」

「是,」朱顏心中惴惴,起身至太皇太后榻前低頭跪下,琢磨著太皇太後會因為此事如何懲罰他。神思浮動間,他只覺髮鬢上一緊,下意識伸手去摸,卻是太皇太后把剛剪下的紫紅牡丹插在了發雲之中。

「魏紫出自五代洛陽,世人皆驚於其國色天香,稱其為『花后』,是當之無愧的百花之王,」太皇太后順手掠了掠朱顏鬢邊碎發,仔細端詳著綻放在烏髮之中的美艷芳華,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是襯得上你的。」

朱顏低低道:「謝太皇太后賞賜。」

太皇太后眼神落在朱顏面上,慈和道:「哀家聽榮丫頭說皇帝往你宮中送了許多新開的桃花,雖說春日喜桃,但是桃花畢竟輕浮,不適合你,回去后即刻讓人給換了罷!」捏著佛珠的手指向漢白玉水缸,「坤寧宮主中宮正氣,蓮花是花中君子,高潔清癯,放在你宮中是再合適不過了,哀家便一併送了你。」

朱顏心下瞭然,牡丹是國色,蓮花意喻貞潔,太皇太后的用意顯而易見。他莞爾一笑,只恭順回道:「是,孫媳謝太皇太后隆恩。」

太皇太后只是淡淡應了聲,隨即慈眉順目叫了玄燁起身入座,卻依然沒有讓朱顏起身入座的意思,暗藏厲色的眸光掃過榮琳,最終還是落在朱顏面上,「榮丫頭。」

榮琳眼皮子一跳,「奴才在。」

太皇太後轉動著手中佛珠,款款道:「許久不曾見你漂亮的字兒了,你為哀家抄百遍《內訓》之德行、慎言、謹行、事君、母儀,近日哀家跟前兒就無需你伺候了,你什麼時候抄完什麼時候回到哀家跟前兒來。」

聞言,玄燁暗暗長吁一口氣。

榮琳手心有些微出汗,俊秀的臉面則無甚異樣,回道:「是,奴才謹遵太皇太后懿旨。」

朱顏心知榮琳是為己承了責罰,內心一熱,脫口便道:「是孫媳犯的錯,姑姑何錯之有,太皇太后怎可讓姑姑代孫媳受過?孫媳所犯下的過錯孫媳一人承擔就是,還請太皇太后不要為難姑姑。」

榮琳動容低叫:「娘娘!」以眼神示意朱顏不要多說。

太皇太后索性閉目養神,語聲滲入了些許慵懶,「大清的皇后是不會有過錯的,即便有錯那也是奴才們的錯。哀家倦了,皇帝也該忙去了,你們都跪安吧。」

眾人齊聲應「是」,玄燁近前攙起朱顏,在與朱顏兩眼對視時,眼中掠過一抹複雜神色,卻也沒說什麼,只靜靜攜了他的手,信步出了慈寧宮,一路也不乘坐鑾駕,遣退了奴才,一前一後極慢地走著。一路上來往的內監宮女無不低頭面壁而站。

朱顏被牽著的手有些生硬,冰冷似涼水,掌心傳來的陣陣暖流讓他沁寒的心盈滿暖意,只是這感覺還是那麼的怪異,彷彿還是源自赫舍里身體的反應。

玄燁始終皺緊眉頭,頭也不回:「你的手冷得很。」

半晌,朱顏才訕訕道:「……謝謝你。」如果沒有他及時趕到慈寧宮,暗地裡的懲罰定不可免。太皇太后……的確是太皇太后啊。

玄燁眸底霎時暈開柔情笑意;「你又與朕生疏了。」

朱顏張口欲言,最終還是緘默不言——畢竟說多錯多。得不到回應,玄燁牽著朱顏的手加重了力道,似是沉吟了頃刻,才語帶遲疑道:「你……當真忘記了么?」

朱顏微微一愣,略略想了想才知玄燁指的是什麼,不由抿嘴偷笑,這位少年天子是個不折不扣的醋罈子呢!不過這也實實在在反映出他對赫舍里的著緊,想到這,身體里又莫名起了顫慄般的悸動,無奈只好極力用心控制住這種感覺,牽強笑道:「皇上不信妾么?正如皇上剛才所說,妾之所以甘犯大忌救裕親王於水火之中,實屬善意,本無關男女,無關身份。妾本可以顧忌自身冷眼旁觀,然則裕親王若是因此喪命,如今宮中定亂成一團,皇上失了至親手足傷心亦是在所難免。以妾一人的小小名節換取一條珍貴人命以及宮中安寧,無論如何也是理所應當的。」

玄燁止步回頭凝視朱顏,眸中已尋不到一絲疑雲與怒氣,露齒一笑,「你呀,就是傻,朕信你,你是朕的妻子,朕如何能不信你?」只這一句勝過千言萬語。

朱顏這才安下心來,不敢抬手去擦額頭上滲出的細細汗珠,才開口想說道謝的話不料冷不丁被玄燁接下來的話生生嗆在了喉頭,「芳兒,朕一直想不明白,變態是何意?」

這個……這個……朱顏差點被口水嗆到,好半晌才清清喉頭,道:「就是……就是……變了態度的意思,咳咳,對,正是此意。」這是多久前的事情了?玄燁竟然記到現在,還時不時拎出來琢磨一下,這求知慾是有多強啊!

玄燁含笑聽了,那簡單平和的笑容本沒含著什麼別樣情緒,可看在朱顏眼裡卻止不住地怪異。只見他聽完凝神想了想,仍是不解,疑惑道:「變了……態度?」

朱顏窘迫回道:「皇上忘了么?當時也是為了裕親王,皇上不信妾,置氣於妾,妾便覺皇上待妾的態度遠不如往昔了,已然變卻,這便大失儀態錯口這麼一說,沒想到皇上竟一直記著,是妾的不是,妾向您賠罪了。」說著趁玄燁怔愣時抽回手,深深一福。

玄燁回過神來,笑出了聲,露出一排極其整齊凈白的牙齒,在春日怡人日光的籠罩下,年輕而貴氣的臉上隱隱有光輝靜靜流瀉,「卻原來如此,你放心,朕以後絕不懷疑你了。」

正玄燁話音剛落,幾步外忽然出現梁九功的身影,也不知是怎麼無聲無息就冒出的,他扎跪后,面帶喜色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玄燁與朱顏交換了一記不解的眼神,玄燁收起滿臉的柔情,對梁九功不怒而威道:「何喜之有?」

梁九功笑道:「皇上,皇后,慧妃有喜了。」

玄燁面上的喜色這也遮不住,在春日暖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當真?」

梁九功笑回:「千真萬確,奴才豈敢欺君,皇後娘娘詔往鍾粹宮的太醫們早已診斷完畢,慧妃並無病痛,身子不適原是害喜所致。」

玄燁喜形於色,笑對朱顏,「太好了!芳兒,承祜成兄長了,咱們承祜將來定是個好兄長!梁九功,快將此事通報太皇太后、皇太后,也讓她們高興高興兒。」梁九功應聲而去。

朱顏看著玄燁難見的真心笑臉,嘴邊也沾染上了笑靨,再次深深一福,「恭喜皇上。」

玄燁攜起朱顏,笑道:「慧妃害喜定是萬分辛苦,朕去看一看她,皇后與慧妃向來交好,便隨了朕一同擺駕鍾粹宮吧!」

朱顏恭順應「是」,旋即隨了玄燁各自乘了肩輿往鍾粹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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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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