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妙施鬼計

第49章 妙施鬼計

月光再度隱去。

明珠和安德三二人將朱顏護在身後急急往後退去,兩雙眼睛都緊盯著朱門,生怕突然有什麼東西破門飄出。

朱顏定了定心神,往橋的另一端看去,小福子等人早已跑沒了蹤影,而當他們遠去時,擒藻堂內的鬼哭聲也戛然而止。

隨後,微弱燭光一閃,暗黑如地獄深處的堂內突然亮起了一抹嬰兒拳頭般大小的暗黃光芒,驅散不開不可見的黑暗,宛若鬼火粼粼,反倒令人汗毛倒豎。燭光映出了一條模模糊糊的人形影子,影子一晃,突然又變成了兩條,慢慢、慢慢地往玄關處飄了過來。

安德三吞了一大口口水,聲音抖得幾乎都聽不清了:「不、不要過來啊……我們主子可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冤有頭債有主……你可別找錯人……」

突然,死寂的空氣中響起「噗」的一聲輕笑。

明珠和安德三愣住,詫異地看向朱顏。

朱顏收住笑意,揚聲對著門內道:「多謝解圍。不知是什麼人在裡面,可否出來一見?」

擒藻堂的大門悶聲開了一條縫,一道冷若冰霜的嗓音沉沉驀地響起:「皇後娘娘果真有一雙慧眼。」

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彷彿夜半鬼聲突然冒出,著實嚇人。朱顏卻一下子就聽出這聲音的主人,往門縫裡瞄去,果不其然是一張熟悉的清冷容顏,瘦削無血色的一張臉在慘淡月光在籠罩下彷彿沒有一點活人的氣息,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扯線木偶。

「原來是緋燕啊。」

藍貴人打開朱門走出,身後跟隨著貼身宮女紫蘇,主僕二人先後給朱顏福身問安。

安德三傻眼:「奴才給藍貴人請安。」看了看藍貴人身旁端著燭台的紫蘇,這才明白方才門上為什麼會映出兩條人影了,好半天心裡的驚懼才放下,猛擦了一把汗。

明珠略低頭,未有直視藍貴人,急急打千兒,道:「貴人萬安。」

藍貴人冷眸深含意味打量著明珠,冷聲道:「大人不必多禮。素來外臣不得私進內宮,大人卻是個異數,可見大人深得皇上、皇后寵信。聽聞大人和皇後娘娘在年幼時便頗有夙緣,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明珠略顯尷尬:「貴人謬讚。」

朱顏看著藍貴人眼裡有著疑惑:「莫非小福子他們要找的人是你?」

藍貴人薄唇揚了揚:「皇上已許久不曾見妾了,如今又有新人進宮,哪還會惦記著妾呢?妾原以為他們是急著尋皇後娘娘,卻原來也不是。」

朱顏往擒藻堂內掃去一眼,裡邊一片烏黑,什麼也看不見。藍貴人見狀淡淡道:「娘娘該不會以為妾在此私會情郎吧?紫蘇,帶娘娘進去看看。」

朱顏含笑道:「不必了,本宮豈是這個意思?」看向紫蘇,「方才難為你了,哭得那般逼真,是個激靈的丫頭。」

紫蘇福下身去,道:「情急之下無計可施,嚇著皇後娘娘了,萬望娘娘恕罪。」

朱顏道:「快起來,本宮謝你們主僕二人還來不及呢怎會怪你?果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都是聰慧的。」

藍貴人道:「皇後娘娘言重了,妾也只是做了個順水情,就是娘娘和大人沒有在此,妾也不能讓小福子發現我們,徒惹無趣的猜忌,救娘娘即是救自己,左右都是要那麼做的。」頓了頓,又道,「娘娘莫要見怪,長夜孤寂,妾時常帶著紫蘇在此賞月吹風聊以打發時日,此處一到晚上便絕了人跡,是個清心的所在,不必擔心會被人打擾,沒想到今兒晚上竟會這般熱鬧。」

朱顏隱去眼中的疑色,笑道:「我竟不知你還有這喜好,今晚還真是趕巧了。」

藍貴人有意無意瞟過蓮池另一頭,面無表情道:「世事多有巧合,若是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權當看不見便罷。」垂首,略彎腰,「妾盡胡言亂語了,娘娘切莫多想。宮人們差不多都走遠了,只需走他們都找尋過的路回宮便難再遇上,娘娘還是儘早擇路回宮吧,至於大人……就有勞大人在此多停留片刻,待娘娘離去之後大人再出宮吧。」

明珠躬身道:「是,貴人思慮周全,」轉而凝著朱顏,如墨的星眸滿是擔憂,「還請皇後娘娘先行回宮。」

朱顏此時的心思卻全在蓮池那一頭,藍貴人有意無意看過去那一眼,說的那句「胡言亂語」是不是在暗示著什麼?她看的那個方向正是剛剛引來小福子尋來的那處發出水聲的地方,會是什麼東西落入池中還是有人知道他們的行蹤而故意弄出聲響以引來小福子?那道逃走的人影又是誰?想著便要往蓮池那頭走去探個究竟。

藍貴人突然拉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看著他搖搖頭,眼中暗含深意:「娘娘若是再不回宮,只怕過會子該是梁九功急著來尋人了。」

明珠看著蓮池那頭,發出響聲的水面早已沒有一絲波動,平靜的倒映著殘敗的蓮葉,他的眼中也有疑慮,此時卻顧不上多想,只道:「貴人所言極是,後宮不見了一位貴人,已然驚動了乾清宮,此時應是六宮都知曉了,皇上若是再找不著娘娘……」

朱顏點頭打斷明珠的話,兩眼始終不離藍貴人,不再掩去眼中的疑色,末了拍拍藍貴人的手背,來回看了看明珠和藍貴人,道:「你二人擔心些,安德三,咱們回宮!」

待朱顏和明珠先後離去后,藍貴人轉身「呼」地吹滅紫蘇手中亮著的燭光,對著擒藻堂內里沉聲道:「出來吧。」

朱門發出一聲悶響,一道頎長身影從開大了的門縫裡鑽出,看不清容貌,只能聽見幽長沉悶的聲音:「看來此處也不盡安全。」

藍貴人的臉隱在了黑暗之中,只一雙黑眸透著冷光,「這些日子不要來見我。」

「是。」幽長的聲音回道,猶豫須臾最終還是問出口,「那蓮池裡……」

藍貴人靜默著,卻是紫蘇開的口,冷漠的語聲里彷彿微微透出幾許無奈:「莫忘了,閑事莫管。貴人,我們走吧。」

當夜坤寧宮中燈火通明,宮燈盡數都點上了,宮人們當值的沒當值的都低頭齊整地候在廊下,噤若寒蟬。

朱顏方踏進坤寧門,圓月和宮棠便急急迎了上來。宮棠對著朱顏左瞅瞅右看看,末了舒了一口氣,道:「主子萬安便好,怎的這時辰才回來?宮裡都亂套了!」

朱顏往宮裡頭瞅去,小聲問道:「皇上來了?」

圓月點頭道:「是的,主子,皇上剛到,慧妃、榮嬪和平嬪也來了呢。」

「慧妃?」朱顏搭著安德三的手背往內院走去,邊走邊問道:「到底是誰不見了?大半夜的把人都急成這樣。」

宮棠刻意小聲道:「是鍾粹宮顏貴人,今兒晚上皇上點了顏貴人侍寢,可誰知乾清宮的人到了鍾粹宮卻接不到人,翻遍了鍾粹宮也沒見顏貴人一絲兒影子,隨侍的內監宮女竟也都不知貴人的去向,這下可把乾清宮司寢的內監急壞了,跟跳蚤似的回稟了梁公公,梁公公起初也沒太上心,以為顏貴人上哪位主子宮裡敘話去了,可派去六宮詢問的人都回說不曾有哪位主子見過顏貴人,夜又漸漸深了,梁公公這下真急了,不得不稟明皇上,皇上尋找顏貴人的命令一下,小福子便匆匆領了人四處找去了,這還沒完……」臉上神色忽變驚恐,「小福子方才驚魂不定地回來了,說是找到蓮池那邊時……撞見了不幹凈的東西……嚇得可是不輕!說、說是常答應的冤魂回來索命了!皇上聽了正龍顏大怒呢!」

果不其然,朱顏前腳剛踏進內堂便見玄燁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小福子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臉上的表情看不見,不過也可想而知。

朱顏福身,道:「皇上萬聖金安。」

慧妃在平嬪和榮嬪的攙扶下正打算起身行禮,朱顏忙的溫言阻止道:「快坐下,你即將臨盆,身子重,就不必多禮了,榮嬪和平嬪也免了禮。」榮嬪和平嬪各自謝過。

玄燁拍拍身旁的暗紋鳳凰織錦明黃軟墊,柔聲道:「走了許久的路,倦了吧?過來坐下。今兒晚上外頭不安生,這麼晚了你還獨自在外,叫朕擔心。」

朱顏微笑謝過,「路上貪看月色,誤了些時辰,忽見六宮人聲鼎沸便知是出事了,這便著急趕回,竟不知是顏貴人出了事,」落座后焦急問道:「小福子,顏貴人還是找不著么?」

小福子上半身緊貼地面,身子還是瑟瑟抖動著,就連聲音也是顫抖的:「回、回皇後娘娘……奴才無用,遍尋不到顏貴人蹤跡。」

朱顏看向玄燁,道:「妾晚間去鍾粹宮看望慧妃,只見著了榮嬪和平嬪,沒見顏貴人前來請安,原以為顏貴人或許是身子欠安未作多想,現在想想該不會是那會子就已經……」

慧妃水眸一眨,淚珠落了下來:「顏貴人是妾宮中的人,如今不知去向,妾竟毫不知情,是妾失責了。」

平嬪捻了帕子趕忙拭了拭慧妃眼角的淚珠,眼一紅,哽咽道:「慧姐姐快別哭了,顏貴人或許是在哪裡迷了路,梁公公這不還四處找著呢嗎?一定會找到的。」

榮嬪也勸道:「是啊,會找著顏貴人的,慧姐姐就是再心急也無用。姐姐這般愛哭,若是傷了身子傷了腹中孩兒可是不好。」

玄燁道:「榮嬪說的是。蘇依爾哈行動已然不便,這麼晚了本不該來的,若是動了胎氣該如何是好?顏貴人雖是你宮裡的人,但此事本與你無關,你實在無需如此自責,夜深露重,天兒只會越來越冷,趕緊回去吧!榮嬪,」眸光落到平嬪面上時,微微冷卻,「平嬪,陪同慧妃回宮去,路上多照看著點兒。」

朱顏也順著道:「去吧,趕緊回去歇著,一有顏貴人的消息,本宮即刻告知鍾粹宮,慧妃就別擔著這份心了。」

慧妃起身,三人旋即跪安告退。

玄燁冷眼睨著小福子:「沒用的東西!還愣在這幹什麼?還不趕緊找人去!若再胡言亂語,看朕治不治你!」

「嗻!奴才告退……」小福子慌慌張張退下尋人去了。

朱顏接過圓月呈上的熱茶,遞給了玄燁,道:「皇上快別生氣了,喝口茶穩穩心神。小福子只是膽子小,皇上別怪他,眼下最要緊的是要趕緊找著顏貴人。」

玄燁眉頭幾乎都糾到一處去了,輕嘆道:「你說都這時辰了,她還能上哪兒去!這才剛入宮,四處都不熟悉,若是真迷了路,都鬧出這般動靜了,也該找著了才是。」

朱顏將玄燁的焦急都看在眼裡,心裡頓時有股不知是什麼滋味的感覺油然升起,面上始終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一味好聲好氣:「宮裡這麼大,若是真在哪處僻靜角落迷了路一時也難以找到,只要人沒事就好,就怕……」眼神一暗,又笑道,「顏貴人有其過人之處,想必不會有事的。夜深了,皇上明早還得上朝呢,還是早些就寢吧。」

玄燁終是短嘆一聲,點了點頭。

一室宮燈昏暗,被不知從哪偷溜進的夜風吹得一晃一晃的,慢慢滲進明黃織金絲紗帳內,寢床上的兩人剛剛歇下,卻都了無睡意。

玄燁翻身朝里,凝著朱顏的目光清亮有神,嗓音隱隱透出幾許疲倦:「怎麼,無法安眠?」

朱顏規規矩矩平躺著,低低應了一聲,「皇上不必管我,先睡吧。」

玄燁又盯著朱顏看了半晌,道:「前朝尚有諸事繁雜,無奈後宮竟也如此不得安寧,個個兒都不讓我省心。」

朱顏側臉看著玄燁緊蹙的眉頭,忍住想要伸手撫平它的衝動,只是黯然措辭道:「中宮本應為皇上分憂才是,沒曾想在我的管治之下,後宮不但不平靜,反而接連出人命,說到底是我無能了。」

玄燁寬慰一笑,溫然道:「我也不瞞你說,往昔的你優柔有餘而缺之決斷,彼時的你自然是難以管治這波雲詭譎的後宮,但如今你不同了,也有了果敢決絕之時,已多有進益。你放心,雖然太後向來不理後宮事,但咱們還有太皇太后安康健在,這不管是前朝還是後宮,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可都盯著呢!那些個見不得人的東西姑且讓他們猖狂去,要不了多久必定會撥雲見月。」

朱顏內心不置可否,面上只得微微一笑:「多謝皇上寬慰。」就是厲害如太皇太后又如何?後宮若真如皇帝一句簡單的話,常答應的死也就不會煙消雲散,死後無從申冤。靜了靜,他忽然出神道,「皇上此時本應在乾清宮中為顏貴人所侍奉……只是不知她究竟身在何處,她那樣的一位佳人,可別是……」

玄燁從自己的明黃錦被中伸出手探入了朱顏的朱紅蘇綉鳳求凰錦被,握住了一隻溫潤的玉手,眼前閃過蘇想容絕美而不失英氣的麗容,卻也只是一瞬即過,「只當是她福薄了,」頓了頓,疲憊的聲音里有斂去鋒芒的凌厲,「無論如何,都必須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活著固然好,如若是死了……」

朱顏聽玄燁說得彷彿雲淡風輕,脊背竟微微生涼,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又聽得玄燁沉沉悶悶的聲音再次響起在耳邊。

「你是皇后,你看著辦就是。」

朱顏愣住。原以為他會說出「徹查死因」這樣的話,卻沒想到出口的竟然是這麼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語。身為後宮的女人,命當真就這麼輕賤?

朱顏正感悲涼,想得入神,忽覺身上錦被被掀開一角,身上一涼而後一熱,隨之而來的是濃烈的少年氣息和淡淡的龍涎香,直逼得他呼吸一亂,滿面嫌棄地去推鑽進他被窩的溫熱少年身。

「自己的被窩不要,非得擠在一起不成?」

玄燁哪肯就此被推開,反而抱得更緊了,帶著滿意暖笑的臉埋進了香肩里,含糊不清的命令傳出:「不許動,這是聖旨。」

朱顏僵著的身子越動玄燁越是暗中加重力道,絲毫沒有要放手的意思,末了他只能睜大雙眼瞪著玄燁,沒好氣道:「真拿你沒辦法。我的身子冷,別把寒氣過給你了,趕緊睡回去。」

玄燁埋在香肩里的唇瓣微微上揚,這一笑,溫熱的嘴唇滑過朱顏細膩光潔的頸部,順道烙下一吻,嚇得朱顏渾身一激靈,再也不敢動彈分毫。

玄燁的眼底悄悄浮上年少的戲謔,口中一本正經道:「確是冷得像冰塊,無妨,我給你暖身子,你給我暖心,便都暖了。」

暖心?朱顏撇撇嘴,面上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卻是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

玄燁貪婪嗅著身邊溫軟女子獨特的幽香,困意已然襲來,迷迷糊糊之間嘟噥了一句:「都說高處不勝寒,我一個人站在那麼高的地方時常覺著冷得很,也只有你能暖一暖我的心了……芳兒……」

聞言,朱顏怔了怔,內心有一股酸酸的、疼疼的感覺蕩漾開去,又像一滴溫水滴突然落心尖,慢慢地暈染開了無以言說的溫暖。

或許,玄燁的真心是這個「噩夢」之中唯一的一絲暖意。

冷殿如冬夜,遠遠的似有烏鴉的叫聲傳來,不盡真實,許是被淡化在了深深的殿宇高牆之中,宮燈孤寂漫漫,織金帳內卻是暖若春夏。

緊閉的窗戶上,明紙映著黑影婆娑,一雙邪魅的藍眼掠過一瞬的紅光,透著來自地獄般陰森的惡寒盯著寢床上緊緊相擁的兩人。忽有冷風拂過,明紙上只餘下樹影斑駁,清冷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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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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