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得失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文仲直挺挺站在原地,一言不發,靜如古樹。月已偏西,把他的影子拉得分外悠長。
身旁是垂頭喪氣的外孫,身後,黑衣玄甲的的鷹揚軍鴉雀無聲。儘管身邊人多勢眾,但是在一刻,文仲還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與凄涼。
示敵以弱,不惜身陷絕境,只為把神秀、雲山兩人調開,否則,合四人之力,恐怕磨也能將他硬生生磨死。
明知其修為不在自己之下,居然連自己與那供奉的雙劍合擊也接不住,自己當時出手,尚且未盡全力,何況自己修習的青木太乙劍,又非以攻勢凌厲見長。
更以神來之筆逆轉,居然能借破陣弩之威,斬殺那位魔道供奉,雖然有些運氣成分,現在想來,若非測算無漏,誰敢去做這等刀尖起舞的表演?最後又算準自己位高惜命,決計不肯以身涉險,從容逃離。
「好一個白子虛,好一個白祭酒!」在心裡推敲許久,文相徹底想通。
諸般事宜,細思極恐。
從自己站在他面前開始,就已經按照他的節奏想法步步推進。自己這次大張旗鼓的追捕,或許在他眼裡就是一個漏洞百出的笑話。
世子輕扯文相衣袖,雙目無神,茫然問道:「外公,我們還追不追?」
「不追了,」文相溫和的笑了笑,慈愛的看著眼前的少年「今天動靜已然不小,在追下去,必然會在明日朝會中給那些言官留下口舌。」
「可是這裡並不大,或許鷹揚軍小半個時辰就能搜過一遍。」
文相拍拍少年肩膀,好像在拂去那些看不見的灰塵,臉上多出幾分滄桑:「十六,或是十七年前,那時你還未出生,這裡也不叫老虎溝,這裡有個響亮之極的名字,叫虎翼營。地下暗河溶洞,數不勝數,藏兵數萬,也是尋常。」
明亮尖銳的目光從老人昏黃的眼眸中射出,彷彿回到了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年代「當年長平背水一戰,我神武與其他諸國攻守之勢逆轉,此後不過短短五年時光,便一統九州,問鼎中原。時至今日,除卻南方寥寥幾個小國,還有北方蠻族,我神武早已君臨天下,無人能擋。」
世子似乎對這些老生常談並不感興趣,只是看著那眼白子虛脫身的水井,感慨道:「那人好厲害,今天這等陣勢居然還能叫他逃了。」轉頭見老人笑容滿面望著自己,急忙補充道:「日後我必然親手把他抓住送到外公面前!」
「有志氣!」文相高聲大笑,「一次失敗算得了什麼,待從頭收拾,捲土重來便是!」
「文相,下官監管……」文仲看著面前誠恐誠慌的領軍校尉,輕捋長須,大度的揮揮手道:「昔年那人在軍中打下烙印極深,幸好今日察覺,若是日後兩軍交戰,豈不耽誤了軍國大事?此事由我一力承擔,爾等軍士令行禁止,該是記功才對!」
老虎溝地勢低洼,很多地方積下了大大小小的水潭。
在一個荒涼破屋後院里,茅草叢生。枯黃的草叢中,蘇蟬不知從哪裡弄到一根短短的竹竿,蹲在一口方圓不過葦席大小的水塘邊,閉目垂釣。瘦弱的身軀縮成一團,彷彿一塊亘古不變的石頭。
「這裡真能釣到魚?」白影閃過,南宮小娟笑嘻嘻的出現在蘇蟬對面,輕輕揉揉鼻子,絲毫不顧滿地灰塵草屑,以及自己身上的似雪白衣,身軀微扭,「撲通」一聲坐了下去。更要命的是,她身上現出一抹特別的誘惑,一種少女的青春和少婦性感的結合,就像一顆剛剛熟透的蜜桃。
「你就不好奇我怎麼找到你的?」南宮小娟身軀微微後仰,雙手輕柔的梳籠黑漆似的頭髮,更加的努力把凸出的部位向前挺去,面對閉目養神的蘇蟬開口發問。
「你釀酒水平這麼高,嗅覺自然要比別人敏銳的多,聞著我的氣味找到我,有什麼稀奇的?就像獵人打獵,總得牽上幾條獵犬吧?」蘇蟬好奇的睜開眼,用一種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南宮小娟,「有什麼問題么?」
「你說我是狗?」南宮小娟俏臉一寒,脆生生站起身來,兇狠的看著眼前少年,心裡打定主意,下一刻就要撲上去將其痛打一頓方能出了自己心中這口惡氣。
「你是在自尋煩惱,」蘇蟬搖搖頭,坐直身子,「絕對實力面前,再多的情報恐怕也是無用之功。」
不等南宮小娟說話,蘇蟬重新合上眼睛,自顧說了下去:「你見我對神武軍頗為了解,找上門來自然想從我嘴裡掏出更多東西。只是,月夷、南涼、寶象諸國都是人少兵寡,對抗神武只是螳臂當車罷了。你便是費盡心思探聽到什麼軍機大事,也不過自添愁苦。」
「何況,西南諸國前不久會盟於臨淵,為了一個盟主虛名,明爭暗鬥暫且不說,後來幾欲興起刀兵,相互攻伐,這等自尋死路的作風,難當大用呵!」
如雷貫耳,似湯潑雪,南宮小娟身軀微微一顫,幾欲跌倒。
雪齒把紅唇咬了又咬,苦澀問道:「真沒救了么?」
回應她的,一片沉默。
「咕—咚--」
一串氣泡從水裡陸續冒出,打破兩人之間的寧靜,隨後是淡淡的緋紅。
「老白!」蘇蟬低聲驚叫一聲,嗖的站起身來。在水面上猛地探出一顆濕漉漉的腦袋,臉色蒼白如紙,眼眸微睜,看到眼前少年,強撐著咧嘴一笑,下一刻,兩眼翻白,居然昏了過去。
「老闆娘,」費盡心思把白子虛脫出水面之後,看到兩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蘇蟬眉頭微微皺起,衡量再三,還是走到南宮小娟身前,一躬到底,沉聲道:「我猜你身上必有治傷吊命丹藥,今天就請老闆娘行個方便……」
南宮小娟恢復清冷神色,淡然道:「此人與我素無來往,我為何要救他?」
「老闆娘出身西南諸國,水多火少,土弱木微,修行心法多以水為主,我這裡有部水法修行秘典,以此來換,不知可否?」
不等南宮小娟說話,蘇蟬猛地抬頭,目中神采飛揚,讓人全然忘記這個少年襤褸畢露的外表,只能聽他清朗聲音不絕於耳:「夫水之道,圓融以柔,水靜柔而動剛,虛實之變,萬物為用……」
南宮小娟起初聽他隨口背誦,本以為不過是些街頭巷尾的老生常談,不以為意,後來聽得精妙之處,加上她冰雪聰慧,許多本質上苦思良久的修鍊難題隱隱感到都能迎刃而解,正欲強行記下,不料蘇蟬突然閉口不言。
眼波流轉,立刻猜到蘇蟬等待自己答覆,強忍心頭竊喜,微微搖頭,板臉冷冷道:「不夠。」
蘇蟬冷哼一聲,望著南宮小娟雲淡風輕的模樣,強壓怒火威脅道:「老闆娘眼界果然不凡,昔年白水劍派鎮山絕學滄瀾劍訣都不放在眼裡,罷罷罷,橫豎也是一死,我乾脆高呼幾聲,把鷹揚軍引來大家一起同歸於盡好了!」
南宮小娟冷冷一笑,死死瞪著蘇蟬,雙手泛起微微碧色,淡然道:「你不妨試試!」
兩人如同盆中蟋蟀,劍拔弩張,對峙良久。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蘇蟬聽后,臉色驟然變暖,突然開口,如雲開雨霽,燦爛之極,指著兀自昏迷不醒的白子虛道:「有此人在,可當十萬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