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第二百零一 婚禮
六月初一,皇帝下旨,查抄薛府,得令之人正是剛剛提升為吏部侍郎的祝湉。祝湉得了聖旨,在薛府上下挖地三尺,無數金銀財寶被發掘出來,又在地下發現了暗道,在暗道的房屋之中發現了許多與朝野大臣往來的信件和賬本,一時間朝野嘩然,人人自危。
皇帝大怒,本想直接株連九族,可到底念及薛功成三朝元老,加上後宮的薛姬和皇子沒有明顯證據證明與母家勾結,最終沒有血洗薛家。只發落了薛功成一人打入天牢,三日後問斬,薛府其餘人等削了官位,罰抄家產,讓他們一家離開長安,回鄉養老去,無詔不得回長按。其他涉案官員,也是罰的罰抄家的抄家,宇文邕借著這場軍需案,正好肅清了朝中不與自己一心的勢力,好不清爽。
當夜,天牢中的獄差來到秋府門口,給門房遞了口信。
「什麼?薛相...薛功成要見我?」秋楓放下手中的毛筆,一臉莫名。「還有其他話么?」
福來說道:「就說想在彌留之際見您一眼,敘敘舊。」
秋李氏有些擔心,「夫君,還是別去了吧?」
秋楓沉吟片刻,說道:「畢竟同朝為官這麼多年,見他最後一面,陛下也不會怪罪。」
「我是擔心他報復......」秋李氏攪著手絹,十分不安。
「不會,他被關在天牢中,況且什麼都沒有了,沒人會為他賣命,我去去就回。」秋楓披上一件斗篷,帶著福來出了門。
來到天牢之中,秋楓有些不適應。此時已是六月,天氣已經熱了起來,可天牢中卻又冷又潮,還散發著一股奇怪的異味。
帶路的獄差陪著笑臉說道:「大人身體金貴,這天牢里又冷又濕,血腥氣又重,熏著雲鶴侯了。」
秋楓點頭,「無礙,無礙。」
七拐八拐了好一會兒,獄差才在一處不起眼的牢房門前停了下來。「雲鶴侯,就是這了。」
「有勞,只需片刻,我便離開,不會給獄差添麻煩的。」秋楓有理的說道。
「瞧您說的,您放心,想說多久說多久,小的就在外頭等您。」
獄差笑呵呵的轉身離開,便聽牢內傳來一聲嗤笑。「一臉的寒酸相,都貴為侯爺了,還對一個小小獄差低聲下氣的。」
秋楓朝著牢內看去,裡面的枯草堆上,一個身著中衣的人背對而坐,頭髮花白散亂,後背深弓,若是只看背影不說話,還以為是個耄耋老人。
薛功成見秋楓不說話,便轉過身來,那張曾經精神矍鑠、容光煥發的臉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一雙眼卻還是漆黑鋥亮,像一匹隨時都會攻擊的孤狼。「秋大人,雲鶴侯,想什麼呢?」
秋楓緩緩搖頭,「沒想什麼,你叫我來,有何事?」
薛功成笑了一聲,才道:「也沒什麼,就是想看看,我鬥了大半輩子的人,終於成功了,見到我會是什麼嘴臉。」
秋楓看著薛功成的眼睛,半晌才道:「就算是時日無多,你也不是會做這等閑事的人,與你鬥了這麼多年,這點了解我還是有的。」
薛功成面色不明的看著秋楓半晌,才道:「初見你時,你個毛頭小子,我根本不放在眼裡。先帝抬舉你,不過是做給別人看的。可我沒想到,你這個文弱書生,會將我打的一敗塗地。」
「我沒有打你,是你自己走錯了路。」秋楓低聲說。
「呵,你以為你是聰明人,懂得明哲保身?那是因為大冢宰沒瞧上你!我有什麼辦法,面對殺害三位皇帝的人,我只能屈從!難不成還像獨孤信那個傻子一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衝上去讓人割?!」
秋楓嘆了一聲,「也許吧,但都不重要了。」其實他跟薛功成之間是十分不合,自己有想過將他打敗,但他也從未想過要致其與死地!
薛功成的臉上寫滿了鄙夷,「是,對你來說,當然不重要了。你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雲鶴侯!兩個兒子一個是忠勇侯一個是御史大夫,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啊!」
秋楓沒有言語,只盯著薛功成的一舉一動。
薛功成看著秋楓對自己沒有絲毫的煩躁和鄙夷,突然間覺得自己像個跳樑小丑!他越想越覺得可笑,便自顧自的笑了半天,才繼續說道:「罷了,我也要死了,都不重要了。我這一輩子,都在削尖了腦袋向上爬,家裡人不爭氣,我便不去管他。這一輩子,我只為了我自己活......」
秋楓不知道他想說什麼,只得等著他繼續說。
「秋楓,你以為你現在站上了頂峰,小心啊,步我與大冢宰的後塵!」薛功成指著秋楓,神情似笑非笑,扭曲的像個瘋子。
可是這句話,卻是說到了秋楓的心裡。自從自己被封了雲鶴侯,就沒睡過好覺。自己是想在仕途上平步青雲,可他卻不想成為眾矢之的,成為帝王眼中的一根扎眼的刺!
薛功成看出了秋楓的心思,說道:「秋楓,辭官吧,給你兩個兒子讓路,或者只留一個兒子在朝堂。」
秋楓十分不解薛功成為什麼此刻說出這種話,「你什麼目的?」
「呵,果然是老對手。」薛功成晃晃悠悠的站起身,理了理凌亂的頭髮。「你我好歹也算親家,幫我個忙,放心,舉手之勞。像我這樣的人,死後不會有人給我收屍,我是個罪人,也沒資格進祖墳。秋楓...我只是不想拋屍荒野,你叫幾個人,找個地方把我埋了,別讓野狗吃了就成。」
秋楓眉頭一動,看著薛功成坦蕩蕩的神情,一下子就好像把之前的恩怨忘得一乾二淨。「為何找我?」
薛功成笑了一陣,才道:「其實我不想承認的,但是你...是個好人,我知道。這事兒,求誰我也不放心,也就是你了,我的老對手。」
秋楓垂頭想了一陣,才道:「好,我答應你。」
「你找個查不出源頭的人去辦這個事,別被人查到你頭上受了牽連。我可不想死了都欠你的!」薛功成撇撇嘴,有些艱難的問道:「我那增外孫...長得好嗎?」
薛功成突然提到已故的初一,讓秋楓不知如何回答。
薛功成嘆了口氣,道:「自從世雪出嫁,我就再沒見過她,連帶著她的孩子我也沒見過。罷,我下去再賠禮吧。」
六月的風順著牢房的窗吹進來,就變成了陰冷的刀,薛功成吸了口氣,說道:「你走吧。」
秋楓想說句「保重」,卻覺得這兩個字若真說出來是多麼的可笑。書生一輩子,此刻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道別的話,最終,也只能沉默著離開。
六月初三,陰,正午時分,薛功成被斬與菜市口,秋楓派了人收了薛功成的屍骨,悄悄拉出了長安城。
「爹,您打算將他葬在哪裡?」秋靜玥問道。
秋楓嘆了口氣,說道:「初一少亡,不得入祖墳,一個人孤苦伶仃,我將他葬在初一旁邊了,他們也算有個伴。」
眾人垂頭沉默,說不出心中滋味。
六月初六,百姓們還沒有說夠軍需案這件國家大事,整個長安城便再一次熱鬧起來。新晉的玉靈郡主夜皎月和現在朝堂之上第一大姓秋家大郎君、如今皇帝身邊的紅人御史大夫秋靜玥的婚禮就在今天。
百姓們紛紛不解為何要將婚期安排的這樣緊湊,三天之前曾經的第一世家薛家剛遭了難,菜市口薛功成的血恨不得還沒凝固呢,這秋家就忙不迭的辦婚事,也太心急了吧?很多人都猜測,是不是郡主已經懷上了秋家子嗣,才會這樣著急忙慌的就把婚事辦了。
還有許多人擠在街頭看熱鬧,想看看這樣急促的婚禮,又能有多完美,一定是錯漏百出,倉促雜亂的。
可眾人看到的,卻是一場盛大又一絲不苟的婚禮。就連皇帝都親自駕臨郡主府,親自主婚。
由於夜皎月現在已經是郡主之尊,又有皇帝親送,自然不能與普通婚配相比。所以這次成婚便不能是嫁到秋府,而是秋靜玥入郡主府做郡馬,相當於入贅。
可這等入贅卻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榮耀,眾人眼紅的看著郡主的車架帶著皇帝親賜的嫁妝從皇宮南門而出,在長安城內轉了一圈之後,大搖大擺的進了郡主府。秋府也挑好了吉時,秋靜玥身著白色綉著金絲祥雲緞面的婚禮華服,帶著聘禮騎上高頭大馬,朝著郡主府的方向行去。那白玉一般的郎君騎著白馬,配上白玉一般的婚禮華服,看的街上的小娘子們尖叫連連,有些膽子大的,居然朝著秋靜玥扔出了自己的荷包香囊。
酒樓之上看熱鬧的墨竹君輕笑出聲,不小心被剛喝下的茶水嗆了一下,猛地咳嗽起來。赤瞳不解的問道:「主人,怎麼了?」
墨竹君一邊笑一邊咳嗽,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笑道:「這幫人真是有趣,難道不知道這靜玥是去成婚的?還往人家身上扔那勞什子有何用?你瞧瞧,那個荷包扔的高,都要砸到靜玥的臉了!」
話音剛落,一個粉紅色香囊啪嘰一聲打到了秋靜玥的眼角上,又咕嚕嚕的滾落在地。眾人默契的停止了喧鬧和尖叫,齊刷刷的看向秋靜玥。
送親隊伍的最前頭,是騎在駿馬之上的秋靜涼,他用袖口撥掉自己身上為數不多的香囊,生怕手指沾到香囊的邊角牽扯不清。他抬眼偷看已經停下不在前行的他長兄的後腦勺,有點想笑...要忍住...可是真的很好笑啊...不行,要忍住!......「噗...」
靜悄悄的街上,這一聲笑尤為明顯。秋靜玥的眉毛跳了跳,深深吸了口氣,沒有回頭,重重的咳了咳,用袖子浮開腿上甚至馬棕毛上掛著的香囊荷包,繼續打馬前進。
秋靜涼立刻正了正面色,神情嚴肅莊重的朝人群里看了看,那些手裡還捏著香囊的小娘子們頓時攥緊了手指頭,生怕自己一個激動,將香囊扔出去,黑駒上這位郎君就會用眼神殺死自己。
酒樓上,赤瞳抿了抿唇,看著伏在桌上雙肩顫抖的墨竹君,有些無措。跟隨主人這麼多年,幾乎從未看過他如此將情緒表露出來。
墨竹君笑了好一會兒,才從桌案上抬起頭來,抬手擦掉眼角笑出的淚,才道:「走吧,熱鬧看夠了,去秋府等著吃席。」
「主人,婚禮不是在郡主府舉行嗎?」赤瞳不解。
墨竹君淡笑著說道:「秋府才是他們的家。」
這場婚事,基本都是按照公主成婚的禮節來操辦的,經帝王授意,嚴格遵循了士昏禮的流程。過程十分繁瑣複雜,宇文邕倒是樂在其中,看著被折騰的新人,心中那種妒忌倒是沖淡了許多。
「陛下,要不您先歇會兒?」袁賀青上前弓著腰問道。
宇文邕擺擺手,「不了,看著他們折騰挺好玩的。」
袁賀青不由得失笑,感嘆皇帝的孩子氣。卻突然停宇文邕說道:「多好啊,多熱鬧,多開心。等寡人養好了身體,便滅了那突厥,免得邊疆百姓再受突厥欺辱之苦。到那時,一片昇平景象,她…就會更幸福了吧。」
袁賀青應承著,心中不免感嘆,他雖為帝王,心繫之人卻心不在他,這份失落,怕是再多榮華都不能與之替換的吧!
皇帝親臨,榮耀之至,滿朝大臣誰不擠破了頭來婚禮上轉上幾圈渴望在帝王面前混個臉熟。夜皎月倒還好,只行了各式大禮之後便去了新房,秋靜玥便沒那麼幸運了,新晉郡馬,又是御史大夫,秋府又是現在這般繁華景象,誰人不想巴結?一時間忙的焦頭爛額,根本沒時間去新房一觀。
秋楓上前,敬了宇文邕一杯酒。宇文邕笑道:「秋大人真是好福氣。」
秋楓笑著點點頭,回頭看向焦頭爛額的大兒子,又轉過身對宇文邕躬了躬身,說道:「陛下,老臣老了,想頤養天年。像陛下這樣年輕有為的明君,應該更多的年輕人輔佐,臣年歲大了,腦子都轉不過彎,還不如趕緊給年輕人讓路。」
宇文邕很有深意的一笑,「秋愛卿不算老,頭髮都沒白呢。」
秋楓搖搖頭,「老臣現在只想將孩子們的婚姻大事一一解決,就等著含飴弄孫了。現在朝堂之上一派清平,又有許多年輕人撐著,是時候退位讓賢了。」
宇文邕抿了一口酒,說道:「那愛卿覺得,誰來做新人相國何事?」
秋楓愣了愣,拱著手笑了起來。「陛下心中有數,何必讓老臣來說?」
宇文邕也跟著笑了起來,「好吧,不為難你了,既然你去意已決,寡人也不強留與你。你有兩個好兒子,一文一武,我大周如虎添翼。不過…若是那墨先生能入朝為官為國出力,便更好不過了。」
秋楓忙道:「墨先生心思不在朝野,那樣的淡泊性子,並不適合朝堂。」
宇文邕笑了聲,道:「是么?他不適合朝堂,他門下之人,倒是遍布朝堂各處啊!」說完,還有意無意的瞥了一眼袁賀青。
袁賀青脊骨一涼,小聲說道:「陛下,老臣忠心不二,還請陛下明鑒。」
秋楓也附和道:「不過是桃李滿天下罷了,墨先生絕無不臣之心。」
宇文邕挑了挑眉,淡淡道:「不臣?雲棲山莊原屬三國交界,齊國被寡人滅后,它仍舊立與兩國交界。說是我大周領土,可朝廷卻干預不得。但願他沒有不臣之心,要不然,這滿朝野,估計寡人的人將所剩無幾。想想,還真是可怕。」
「此人絕不會的!」秋楓忙解釋。
宇文邕擺擺手,笑道:「寡人知道,若是他想,宇文家的天下會不會易主也未可知。」畢竟自己身邊的可信之人幾乎盡數來自雲棲山莊,若真有心要反,自己怕是早就一命嗚呼了。
墨竹君此刻坐在秋府的靜心亭,悠悠然的喝著自己的青梅酒,狀似無意的瞥了一眼不遠處軒窗的方向。身邊打扮成侍女模樣的赤瞳小聲道:「主人,皇帝那邊對我們的內線有所察覺。」
墨竹君輕笑一聲,道:「那又如何?若是一一去除,他們家的日子就不用過了。他也不是庸才,應知我並無此心。做皇帝有什麼好,就我這體格兒,不出十天就會累死吧。」
赤瞳唇角輕輕上揚,「主人說得極是,那個位置,還不如做莊主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