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2章:早在建安四年,大漢就亡了!
大漢建安十四年,五月二十日,巳初時分,洛陽,中書令府邸,書房。
這是一間高大軒敞的大屋,屋內陳設簡樸,古色古香,除了幾張案幾,一張床榻之外,滿滿當當靠牆擺放的全是書架。書籍的種類很是駁雜,諸子百家、醫卜星象、山川圖志都有。多數是嚴家老店所出的精裝線裝書,少數是一卷卷的竹簡,間或有寫在羊皮上的異域典籍,
這一間大屋便是中書令賈詡的書房,自從成為呂布的首席文臣之後,賈詡潔身自好,一向謹慎。他平生最愛的便是書籍,一有空閑兒,就躲在書房之內,沏上一壺好茶,焚上一爐熏香,展卷讀書,大有樂不思蜀之意。便是溫王呂布,也時常來賈詡的書房,於他談論詩文。
今日,照例是一壺好茶,一爐熏香,只不過書房之中多了兩個人,一個是尚書令皇甫嵩,另一個是門下侍中馬日磾。本朝施行新官制之後,宰相之職一分為三,眼前的這三個人,就是實至名歸的真宰相了。三個人中,皇甫嵩面色凝重,馬日磾一張苦瓜臉,只有賈詡鎮定如常。看這架勢兒,似乎尚書令皇甫嵩和門下侍中馬日磾兩人有什麼難言之隱,來求中書令。
一進門來,略略寒暄了幾句兒,皇甫嵩就坐下來,滋遛滋遛兒地一個勁兒喝茶。彷彿他上輩子是個渴死鬼一般,完全不理睬馬侍中滿臉焦急的神色。終於,馬日磾忍不住了,他輕咳一聲兒,緩緩開口了。「敢問中書令,昨日司聞曹奉溫王令抓了數百人,不知可有此事?」
聞聽此言,賈詡緩緩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抬起頭來,望著馬日磾說道:「不錯!確有此事!」一聽這話兒,馬日磾長出了一口氣兒,看來,此事賈文和的確知曉內情。「諫議大夫黃申、中書舍人陶晶、著作郎韓秀、殿中丞王輝……一共七個人,中書令,名單在這裡。」
馬侍中起身離席,將手中的名單遞給賈詡。「中書令,名單上的這七個人都是陛下的近臣,驟然入獄,朝野之間,議論蜂起呀。」說到這裡,馬侍中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皇甫嵩一眼。「尚書令,別在那兒滋遛滋遛兒喝茶了,你沒喝過茶嗎?辦正事兒要緊!你意下如何?」
一聽這話兒,皇甫嵩這才戀戀不捨地放下了茶盞。「我說老馬呀,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你才被逮進去七個人,就急得跳腳了?禁軍中高級軍官,足足被抓了一百零四人,這還不散地方的。我找誰說理去?我說文和呀,這究竟是咋回事兒呀?是啥情況兒,你總得告訴老哥哥我一聲兒吧。現如今,你老哥哥我的府邸之中,孩子哭老婆叫,都他娘的成了馬蜂窩嘍!」
「兩位老前輩,請聽我細細道來!」賈詡微微一笑,端起茶盞兒,滋溜兒飲了一口茶,這才緩緩開口了。「五日前,在烏角先生左慈和於神仙于吉的大力協助之下,終於在雲夢澤中找到了虛竹子的蹤跡。聞聽之後,溫王立刻起身前往,與虛竹子交談良久。最後,虛竹子兵解而去。在他的隱藏之處,起獲了大批文書,其中涉及到昭懿夫人和大將軍被刺的內情。」
「馬侍中單子上的七個人,還有尚書令說的一百零四人,都牽涉其中。自然,還未經過大理寺、刑部審判,還不知道他們陷進去有多深。依我之見,既然司聞曹敢抓他們,肯定是證據確鑿。此案,只有還沒抓進來了,絕不會有抓錯了的。我這麼說,兩位老前輩可曾明白了?昨日,我剛剛收到溫王的親筆手諭,鑒於此案案情重大,特命我三人一起會審此案。」
「哦!原來如此!」聞聽賈詡此言,皇甫嵩和馬日磾全都明白了。這件案子,看來是由溫王親自下令嚴辦的,由司聞曹和暗影親自操刀,現在又讓三位宰相會審此案,如此看來,算得上溫王秉政以來的第一要案了。只是不知道,這件案子審到後來,將會如何收場兒。
「文和,你給老哥哥交一交實底兒,這個案子究竟大到什麼程度?」皇甫嵩宦海浮沉多年,是一隻成精的千年老狐狸,一眼就聞到了其中不同尋常的味道兒。「老前輩,不是我不說,實在是我也不知道這件案子大到什麼程度。我只說一件事兒,便是溫王的第三子,十九歲的呂逸都牽涉其中了!在抓那些人之前,曹雍親自去溫王府抓的呂逸!」賈詡搖搖頭答道。
「噫!竟然有此事?」兩個老傢伙都長大了嘴巴,發出了一聲長嘆。呂逸和當今建安天子劉熙同歲,是天子最好的朋友,也是長樂公主劉熙的駙馬。他都被逮捕入獄了,你說這件事兒還能小嗎?可是,昭懿夫人和大將軍被刺殺的舊案,為什麼偏偏牽涉到天子的近臣呢?
想到這裡,皇甫嵩和馬日磾齊齊打了一個冷顫兒,莫非那一件舊案的幕後黑手就是……想到這裡,兩個人都有些不寒而慄了。昭懿夫人嚴嫣和大獎局高順遇刺之時,是建安三年,距今已經十有三年了,當時建安天子剛剛六歲。那麼,問題就來了,這件事兒究竟是誰幹的呢?當時擁漢派中,最堅定的便是馬日磾,除了他,還有誰有這麼大的勢力呢?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若是昭懿夫人嚴嫣和大將軍高順被刺一案與當今建安天子有什麼牽連,按照溫王的脾氣,肯定是要血腥報復的。如此一來,平穩運行了十餘年的監國體制,恐怕就要壽終正寢嘍。如今,四海歸一,天下已定,為什麼還要那勞什子空頭建安天子呢?
一時之間,三個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每個人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兒,許久許久。
「陛下!老臣曾經做過您的師傅,別的不說,就憑著這個身份,您也得給我交個實底兒呀!賈文和的原話兒,我方才都一五一十和您說了。此案太過重大,看來溫王動了雷霆之怒,發誓要查個水落石出。此時此刻,您不和老臣交實底兒,您叫老臣我如何為陛下彌縫兒呀?」
洛陽城南宮之中,一處密室之內,建安天子高坐於上,門下侍中馬日磾坐在下首兒。建安天子劉熙臉色蒼白,獃獃地坐在那裡,好似一個木頭人一般。馬日磾兀自在那裡嘰里呱啦地訴說著,在孟春的微風吹拂之下,滿頭銀絲迎風飄揚。遠遠望去,像極了一個鄉間耆老。
此時此刻,建安天子劉熙的心中一團亂麻,他心中有許多話想和自己的恩師說,可是,張張口又咽回肚子里了。許久之後,他才長嘆一聲兒,徐徐開口了。「恩師在上,學生給您交一句實底兒!十一年前的那一樁兒舊案,的的確確與我無關。可是後來的事兒,我的確是知情的。說句實話兒,這個有名無實的天子,我已經足足做了十餘年,早就不想再做下去了。」
「故爾,他們告訴我,有這麼一樁兒大事兒,他們要放膽去做,只是知會我一聲兒。不為別的,為的是中興漢室!為了這個目標,他們願意拋頭顱灑熱血,直至流盡最後一滴血。不錯,溫王曾經說過:『天子仍是天子,呂布仍是漢臣。』可是,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這十幾年來,我每一天都活得膽顫心驚,每一天都活得小心謹慎。想想還要這樣活上十幾年,我真的害怕呀。與其這樣渾渾噩噩地活著,還不如壯烈地死去。如今,天下一統,溫王就不想稱帝嗎?即便他不想稱帝,他的兒子呂安、呂征,難道就不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嗎?所以,我就默許了,任憑他們去做。大不了他們都被殺掉,滅九族,我還是建安天子。」
建安天子劉熙終於說完了,他長嘆一聲兒,抬起雙眼,望向馬日磾,雙目之中,滿是煎熬和掙扎。「陛下,此事呂逸是否牽涉其中?還有,長樂公主是否牽涉其中?」馬日磾沉聲問道。「這件事兒,壓根兒就沒敢告訴呂逸。無論如何,他畢竟是溫王的兒子,血濃於水呀。況且,我只有一個親妹妹。我不想他受到株連。」建安天子劉熙想了想,終於緩緩開口了。
聞聽此言,馬日磾終於長出了一口氣兒。只要呂逸沒有牽涉其中就好!若是呂逸涉案,那真的是百口莫辯,溫王此舉,大概是為了杜絕日後的兩難抉擇。可是有一點,有了這一番風波,奪嫡一事上,呂逸就此徹底出局了!剩下的,就看呂安、呂征兄弟倆如何鬥法了。
「陛下,若有人問起此事,你一概推說不知道好了。還有……」說到這裡,馬日磾忽然噤口不言了,似乎是在思索下面的話兒該如何說出口。「陛下,從現在開始,就不要想什麼中興漢室了!早在建安四年,大漢就亡了!若是陛下從此洗心革面,還能做一個郡公。」
說到這裡,馬日磾終於淚如雨下了,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襟兒,打濕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