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番外:緣盡&執手(五)
「皇上當眾責怪瑞元了?」這幾日恆姮時常會重複這句話,精神時而恍惚,不復從前的凌厲。
「瑞元呢?這孩子怎麼不進宮來看我了?」
「把瑞昊帶走,我不要看見他,跟他娘生得一模一樣,一樣討人厭!」
皇貴妃的脾氣越發得差,身體也每況愈下,最糟糕的是,她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太醫來了一批又一批,都不敢妄斷。
而所有人都知道,葉皇后精通醫術,當年便是御醫館老太醫都不及她,終是三皇子愛母心切,哭跪在葉皇後面前求她前去診治母親。
醫者父母心,乘鶴自然不會拒絕。只是恆姮每每瞧見皇后都會驚風發作亂喊亂叫,儼然瘋了一般,根本不讓人靠近。好不容易趁她熟睡接近了一回,把脈后但見皇后臉色一沉,只是搖頭。
三皇子哭問母親究竟得了什麼病,乘鶴不語,回到寢宮后,益發連長琴也不見,只說等皇帝散朝。
不時,允澄駕臨,眾宮女退去,只留二人在內殿說話。
乘鶴冷色看著允澄,又是那充滿挑釁的笑容:「皇上要臣妾做的事,臣妾辦到了,皇貴妃舊疾複發,恐怕再好的葯也難調理了,您只是用了當初瑾瑜皇后對付先帝……」
「葉乘鶴!」允澄冷酷地打斷了她。
「怎麼?又想命令我什麼?又想拿什麼要挾我?」乘鶴怒了,憤恨地盯著允澄,「你可以對恆姮這樣狠心,將來又何嘗不能那樣對我?」
允澄的眸子里熊熊燃燒著怒火,他不知道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跟眼前這個固執的女人說清楚,之前幾次他幾乎都剋制不住,於是心裡對自己說:「最後一次,這絕對是最後一次!」
「葉乘鶴你聽清楚,不是我對恆姮無情,她是我的表妹,是母后託付我要我照顧她一輩子的人,我怎麼會對她無情?可是她變了,變得兇殘而暴戾,變得冷血變得無情,她毒害一個又一個後宮妃嬪,不惜一切代價掃清阻擋她兒子成為太子的障礙,甚至對你動手。葉乘鶴,難道你要在金陵就被殺了,變做了鬼才肯相信朕么?」允澄字字鏗鏘,一把捏住了乘鶴的手腕,「憑什麼你做什麼說什麼都是對的,朕如何解釋對你而言都是枉然?」
乘鶴哭了,搖頭要掙脫開允澄的束縛,「我不信,你要我怎麼信你?我等了你十一年,十一年後你終於來找我,卻頭一件事就要我替你扼制住一個慾望探天的女人的權勢。你不擇手段了,我同流合污了,你要我怎麼信你,信你,再往後的日子裡繼續這樣伴隨你,昧著良心,什麼都不管不顧么?」
「啪!」一記清脆,允澄一巴掌摑在了乘鶴的臉上,她吃痛跌倒下去,允澄又心痛萬分,撲上來將她抱在懷裡。
「朕是一國之君啊,為什麼我能要得天下,卻要不得你?」允澄哽咽,「乘鶴,朕給了你十一年自由,這十一年朕勵精圖治做到一個國君該做的一切,往後的日子,你陪在朕的身邊,陪在我的身邊好不好?」
「爹爹走的時候……要我回來你身邊……」乘鶴大哭,好像在宣洩積累了十一年的眼淚,「他說不該離開你的,他第一次見到我就這樣責怪我……我當時好無助,爹爹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好像一切的錯都是我造成的,為什麼,為什麼是我錯了……」
允澄的心慢慢落回,懷裡的葉乘鶴還是當年的葉乘鶴,她一分一毫都沒有變,這是老天對他最大的眷顧,他的鶴兒又回到了身邊。
「朕要你啊,朕一直都要你,朕給你的水晶鶴呢?」允澄抱起乘鶴,微笑著帶著滿滿的寵溺問她。
乘鶴抽搭許久,恢復氣息后才滿懷愧疚地說:「三年前就落了。」
「是啊,你落了。」允澄佯怒,卻隨即攤開手心露出那一隻晶瑩剔透且沁了血絲的水晶仙鶴,「你先頭落了,鍾子騁後腳就撿回來了。」
「子騁?」乘鶴大驚,她不敢想想鍾子騁會知道自己的蹤跡。
「他一直知道你在哪裡,朕也知道他清楚,只是我們君臣好像慪氣一樣,從不提你的事,直到兩年前朕大病一場,他才把你的水晶鶴給了朕。」允澄笑道,「你知道么,朕當時恨不得當場剮了那獃子。」
「噗……」哭泣一場后,葉乘鶴終於露出了笑容。
帝后重歸於好的消息漸漸傳開,恆聿在家裡送走兩位兄長后,折回來見到妻子李氏,她滿面陰鬱不展,恆聿問其緣由,李氏方道:「若知道皇貴妃是這樣的結果,爺也決計不出手相助么?」
恆聿道:「的確是我們幾個兄長狠心無情了,可你知道么?她只是回到了從前罷了,當初病了的姮兒若沒有康復,就不會入宮,不會入宮,就絕到不了今天的田地。如今她能回到從前,雖然有些痴痴獃呆,但可以平靜地度過餘生,難道不好么?」
李氏不解,她委實不能理解,只低聲道:「他們說恆家的女孩子都沒有好下場,爺,千萬不要讓忻兒將來遭遇和她姑姑一樣的命好么?」
恆聿只淡淡地應「我答應你」,李氏便安心了。可他又想起了兒子的請求,索性挽了妻子一起回房,慢慢將在金陵發生的事說了,出乎他的意料,李氏不僅沒有因為穆穆雙目失明而嫌棄,反欣然道:「只要孩子們兩情相悅,還有什麼不好的?」
恆聿欣慰不已,雖然心裡多少認為妻子是希望自己能償還對佟未的愧疚,可既然她不說明,自己又何苦去挑明,便只道:「之後的事,就看皇上如何安排了,我能做的就是為兩個孩子爭取,讓他們的人生可以儘可能遠離皇室。」
然而五日後,公主和親的事終究被提上日程。迫於邊關安危,迫於江山社稷,淳熙帝最終沒有拒絕這一場和親,定於八月初一公主出嫁。
葉皇后曾苦求皇帝再作思量,奈何國事為重,允澄也捨不得女兒,卻不得不狠心為之。乘鶴本以為長琴會像之前那樣以死相挾,可這孩子此次卻表現得很沉靜,沉靜得叫人害怕。
但到了八月初一,長琴還是完完整整地上轎出嫁,淳熙帝為了補償女兒,給予了隆重豐厚的嫁妝,更派出半副皇后儀仗相送。如是,公主和親的消息也近乎傳遍了朝野上下。
八月十五中秋日,徐夫人生下一對龍鳳兒,徐正庸歡喜得幾乎瘋狂,佟未攜子女及其方、恆亦宸等來到玄武湖邊徐家老宅相賀,眾人聊起之前種種,無不感慨。提到長琴出嫁一事,卻見容翊沉默了。
趁空出來透氣,容翊的心思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學長。」其方卻跟了出來,柔聲地喊了他。
「其方。」容翊轉身微笑,又歉意地說,「都習慣叫你其方了,該叫你其緣才對。」
梁其方卻道,「父親說不如往後就改名叫其芳,不過是個稱呼。學長,我來是想跟您說,之前若沒有我存在,您興許會覺得公主的一往情深是真真難能可貴的,可是太多巧合,太多陰差陽錯,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如果還有機會,您會接受公主么?」
容翊沉吟半日,只是道:「說不清楚的感覺,唯一強烈的,是不希望她去那麼遠的地方,會覺得心疼。」
其方淡然道:「容靖也會同樣捨不得我的。」
容翊一怔,終沒有說話。
因是烙印了皇帝不堪往事的節日,今年的中秋節允澄照舊沒有參加,可卻在皇後主持的家宴中途召見了恆聿,恆聿本以為有什麼要緊的事,卻不料皇帝頗有幾分愧疚般與自己說:「有件糟糕棘手的事不得不和你說了,本來朕的無郁是指婚下降給你家亦宸,但是現在無郁不見了,朕不曉得再找哪一位公主來補償你們恆家。」
恆聿暗喜,忙道:「想是亦宸沒有福分,但是微臣更擔心三公主的下落,公主究竟去了哪裡?皇上要不要派微臣去找尋?」
允澄嘆氣,擺擺手道:「都是被朕寵壞的孩子,你也不必找了,失蹤的又豈止無郁。」
恆聿益發不解,但聽皇帝解釋:「朕的三女兒比她姐姐強啊,竟然自願出嫁塞外頂替她的姐姐,所以現在一路南去的送嫁隊伍里的公主不是長琴,而是無郁,而長琴也南下去了。」
「大公主?」
允澄好生氣,卻又很無奈,「皇后一早就知道這件事,竟夥同她們一起欺瞞朕,但如今事已至此,朕也不必再去追究勉強。你立刻派人南下護送大公主,確保她安全抵達金陵。」
「金陵?」恆聿愣住了。
允澄苦笑:「金陵果然是個好地方!」
十月,秋最深的時候,也是四季最叫人痴醉的時候。凌雲書院秋季辯學會正在大課堂緊張地進行著,傷愈的恆亦宸針鋒相對三年來始終勝他一籌的容翊,篤定要在最後一年勝他一次。
正在容翊猶豫如何反駁的時候,執事匆匆忙忙地跑進來,那一頭虛汗很是駭人,好似遇到什麼天大要緊的事。
「怎麼了?」項開聞坐在上首輕描淡寫地說,「難不成皇上又送個公主來?」
那執事點頭如搗蒜,又搖頭如撥浪鼓,大聲道:「不是又送個公主來,是那位大公主又來了,長琴公主、長琴公主駕到,駕到了……」
「長琴!」容翊從方才的學海里猛然驚醒。
「學長!」其方從容靖身後探出腦袋,揮手道,「學長,記得您說過的話啊。」
正說著,一身華服的長琴已大搖大擺地走進來,那氣勢比初臨凌雲時更盛,她得意洋洋地掃過眾人,目光停留在容翊身上時卻不屑地移開了去,招手把恆亦宸叫到跟前,耳語須臾不知說了什麼,眾人但見恆亦宸不管不顧地跑了出去,唯一叫人放心的是,他臉上的笑比秋日的艷陽更美。
「容翊。」長琴這才想起來叫他心裡的人。
容翊愣了愣,款步走到她面前,禮貌道:「見過公主!」
長琴睨他一眼,朗聲說:「即日起,本宮就是你的伴讀!」
眾人嘩然,等他們明白過來,容靖已笑得滾在地上,那笑里溢滿了得意與惡作劇的味道,氣得容翊要來揍他,卻聽長琴道,「容公子,這樣的小事,交給伴讀來做便是了。」說著開始挽袖子。
眾人又一怔,隨即被容靖幾乎瞪出來的眼睛惹得哄堂大笑。
但所有人都在笑的時候,項院士默默地退到了後堂,幾番捶胸頓足后,無聲仰天長嘯:「老天爺,你作何又來作弄與我?」
可這滑稽的模樣終究叫跟來的學生都看到,笑聲頓時傳遍整座書院,就連街上路過的人也停下來駐足觀望,長久以來,人們第一回發現到嚴肅的凌雲書院亦可以溫馨如斯。
自然歲月靜好,凌雲書院這個美好的地方,會有更多美好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