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按律

第660章 按律

周宜能把周城拒之門外,卻不能拒絕當朝長公主。

他比周城年長几歲,性情也比他沉穩,昨兒看到靈柩眼前一黑,當著人還能站穩,人一走就不行了,到夜間受不住嘔了血,把崔七娘唬得不行。

他與周宏雖不同母,感情卻是極深。周宏那麼個性子,爹娘都不服,卻對他服服帖帖。他年少時候便有勇武之名,所以出征他也不怎麼操心。多年來亦少有敗績。他自家練的部曲,原本配合程度就高過一般行伍。

到他這個身份,即便慣於身先士卒,也少有戰死沙場。因這一死,既是極大的打擊,也是極大的意外。

嘉敏次日求見,他不敢不見,臉色卻是死灰,幸而蘭陵公主識趣,亦穿得素,這讓他心裡稍稍安慰。

嘉敏欠身道:「司空節哀。」

周宜回了一禮。他猜得出她的來意,但是他怎麼可能答應——尉燦殺了他!他做人兄長的,怎麼能不給他討個公道!

嘉敏一路進來,周府上下都穿了白,奴僕侍婢無人敢高聲。她認識周宜、周宏兄弟有好些年了,還是頭一次看到周宜這樣的臉色。她從前也隱約聽說過這對兄弟,知道周宏是名猛將,卻不知道他最後如何結果。

從前羋氏嫁了周城,自然不會有和尉燦這段孽緣,也就不至於——

她久不出聲,周宜道:「公主?」

嘉敏微舒了口氣,說道:「府上新喪,可有什麼不湊手的,還請二叔莫拿我當外人。」

周宜原本想說「尚缺一個人頭」,轉念一想,事情又不是她做的,問責她有什麼用。他心裡未嘗不知道周城也是無辜,但是他兄弟死了,總須得有人出來給他償命——便說道:「我缺什麼,大將軍心裡該清楚。」

嘉敏沉默了片刻,又說道:「我聽說四叔生前,很希望五叔能做到刺史——」

「公主!」周宜厲聲打斷她。

他承認他醉心於仕途,也承認自己有野心,想光大門楣,自然會希望兄弟出息,但是他不會答應拿四郎的命去換。

嘉敏便及時止住,微一欠身,說道:「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我初次見到四叔,差不多是十年前了。我雖然跟著周郎喊一聲『四叔』,其實四叔比我還小上兩歲,那時候就坐在樹杈上,拿著弓箭的少年郎……」

他打賭輸給了周城,發誓以後再不用弓箭,後來果然沒有再用過。而最後他竟然死在箭下。命運之弔詭。然而她還記得正光五年的桃樹林,他抱了酒來給她;正光六年她兄長成親出了意外,他們兄弟護送她出府;正光七年,她去中州求助,周宜尚在猶豫中,崔七娘對她不利,周四大大方方讓她住進了軍營里。

她有時候甚至懷疑,他當初打賭輸給周城,根本就不是因為周城使詐,而是他始終對他心存好感——當然那不是真的。

周宜聽她歷曆數來,不由紅了眼圈。他們兄弟之間,又何止這些;就是周城這個王八蛋,受到四郎的好處也不止這些。他好好一個弟弟交給他,他就給他帶回來一具屍體……連屍體都不是全的!

「……四叔喜歡冬生,還說等冬生大了帶他去打獵,是冬生沒這個福氣。」嘉敏道,「我不過是感念四叔的好,想成全四叔的心愿。」周宏成親一年半,膝下卻沒有一兒半女,周五郎周容與他是一母同胞,自然與常人不同。

周宜這次沒有說話。

「另外,」嘉敏又低聲道:「四嬸恐怕會很傷心,還請二嬸多看顧幾分,特別、特別出殯那日。」羋氏性情剛烈,又與周宏恩愛,周宏落得這麼個下場,只怕她會想不開。

周宜聞言,悚然一驚,起身與她作謝禮。嘉敏側身不受,再說了一句:「府中上下節哀。」便起身要走。

周宜略略詫異,眼睜睜看著她已經走到門口,方才能出聲道:「公主——」

嘉敏回頭:「二叔還有什麼吩咐?」

「公主……不為尉刺史求情嗎?」

嘉敏反問:「二叔希望我為他求情嗎?」

「當然不——」

「我也不想為他求情,」嘉敏道,「他該死!周郎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思!自正光七年開始,帶在身邊手把手地教他,人馬也給過,機會也給過,阿韶阿昭如今什麼模樣,他什麼模樣!他看上人家姑娘,周郎便替他去求;他娶了人家又不能好好待她,兩家結親結成仇……要不是、要不是周郎生而孤苦,受了姐姐、姐夫養育之恩,也不至於被逼到這個地步,他素日與四叔有多好,二叔也是知道的——」

周宜聞言,難免不一聲長嘆。他與周城是年少相識,自然知道她此言不虛:「那以公主看,該如何處置?」

嘉敏遲疑了片刻。

周宜道:「公主但說無妨,我不怪你就是。」

嘉敏道:「二叔該知道我阿兄是天子——」

「那又如何?」

「君不聞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周宜呆了片刻,他聽懂了。蘭陵公主的意思是按律處置——這句話以她的身份說來,當然比周城來說要妥當得多——按律處置,尉燦罪不至死,但是活罪難饒。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心裡也知道周城不會殺尉燦,如他執意要保,難道兩家翻臉結仇?

但聽嘉敏又道:「這件事,實與周郎無關,卻令周郎為難,打不是很恰當的比方,就是四叔殺了豆奴,周郎找二叔要個說法,二叔也免不了為難。」

這話乍聽讓人氣惱——四郎堂堂上將,赫赫戰功,豈是尉燦那個空頭刺史能比?

再說了,四郎又怎麼會胡亂殺人?然而要仔細思量,周宜默默地想,他還真打不了這個包票。當日周宏迎娶羋氏,就是周城出面,把尉燦誆走——如果當時不是這樣處理,是否就不會有今日之禍?

想到屍骨不全的弟弟,周宜悲從中來,不能言語。

忽外頭有人來稟:「大將軍求見!」

嘉敏目中有一絲慌亂,忙著懇求道:「周郎他、他不知道我過來了,可否能請二叔行個方便,讓我從後門走?」

周宜:……

他原以為是周城求了她來,誰想——

才要吩咐下人帶蘭陵公主暫避,卻聽外頭那人又道:「大將軍說他知道公主過來了,他來接公主回府。」

周宜看了看嘉敏,嘉敏咬唇,像是在反思哪裡露了行跡。片刻,周城被帶進來,周宜劈頭就罵道:「這麼慌慌張張作什麼,我還能難為了公主!」

周城知他在氣頭上,也不敢駁,更不能與他嬉皮笑臉,只垂手道:「二叔。」

周宜看住他。他其實也聽說了,周城這回大捷,回城時候,卻全軍縞素,給周宏戴孝。幸而這幾年天子與他關係緩和不少,不然——

然而四郎死得實在太冤了!

周城不知道嘉敏與周宜說了什麼,也怕忙中出錯,一時室中極靜。許久,方才聽周宜道:「你還有什麼話說?」周城聽他口氣雖然不善,卻是容他說話了——不像昨日,才開口就被趕了出去。因往嘉敏看了一眼,慢慢說道:「我先頭就疑惑,豆奴雖然不成器,卻不是個心眼壞的……」

周宜「哼」了一聲。

「……當時進城,便將他左右都拿下了。」周城道,「誰想卻少了一人。」

「誰?」

「這人叫杜遙,」周城道,「素日很得豆奴信重。我仔細盤問過了,豆奴那日不在城牆上在衙中,四叔喊門,這人一口咬定真偽難辨,後來鬧得大了,左右上報與豆奴,那人見瞞不住,便給豆奴進讒。豆奴那個不爭氣的東西,竟猶豫起來,戰場上的事,哪裡經得起他猶豫……」

「那人……如今人在哪裡?」周宜咬牙切齒問。

「我尋遍城中,沒有他的下落,後來推測,該是投了吳國。」

周宜深吸了一口氣:「都給我滾出去!」

周城帶嘉敏退了出去。

待上了車,嘉敏方才問道:「那個杜遙……是什麼人?」她從未聽過此人,幾乎要疑心是周城為了救尉燦臨時杜撰出來的。

周城苦笑道:「是李瑾推薦給豆奴的。說是他堂姐夫,這麼個身份,莫說是豆奴,就是我……也不會起什麼疑心。」

只有不被防備的人,方才能夠進讒而不為所覺。

「李瑾……」嘉敏怔住。

「我自然已經派人去問過他,也派人去了杜家,」周城心裡頭也火,李瑾是他信得過的人,哪裡知道會鬧出這種事,「杜家人口單薄,只有他們夫妻倆,杜遙跑了,杜李氏見我派人上門,假說要換件衣服,一根繩子弔死了自己。」

嘉敏過了許久方才問道:「那位杜李氏,是不是單名一個琇字?」

她離開中州之後,便再沒有聽過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許了誰,過得怎麼樣,更不知道她懷恨在心——她不知道崔七娘在法雲寺里見過她,只道是自己哪裡露了馬腳,造成這等惡果,心裡充滿了懊悔。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重生之誰的皇后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重生之誰的皇后
上一章下一章

第660章 按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