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速之客
朱顏路過暗藏密室的寢宮時,只覺有莫名的惡寒從里瀰漫而出,他強壓住內心不受控的莫名恐慌,眯眼端詳著,凌厲的眼神幾乎將要透視窗紙,只是裡面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半點的動靜,在宮棠的催促下,朱顏收回目光,踏著沉重的腳步回了南邊的寢宮。遣退所有人後,他獨自推門而入。
寢宮中宮燈掩映,燈芯被入秋的涼風吹得一晃一晃,不盡明朗。朱顏狠狠甩開馬蹄底,脫下白棉襪,當雙腳終於重獲自由觸到冰冷地面時,他舒服得長吁一口氣,嘴裡低低碎碎念著:「女人的高跟鞋向來不科學,真他媽痛啊……」赤著腳大著步子往裡走去,卻在踏進玄關時硬生生僵立在地。
一股濃郁酒氣撲面而來。
一張透著病氣的熟悉臉孔正帶著迷醉、錯愕、惆悵和一些不明情愫的古怪表情,長身玉立,只等朱顏的到來。
朱顏赤著腳進也不是逃也不是,尷尬之後是莫名的火大:「王爺?你怎麼會在這裡?」
裕親王身著香色常服,並無戴冠,一動不動地站在落地宮燈旁邊,見到朱顏時,一掃臉上複雜的神情,久病中的渾濁雙眼一亮:「芳兒!我……」
「你站住!」朱顏見福全即刻就要過來,抬手低喝一聲,眸色戒備,不悅道:「王爺此刻不是應當在慈寧宮嗎?怎會現身此處?」
福全尷尬止步,與玄燁有幾分相似的容貌透出了痛楚:「……我只是想見你一面,就一面竟也是咫尺天涯,我……」
「王爺醉了。」朱顏暗自嘆了一聲,語氣卻仍然強硬,「本宮以為早已和王爺劃清界限了,王爺為何還苦苦糾纏不休?後宮重地本就是是非之地,王爺不但有違宮規私闖坤寧宮,還不知收斂言行舉止,如此荒唐行經豈能是堂堂親王所為?更深露重的,你我若是被人發現獨處一室,該作何解釋?又能作何解釋?」
聽入這一番話,福全神色越發痛苦:「是啊……你我早已應當形同陌路……哈哈!形同陌路……為什麼你能如此輕易便放下了,而我卻怎麼也無法釋懷!你和他倒是恩愛有加……但是我呢?為什麼要如此殘忍地對待我……為什麼……」情到深處,潸然淚下,一個踉蹌跌坐於後方軟墊上,竟一醉不醒了。
朱顏有些怔怔地看著福全寂寥瘦削的身影,突然鼻頭一酸,竟有種想哭的感覺,須臾平定情緒后,躡手躡腳走出外間往窗口上掃了一圈,意料之中看到一抹黑影一閃而過,暗道一聲「果然」,揚起聲音叫道:「來人。」
廊廡下立即有影子晃動,圓月即刻推門進來,福身道:「皇後主子。」
朱顏打量她一眼,轉而恢復常色:「今晚是你守夜?」
圓月頷首,柔順答道:「是的,主子。」
朱顏淡淡道:「怎麼就你一人?」
圓月道:「回皇後主子,還有宮棠,她方才在御花園中受了些驚嚇,奴才瞧她難受得緊,便讓她回去歇一會兒安安神,主子可是要找她?」
朱顏沉吟片刻,沉聲道:「不必,傳安德三,要快。」
圓月欠身,「是,奴才這就去。」
安德三乍一看到熟睡中的福全,臉剎那死白,結結巴巴道:「這……這……主子……這裕親王……」
朱顏黑著臉道:「我也想知道他為什麼能夠出現在這裡。皇上今晚還是會來,你得趕在皇上來之前把這事兒告訴皇上,請皇上趕緊過來!」
安德三嚇得一哆嗦,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說話更加不利索:「主子!皇上向來忌諱您和裕親王……這要是讓皇上知道這會子裕親王醉倒在您這,奴才怕……」
朱顏眸中厲色閃過:「不讓皇上知道才可怕!你試想,坤寧宮是什麼地方,即便王爺身懷武功也絕不可能如入無人之境,更何況他醉得不省人事?定然是有人利用他醉酒失了神智意欲陷我於萬劫不復!你以為只要我們一味瞞著就沒人知道了嗎?這你就大錯特錯了,這樣的好事,皇上不是最應該知道的那個人嗎?不然這般重頭戲演給誰看!」
安德三猛地擦了把額頭淌下的冷汗,神色緊張道:「奴才省得了,奴才這就去!」
突然,靜謐的院子外傳來一陣聒噪的叫聲:「姐姐!姐姐……」
圓月著急攔著也沒能把平貴人攔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推門而入,急忙尾隨在後,急道:「皇後主子,平貴人她……奴才實在攔不住。」
平貴人眼眶通紅,吸著鼻子就往朱顏懷裡鑽去,哽咽道:「姐姐,聽說常答應並非自戕,玥兒害怕。」
朱顏眼神示意安德三快走,對這關鍵時刻不請自來的「妹妹」柔聲說道:「玥兒,你如今也不小了,怎的膽子卻還是這般小,如此鬧騰,豈不讓人笑話?」
平貴人抬手擦了把淚水,哭道:「姐姐別責怪玥兒,玥兒從小膽子便小,姐姐是知道的,每次嚇著了姐姐都會在身邊兒陪著玥兒,今晚姐姐也陪玥兒睡好不好?」
朱顏低頭凝著平貴人殷殷乞求的無辜眼神,腦子再次浮現林夕夕的模樣,只覺眼前有一刻的失神:「姐姐也想陪著玥兒,可是皇上今晚將留宿坤寧宮,難不成你有膽子把皇上趕走?」
平貴人淚眼中掠過一絲嫉恨,粉唇一嘟:「我倒是真想這麼做,皇上哪兒有姐姐好,今兒愛這個,明兒疼那個的,也不知是花心還是真心。」
朱顏撇嘴笑笑,擁著她往邊上坐下,兩眼時不時往內間寢室望去,暗自焦急卻無可奈何,「你呀你,也只有你敢這麼編排皇上,也不怕一不小心被皇上聽了去。」
「有姐姐在,我才不怕呢!」
圓月呈上鞋襪給朱顏穿上,奉上兩杯熱茶便靜靜地帶上門退了出去。
平貴人頭飾衣裳齊整,想必是從御花園中直接過來,並未回延禧宮,而這片刻功夫她竟已知道常答應並非自戕,「常答應的死因尚未十分明確,我也未曾曉諭六宮,你消息倒是靈通得很,怎麼這會子功夫就聽說了?」
一提及常答應的死,平貴人小小的臉上又布滿驚嚇:「玥兒是在回延禧宮的途中,在御花園中遇著梁公公,見他行色匆匆,一問之下才得知的。這不一知道實情就往姐姐這兒趕了,可是嚇得不輕呢!姐姐,你說兇手會是誰?接下來還會不會殺害其他人?」
朱顏垂下眼皮子,道:「哦,倒是趕巧了。兇手我自會查明,這些日子你多加小心,別亂跑就是了。」
平貴人乖巧應道:「是,玥兒知道了。要不是皇上見天兒往這兒跑,玥兒真想時時粘著姐姐,還像往昔在府中一樣。」
朱顏又下意識往內間看去,倏地,裡面傳來一聲清脆的杯子落地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清晰無比。朱顏一愣,長甲刺疼了掌心的肉。
平貴人狐疑地往裡看去,起身就要往裡走去,「什麼聲音?姐姐,屋裡有人么?」
朱顏急忙起身拉住平貴人,苦苦維持著淡定的笑靨:「皇上還沒來,哪兒能有什麼人呢?前幾日才養了一隻貓,調皮得很,就喜歡竄上竄下的,估計又打壞東西了。」
「貓?」平貴人眼睛一亮,「姐姐也養貓了?可愛么?我瞧瞧去!」說完又要往裡走。
「等等!」朱顏耐住性子輕叫道,「貓兒還小,很是怕生,你冒冒然別嚇著它了,等它大些你再和它玩吧,若是喜歡,也可送你。」聲音微沉,「圓月。」
圓月從門外推門進來,低頭道:「皇後主子。」
朱顏瞟了一眼屋內,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最終說道:「你去裡邊兒瞧瞧,別是小貓圓滿又打壞杯子了。」
小貓圓滿?圓月眸光閃了閃,福身應了聲便進去了。須臾后,隱隱傳來一道吸氣聲,而後傳出圓月有些顫抖的聲音:「你這小東西,竟敢打碎主子的茶杯,回頭看主子不賞你一頓罰!」
朱顏暗暗長吁一口氣,笑容開始僵硬:「瞧瞧,小貓又調皮了,讓圓月好好收拾它就是。鬧了一個晚上,你該餓了吧?要不要吃點什麼?」
平貴人一雙冷笑的眸子隱在了眼皮下:「姐姐這兒好濃的酒香,可是私藏了什麼好酒,玥兒能否嘗嘗?」
朱顏眼角淚痣一晃,在微黃燈光的照耀下,彷彿泫然欲泣:「這還不簡單,只要你喜歡。只是這麼晚了,宮裡才出了命案,你太晚回去不免令人牽挂,不如還是早些回去,酒我讓人一道給你送去就是了。」
平貴人不依,嗔怪道:「姐姐這是在趕我走了?皇上這不還沒來呢,就讓玥兒再待些時候嘛!可好?」
朱顏「呵呵」乾笑兩聲,「好好好,都隨你就是了。」心裡白眼已經翻過幾千遍。
平貴人「咯咯」笑道:「多謝姐姐。姐姐如此疼玥兒,不如再送玥兒些金鑲玉可好?姐姐可是不知,自從皇上把我宮中所有茶葉都撤走換了新的,我總也喝不慣,大致是喝慣了姐姐送的好茶,一時間換了旁的,總也不得胃口。」
又是換茶葉嗎?那些茶葉……究竟有什麼名堂?「好,我這兒還存了些,一會兒讓人一併送去。」
「嗯!還是姐姐最疼玥兒。」平貴人頻頻往內間寢殿望去,「姐姐什麼時候喜歡上貓了,我竟然不知,可是皇上送的?」
朱顏捋了捋鬢邊碎發,面上沉靜如水,心裡卻在沸騰:「皇上哪有這般閑情,」話鋒一轉,氣定神閑道,「妹妹可知太皇太后、皇太后那邊兒傳出消息,說是要為皇上籌備選秀的事兒了,只是眼下宮中出了命案,不吉利,得緩一緩了。」
平貴人手中茶杯一晃,濺了些許茶水在淺粉宮裙上,也沒心思去擦拭,只瞪大了雙眼,顫聲問道:「當真?」
「姐姐什麼時候騙過你?」朱顏內心一陣好笑,情緒便也真的穩了一些,從平貴人手中端過茶杯輕放在桌上,「瞧你緊張的,別是打翻醋罈子了吧?你自個兒心裡都明白,皇上什麼時候能只屬於一個女人?自古帝王皆風流,你就是再在意,最終傷的也只是自己。」
平貴人聽得愣愣,末了流下兩行淚水,恍然回神后慌忙在臉上胡亂擦著,強顏歡笑道:「姐姐說什麼呢!無端端說這些,玥兒聽也聽不懂。」
朱顏意味深長笑笑:「你是懂的,玥兒,我已不是往昔的糊塗人,很多事情我是看在眼裡的,即便不說,也不意味著就不知道。這後宮中所有的女人之所以成為妃子,或是迫於無奈,或是貪戀權勢富貴,或是別有目的,又有誰是對皇上真心實意的呢?她們更多的是視皇上為君,為主子,而非夫君,更不是所愛之人。而你不同,我知道,」深邃的雙眼直直看進平貴人眼底,「你對皇上用情至深。」而這,正是你最大的悲哀。這一句話卻未說出口。
平貴人渾身一僵,獃獃地和朱顏對視著,良久才逃也似的移開視線,神色有些恍惚,喃喃道:「看來還是姐姐明白我,只是皇上不明白,又有何用呢?」
朱顏輕握住平貴人的手,柔聲道:「傻丫頭,皇上怎會不明白你的心意呢?新一批秀女不久即將入宮,趕在這之前皇上大封六宮的旨意很快便會下來了,我早已請求皇上冊你為嬪,居延禧宮主位,皇上也是這個意思,你該高興了吧?」
平貴人霍然起身,驚多過於喜:「姐姐說的都是真的么?皇上當真打算封我為嬪?」
朱顏點點頭,正要再說些什麼,玄燁終於沉著臉快步進來,也沒讓人通報,匆匆進門,看到平貴人時,眉頭高高皺起:「這麼晚了,平貴人也在?」
平貴人一聽玄燁的口氣,臉上僅有的一絲喜色頓時蕩然無存,和朱顏一起起身行禮問安:「皇上萬聖金安。」
玄燁陰沉的探尋目光掃過寢室,落在朱顏臉上,道:「朕累了,平貴人跪安吧。」
平貴人僵僵起身,眼神似有若無瞟過內間,細聲道:「皇上……」
玄燁一記冷眼拋過去,隱忍的怒氣顯然已經難以遏制,只冷冷重複了一句:「跪安。」
平貴人古怪地看了朱顏一眼,重重咬了咬下唇,微微福了福身:「是,妾告退。」
凝萃守在院中,一見到平貴人,臉上閃過詫異,低聲道:「貴人,莫非……」
平貴人眼中悲傷泛濫,死死抓住凝萃的手,快步往外走著,恨道:「你沒見皇上火急火燎趕來救他心愛的女人了嗎?這份深情連我都要感動落淚了!」
凝萃面上掠過一抹怨毒之色:「皇上竟不在乎?」
平貴人冷笑出聲,「走,去咸福宮!」
平貴人前腳剛走,玄燁便飛也似地衝進寢室,看著不省人事的裕親王怒火中燒,拳頭握得咯咯響。
朱顏摒住呼吸,靜靜站在玄燁身後,默默感受著他衝冠的怒氣,一句話也不說。
福全醉夢中喃喃喚著「芳兒」,每喚一句玄燁的臉便綠一分。
良久后,玄燁的胸脯才慢慢平定下來,聲音猶帶怒氣,叫進梁九功:「把他帶到乾清宮醒醒酒,要是讓人知道他來過坤寧宮,你便給他陪葬!」
梁九功打了個寒噤,諾諾應著,親自背起福全快步離去了。
一時間,一室靜默。
圓月縮在一旁瑟瑟抖著,大氣不敢出,被玄燁一記陰霾的眼神嚇得幾欲落淚,腿一軟便跪下去:「奴才什麼也不知……什麼也沒看到……」
玄燁一揮手,喝道:「滾下去!」
「是……」圓月手撐著地,幾次也沒能站起。朱顏扶起她,平靜道:「今晚的事只有你和安德三知道,你謹記在心了,不能透露半點口風,就連……宮棠也不要說半個字。」
圓月點頭如敲鼓,哆嗦道:「主子如此看重奴才,事關重大,奴才自然守口如瓶,主子且放心。」
朱顏輕輕點頭:「明兒你悄悄去一趟養牲處領只貓回來,別叫人發現了。」
圓月會意:「是,奴才自會萬分小心。」
朱顏又細細打量著圓月,末了終是溫聲道:「下去吧。」
柔和月光從窗縫中偷偷溜進,打在玄燁冷冰冰的背上,無端添了一絲清寂,朱顏出神看著他的背影,還是不發一言,略有猶豫之後,徑自合衣上床榻躺下,合上雙眼假寐。過了許久之後,身後才傳來窸窸窣窣的脫衣聲,接著身旁一熱,帶著龍涎香的熟悉氣味纏繞而來。
朱顏下意識往裡靠了靠。
玄燁沒好氣地瞪著朱顏後腦勺,到底還是沒忍住先開口:「你膽子大,心也寬得很,就不跟我解釋解釋?」
朱顏嘴角不知不覺勾起,右眼角下的淚痣在月光下頗有朦朧之美,淡淡道:「妾一直堅信皇上是個明君,所謂明君自然是明辨是非的有道君王,區區一出陷害奸計皇上又豈會看不出?」
玄燁怔住,末了又好氣又好笑,輕輕敲了敲朱顏的後腦勺,笑罵道:「一張刁嘴兒!照你這麼說,我要是不信你,豈不成了昏君?」
朱顏吃疼捂住後腦勺,轉過頭怒瞪道:「你愛信不信!反正你這後宮烏煙瘴氣的,我實在是沒這能耐管治,要是有朝一日被廢了我還樂意得很。」
「閉嘴!」玄燁一聲低斥,「說話不知輕重,還像是皇后的樣子嗎?不管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你這輩子都只能是我愛新覺羅玄燁的皇后,永遠的皇后,唯一的皇后。」
唯一?朱顏心頭忽然莫名其妙浮起一陣酸氣,出神道:「有些話還真是不能說得太滿了……」如若他沒記錯的話,赫舍里死後,他還會有孝昭仁皇后、孝懿仁皇后、孝恭仁皇后,談什麼唯一?想到這裡,心頭突然一顫——赫舍里究竟會在什麼時候死去?怎麼死的?她還能再活多少年?在這個「夢」里,他能否改變三百年前她的命運?
「想什麼呢?」玄燁含笑,又敲了敲朱顏額頭,「怎麼,不相信我?我說過會信你就一定會信你,只要你心裡始終把我放在第一位。」說著摟朱顏入懷,嘆道:「芳兒,我知道你這皇后當得委實辛苦,她們一個個兒嫉恨你,耍盡手段,而我說是為了權衡前朝利益也好,無暇管顧後宮也罷,說到底你所有的痛苦和不幸都是我帶給你的,有時候想,若是你當年嫁給了裕親王,說不定會比現在好過得多……」
朱顏愣了愣,脫口喚道:「玄燁……」話一出口,才覺得這個名字是多麼的熟悉,就像是早已銘刻在靈魂深處,根深蒂固一般,就是生生世世輪迴也不會磨滅——三百年前的赫舍里,應該真的是很愛眼前這個少年的吧?
玄燁突然怔住,接著是控制不住的喜悅,抱著朱顏的手更緊了,彷彿孩童意料之外得了一塊糖糕,欣喜若狂:「你終於願意這麼叫我了……」
朱顏忍住疼,任由玄燁抱著,半晌后遲疑道:「平貴人……」
玄燁沉吟頃刻,聲音回了低沉:「這事兒顯然與她脫不得干係,但是以她的能耐還做不出這等事兒來,否則也不會蠢到被人做了擋箭牌卻還渾然不知。此事張揚不得,太皇太后、太后那邊兒決不能透出半點兒風聲,如此一來就不能明著來了。平貴人是你的親妹妹,你應該明白我原是看在你的面兒上才對她多加憐惜,這幾年不曾虧待她半點,但如今看來她顯然是以怨報德,沒把你這個親姐姐放在心上……」
朱顏打斷玄燁的話:「她也是個可憐人,不過是由愛生恨,一時被有心人利用罷了,看在她對你一片痴心的份兒上就放過她吧,畢竟這後宮里,真心難得。」最主要是——她長得像林夕夕,那是在另一個世界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人了。
玄燁溫暖的手心拍打著朱顏的後背,短嘆了一聲,道:「就依你的吧,畢竟……她不久前失去腹中孩兒,就當是對她的補償吧。」
「是。」兩人相對沉默須臾,朱顏還是覺得窩在玄燁懷裡有點彆扭,假借翻身朝里挪了挪。
玄燁臉黑了黑,最後還是無奈淺笑:「怎麼,我身上有難聞氣味兒?」身子有意往裡湊近。
朱顏只得又往裡挪去:「別鬧,我明早還得趕緊著手查常答應一事,哪像你,人才死你就把人家拋諸腦後了,薄情得很。」
玄燁笑容突地凝固,年少的容顏慢慢地浮上一層不忍,枕著雙手平聲道:「只要你安康無虞就好。」
朱顏心中一暖,低聲道:「我以為你是真心喜歡她才納她為妃。」
玄燁唇邊有著淡淡苦笑:「後宮那麼多嬪妃,我要是真的全都喜歡,豈非大情聖?」
朱顏撇嘴不以為然一嗤,揶揄道:「你當然不是大情聖。」
玄燁一愣后一笑:「嗯?」
朱顏低低喃道:「你是負心漢。」
聲音雖小卻是近在咫尺,玄燁聽得很清楚,突然再次凝結笑意,沒了打趣的興緻,靜了靜才短嘆一聲,悶聲道:「好好查明常答應的死,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朕的女人死得不明不白。」
倦意襲來,朱顏閉著眼模模糊糊應著:「嗯……」
玄燁睜著眼睛瞪著眼前撲散流瀉的秀髮上,隨意撈起一縷在指尖繞著,「好一縷青絲繞指柔,」忽然狡黠一笑,摸出自己的長辮子,將兩人的發尾纏繞在一起,死死打了個大結,「同心華髻結青絲。」探手為朱顏掖好錦被,聽著枕邊已經均勻的呼吸聲,不禁小小聲一笑,便也平躺著安睡了。
朱顏睡得昏昏沉沉,幾次總覺得沉得似要斷過氣去,萬分掙扎著想醒過來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睜開雙眼,彷彿掉入了萬丈暗黑漩渦,直往下墜。渾渾噩噩中,黑暗中似乎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拉扯著他的靈魂,一直往軀殼外拉,就在靈魂快要被那股強大的引力帶出肉體時,他猛地睜開雙眼——
入眼處是潑墨的黑。一股熟悉的惡寒猶如空氣般無處不在,深深鑽入朱顏周身所有的毛孔,滲入血脈之中,翻滾蔓延……這是一種人類所無法抗拒的超自然恐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