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蛾子和段子

瑞士這趟差出得超值，雜誌出刊后許願得了筆獎勵，還被評為當月最佳員工，又是一筆獎金。徐茜建議她趕快去買個LV的長錢夾，「一定要長錢夾，招財。」

「那叫破財吧？」

「你不懂。錢不能折，所以要長錢夾，買回來以後讓別人給你幾千塊放在裡面，一定要別人給的，自己的錢不行，這樣就能越花越有。不聽話，沒兩天你就得變月光仙子。」徐茜老氣橫秋地說：「年-輕-人，有儲蓄才有自由。」

許願才不會聽她的去買LV，不過那句「有儲蓄才有自由」觸動了她，給許媽買戒指花的是年終獎，還有剩餘，再加上這次得的獎金，許願把這些錢都存了起來。許媽知道后詫異又高興，覺得女兒真是長大了。

曾默約許願吃飯時，許願還以為是又一輪慶功宴，吃上才知是分手飯。有獵頭挖曾默去康泰納仕集團下屬的一本新雜誌當主編，她約許願見面，是問許願是否願意跟她一起走。

許願一時難以消化這個消息，曾默倒不催她馬上決定，只是娓娓道來：「陳玫一直覬覦我的位置，我離開后，九成九她會上位。上次她叫你去參加選題會，我沒攔著是有我的私心。我想讓你體會下在她手下幹活的滋味。當然工作應該對事不對人，不過慢慢你會明白，所有的工作其實都是對人不對事。對事不對人只是沒掌握權力的人對自己的安慰罷了。做咱們這行，其實沒什麼明確的標準，領導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你較真，人家當你是事兒B。我知道這份工作對你來說，不是為了養家糊口，工作帶來的成就感更重要，不過等到人為刀俎，你為魚肉，恐怕人家要嫌你刺兒多、骨頭硬。」

「康泰納仕不用我多說，資源肯定比《生活畫報》好，我只簡單說一句，製作成本是15000每P，你原來因為預算而不能實現的想法，我保證不再是問題。」

「你現在年輕，沒有什麼職業危機感，留意一下周圍的媒體人，30多歲的人都在幹嘛？要麼升上去，要麼消失，要麼轉行去公關公司，嗯，當專欄作家回答情感問題也是條出路。你想當一輩子服裝編輯？轉型是遲早的事，去了那邊，你可以當我的助理，學習管理。」

「你慢慢想，不急。」

「還用想么？」大喬覺得工作最重要是跟對人。

蘇蘇和大喬的意見一樣：「當然是跟著曾默走。」她現在就很有職業危機感，上面有陳玫壓著，下面是層出不窮的新人，她感到自己正在無限逼近透明天花板，「隨著年歲漸長，先是賣藝然後賣笑最後賣臉，不走沒有出路！」

「但是你捨不得？」十三問。

「也不是。」

「那誰攔著你了？」

「好煩。我很清楚應該跟著走，但是……」

「但是你覺得那不是你想要的？」

說到點子上了。在曾默沒跟她談之前，許願確實沒想太多，她喜歡這工作，能勝任又能從中得到樂趣和成就感，還有一幫談得來的同事朋友，夫復何求？她很滿意這個狀態。但是和曾默談過話后，她不得不開始想，想未來——

她不想當一輩子服裝編輯。

甚至也不想一輩子從事這個行業。

乾的時間越長，見的人越多，她越明白自己對這個行業不認同。女同事PK臉上有多少層化妝品的時候，她只是隱隱覺得膩味無聊。但是周而復始的選題會，絞盡腦汁希望有新意每每復盤發現依然是陳詞濫調，蘇蘇從她的隻言片語獲得靈感想出的選題總是出人意料又意料之中的不顯好。再加上陳玫組織的那次頭腦風暴，統統都讓許願覺得：我不喜歡那樣，我不喜歡女人那樣！

她不喜歡時尚界的潛規則：兩個女人的相互交流中，更有性魅力的那個女人話語權大，時尚就是從各個角度提升性魅力。即使如今流行中性化，內核也還是女性之間的競爭。

她受的教育不是這樣的。許媽一直都強調重視外貌是膚淺的沒出息的甚至是羞恥的。只有成績值得尊重和孜孜以求，成績決定尊卑和次序。

許願也不同意許媽的觀點，她崇尚自由，理想中的狀態是隨心所欲不受評判，想怎樣就怎樣，想化妝想素顏想邋遢都沒問題，這才是她想要的權力想得到的尊重，她一點兒也不想要一個只有美才算得體、以美示人才是禮貌的世界。

此路不通，那出路只剩下：

去公關公司？就她這甲方性格？沒戲。

當專欄作家回答情感問題？那提問者必須都是水瓶座才能掙到稿費。水瓶座就喜歡語焉不詳，一萬字全是感受全是謎語，5個W（whenwherewhowhatwhy）一個都不告訴你。

變成曾默第二？……不。

許願煩躁地跳到十三身上，額頭頂著額頭，她的腦門有點過熱。「以前蘇蘇跟我提過用『一望無際』造句，我當時沒感覺，可現在我一想到未來，就想到一望無際這個詞，今天跟明天一樣，後天又跟明天一樣……我很難受，好似咽下一大把頭髮，你能體會嗎？一大把頭髮，在你胃裡，亂糟糟，毛扎扎的。」

「聽著象消化不良。」

許願的腦門更熱了。「象在趕路，褲子一直往下掉，雖然有外套遮著不會被發現，但腳踝處越堆越多，步子越邁越費勁，死後不覺得是自己瘦了，只覺得自己身材爛，沒屁股沒胯，肚子軟軟的，腿又太結實。心裡一陣一陣地煩，我是為了什麼在趕路？」

「為了什麼？」

「為了把風景都看透，為了自由自在，為了隨心所欲……所以我為什麼褲子一直掉還要趕路？」

「很形象也很抽象，跟沒說差不多。」

「具象的沒有。我現在只想到不要什麼，如果非要說出要什麼，我要，撥亂反正。」

「你的意思是撥正反亂吧。」

「往哪邊撥都行，反正不能是現在這邊。要快，做出選擇才能杜絕不想要的可能性。」

「我問個現實問題，如果不走，也不留，你打算怎麼養活自己？」

許願飛快地說：「我有錢！」

這要感謝許爸。許爸特別贊同梁啟超的觀點——少年富則富。他堅持老年人才需要禮物，少年人需要的是現金，所以從小到大的春節許願從親戚們那裡收到的禮物都是現金，由許爸幫她存起來。因為這事許爸還被二伯父冷言冷語譏諷過，說他借小孩子斂財。最近因為許願「長大了」，許爸把錢都給了她，讓她自己看著辦，許願聽許盡楠的全買了理財。

「多還是少？」十三問。

許願氣焰有所下降，她還不想動用老爸給的錢，這涉及自尊心的問題，但是除了那些錢，她也就是個萬元戶。「省著花，可能，能抗半年？」語氣也不是很肯定，她對生存完全沒有概念。

「這半年你打算幹什麼？」

「寫作。」

「你不覺得年輕了點？」

「我又沒打算寫百年孤獨，用不著攢那麼多閱歷。」

「那你打算寫什麼？」

聊到這個話題，許願高興起來，「可寫的多著吶，我經常文思泉湧。」

「涌一個。」

「東勝神州海外有一國土，名曰傲來國……」

十三插嘴：「西遊記？」

此傲來國非彼傲來國，它藏在森林裡，或者說整個兒森林就是傲來國。在這裡最高等的生物是精靈，次一等的生物是昆蟲，飛禽走獸再次之，人則是最低等的生物，住在森林外圍，相當於城鄉結合部。精靈可以隨心所欲地變化，不過通常它們喜歡以奇花異草的形象示人，其他生物只能變化成比自己低等的生物，比如昆蟲可以變成走獸或人但無法向上變成植物，走獸可以變成人，人呢，就是人，什麼變化也不會。

精靈雖然有個靈字，俗事也干，他們拉幫結派，分成兩大陣營。一派從不說謊，只是有選擇的說部分真話，聽他們的結果通常是上當；一派樂於助人，但很多時候，困難本來就是他們製造出來的。這個故事的男主人公是個精靈，他父親是樂於助人這派的，他出生后自然也是這派，不過他同時奉行Radicalhonest（激進誠實）。他父親認為憤怒容易滋生傲慢，「而且，是時候開始學習政治了。」「我不關心政治。」他說。「但政治關心你！」於是他被他父親打發到森林邊緣修行，那裡是精靈的墓地，精靈的壽命很長，當它們變成植物再也變不回來時就是生命的終點。

所謂的修行就是變成人類和人類一起生活，因為人天生就懂政治。有一天，他當人當累了，變成一隻小鳥棲息在樹上，睡夢中忽然眼睛刺痛難忍，他醒過來，一隻蛾子正瞪著他，那是一種以鳥的眼淚為食的蛾子。他的突然驚醒讓蛾子很驚慌，無奈口器上的倒刺鉤在他的眼瞼里一時拔不出來，只能徒勞地扑打翅膀。他非常惱火的用鳥語咒罵，蛾子翅膀上掉下來的磷粉把他的眼睛弄得更難受了。沒想到蛾子比他還惱火，呵斥他：「你罵我？！你眼淚那麼少，吸起來費勁死了！別動！老實點！」

這是他和它的開始，不，是他和她的開始，那隻蛾子是雌性。

蛾子的生命很短暫，只有30多天，她臨死時抱怨：「還沒玩夠就要死了。」

作為長壽的精靈，他體會不了這種遺憾，他離終點還遠著呢，「投胎是個技術活，下次機靈點。」

她的下次更糟糕，是松樹上的一滴樹脂。

他認出她時，她正在觀察螞蟻的行進路線，同時計算溫度、濕度、風速的綜合作用力。計算完畢，她奮力脫離樹榦，向那隻螞蟻滴落。可就在要觸及螞蟻的那一刻，一隻手伸過來，接住了她。她大怒，一滴樹脂的生命短暫到沒人意識到她有生命，所以她才想捕捉那隻螞蟻，寄希望於變成琥珀，將生命凝固。

可惜她連咒罵的能力都不擁有，溫度、濕度和風正在她身上發揮綜合作用，她在慢慢硬化，那隻螞蟻已經走遠了，她擁有的，只是幾個小小的氣泡。

他問她：「你還是這麼怕死？」

她心想：我才不怕死，我怕虛度。

見十三聽得入神，許願很是得意：「你覺得怎麼樣？快誇我。」

「後來呢？」

「他的心臟有個洞，這滴樹脂正好能堵上這個洞。於是她和他共享漫長的生命，她欠他眼淚，他欠她心。」

「你哪來的靈感？」

「做夢。我在夢裡特別嚴肅地準備走上文學道路，還買了日用品準備搬進作家備胎營。」

「你這個……算科幻故事？」

「不算吧，沒什麼科學成份。大概也許，算幻想或夢話？」

「有這個類別嗎？」

「那你說哈利波特算什麼類別？它算什麼類別，我這個就算什麼類別。」

「哈利波特是兒童讀物。」

「呃，那還是算到言情小說里去吧，反正主要講愛情。」

「還有別的嗎？」

「我想把上班那些段子寫下來。」

「先寫段子吧。」

「我想先寫蛾子。」

「蛾子你不寫別人也拿不走，段子時間一長就過時了。寫完段子再寫蛾子叫轉型，寫完蛾子再寫段子叫才盡。」

許願覺得十三說得大大有理，使勁親他一口。

十三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許願，許願被看得尷尬症都要犯了。「別這樣看我。」

「哪樣？」

「象搓著手要進食的蒼蠅。」

十三哈哈大笑，興緻勃勃地說：「不不，我是飛機上的蒼蠅，對下機后的世界充滿嚮往。」

許願一歪從十三身上滾下去，又被他撈回來。「我小時候看過一本科幻小說，書挺好看，就是作者老夾帶私貨，他讓女主角愛上一個保加利亞人，別人問為什麼，女主角回答因為他有頭髮！光這點就比英國人強！他自己信摩門教，見縫插針在書里傳教，特絮叨。你信什麼教？」

「邪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