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蘇暘遙望明月,想起了從前在益州的快樂生活,不禁感慨唏噓,淚眼朦朧,沈珺抬眼看他,知道他心思,看見他傷心,自己更要傷心十倍,忙把話題扯開,指著天上閃光的兩顆星星道:「你看那兩顆不就是織女星和牛郎星么?我們在這裡看得他們離不過咫尺,可是在他們看來卻是天涯之隔,盈盈一水間,默默不得語。他們每年七月七日才能見一次面,我們可比他們好多了,我們朝夕相對,不用受那相思之苦。」
「是啊,所以我們要好好珍惜彼此,要成為同生死共患難的一對令人羨慕的情侶。」
沈珺聽著他的話,心裡甜絲絲的,霎時間充滿了柔情蜜意,把什麼仇恨、什麼世事、什麼武功全都忘了,只想著和他成為一對璧人,遨遊於滄海之間。
「你說我們報了仇之後要做什麼呢?」沈珺靠在他的肩上,閉上了雙眸,靜聽他的心跳與呼吸聲。半晌,蘇暘才道:「你想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那我讓你去死你也去么?」沈珺脈脈含情道,蘇暘被這話一驚,愣了一愣,隨即笑道:「若是你捨得的話,我縱使立馬去死又何妨。」
沈珺嫣然一笑,道:「你要是死了,我也陪了你去,我們在黃泉路上再相逢。無論去哪,你都推不開我,你這一輩子啊,註定要敗在我霸王花沈三娘的手下。」
蘇暘欣然一笑,與她一起舉頭望明月。長談歡笑,不知不覺竟已談到了四更天,天色由暗黑染成了水墨色。蘇暘和沈珺這才爬下屋頂,依依惜別,沈珺回到房裡,見到尚存的幾隻螢火蟲,心裡湧入一股暖流,臉頰也火熱起來,沈珺忙掀了被子,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頭,沉沉睡去。
翌日,日出東方,清暉漫灑於這寧靜的山谷。陶清觴梳洗罷,便來到了木樁前,卻哪見蘇暘和沈珺的人影?陶清觴凝思一想,心中便有數了。過了不多時,沈珺與蘇暘同時出了門,兩人一見面,立馬揚眉笑眼,你儂我儂。
陶清觴笑道:「你們兩個冤家和解了?」
「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我沈三娘才不是那種小氣巴拉的女人,懶得跟他計較。」一句話沈珺說得甚是甜膩,蘇暘搔了搔頭皮,只是笑著。
「好了,既然你們和好如初了,那就快把心思放在練功習武上吧,不要到時出了江湖,還被一些小嘍啰打敗了,丟我逍遙野老的臉面。」
「是,師父。」兩人不約而同地應答一聲,又各自練習武功去了。
寒來暑往,一眨眼又過了一個年頭。蘇暘和沈珺已將陶清觴的武功學得差不多了,只是還未與人動過手,不知其威力如何。
這日,秋風送爽,菊花飄香。蘇暘與沈珺上山插茱萸去了,回來看時,只見陶清觴立在沈逍鶴所送之八卦圖前,出了神。
沈珺輕聲道:「師父,又想大師兄了么?」
「才沒有,我怎麼可能會想那個逆徒。我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沈逍鶴明知道我不喜歡八卦道術,為何還要送我一幅八卦圖,還留了卦有乾坤,圖有憐離八個字呢?」
沈珺往前走了幾步,貼近那幅八卦圖,盯了好久,又默念著「卦有乾坤,圖有憐離」八個字,念了好幾遍,忽然發覺其玄奧之處。
沈珺大喜道:「師父,這幅八卦圖果然暗藏乾坤!」
「哦,什麼乾坤,你且說來聽聽。」陶清觴貼了上去,可恨的是自己瞎了眼,看不見眼前的八卦圖。沈珺撫著圖紙的邊緣,明顯有兩層紙,沈珺也不做多想,兩指捻起表面的那層紙,輕輕地撕了下來,果不出所料,夾層中當真有「憐離」。
「師父,這夾層之紙上有一首詩。」沈珺放眼望去,這首詩是用簪花小字寫的,娟秀工整,似是女子手筆。
陶清觴心念一動,忙道:「什麼詩,你念給師父聽聽。」
「柳折絲長留,空聞琵琶音。道路阻且長,遊子何所歸。雙目混沌生,悔悟徒傷悲。朝花可夕拾,昔人不可追。捻絲輕作線,彩綉繪鴛鴦。怎奈紅顏薄,和泥築新冢。不乞孟婆湯,他生我亦生。」陶清觴聽時已熱淚盈眶,聽完便泣不成聲,心裡又驚又喜,又悲又傷。驚喜自然是因為玉玲瓏挂念於他,給他留了一首詩,將其心意和盤托出。悲傷自是因為玉玲瓏已然仙逝,可他卻未能再見她一面。
原來,這幅畫正是出自玉玲瓏之手,當年她打傷陶清觴的眼睛,又將他趕下山,終日鬱鬱寡歡,自認為虧欠於這個徒弟。她曾多次想把陶清觴找回來,但礙於妙真道門規,此事只能作罷了,但她總是睹物思人,終於有一天,她把自己的心意都化為一首詩寫了出來。那時,沈逍鶴仕途不暢,聽聞嶧山之上的妙真道,便想前去出家為道士,忘卻一切煩憂,恰好碰見了玉玲瓏,從談話間玉玲瓏得知沈逍鶴是陶清觴的徒弟,興高采烈,將一首「無題」詩藏在八卦圖后,便是想:他見也好,不見也好,一切皆有天定。沈逍鶴更是得到玉玲瓏的啟發,而決心開宗立派,建立了道教支派「正真教」。
「師父,都是弟子的錯。」陶清觴雙膝跪地,嚎啕大哭起來,蘇暘與沈珺在旁看著,不禁也心痛神痴,替人垂淚。
沈珺輕聲道:「師父,師公她定然也不希望你如此傷心的。」
陶清觴痴了好久,摸幹了淚水,撫摸著紙上凹凸有致的簪花小子,似乎能感受得到當初玉玲瓏作此詩時的心情。
過了半晌,陶清觴開口道:「徒兒,你們把這八卦圖重新貼上去吧。」
沈珺撿起八卦圖,將其原原本本地貼好,不留一絲痕迹。自那以後,陶清觴的心結總算是解開了,至少他明白了玉玲瓏的心意,知道玉玲瓏從未因此而恨他怨他,這對他來說就以足夠了,至於鴛鴦情意既逝何求?
陶清觴過得越來越瀟洒自在,世間再無一事足以煩憂。沈珺和蘇暘也總算安了心,他們既然學成武功,自然要離開山谷,回去報仇,不能再留在此處陪伴陶清觴。
「你們要走也可以,不過……」陶清觴聽明其來意笑道,「我吃慣了二狗子煮的菜,你們要走了,我老人家就再不能享用那些人間美味了。所以,我想請二狗子你教我煮菜。」
蘇暘道:「師父要學,徒兒自然是義不容辭了,不過徒兒也有一事要求師父。」
陶清觴笑道:「你有何事要求?」
蘇暘將沈珺的手拉了過來,與她齊齊跪在陶清觴面前道:「師父,我與三娘情投意合、兩情相悅,但因我們二人高堂早逝,無人可為我們主婚。如今我們拜了您為師,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既是父,便是我們的親人,所以弟子斗膽請師父為我和三娘當主婚人。」
陶清觴聽了笑得合不攏嘴,忙把他們扶起,對蘇暘道:「難得你開竅,師父答應你就是了。」
「多謝師父!」
「不過,山谷中既無八抬大轎,也無禮樂陣仗,還得委屈你了,三娘。」蘇暘凝望著沈珺,深情款款道。
沈珺將頭一橫,扁著嘴道:「當然委屈了,不過……委屈我也肯嫁!」
蘇暘欣喜若狂,一把將她抱在懷裡,時中秋月圓,人應團圓。蘇暘乘舟出了山谷,到了街上置辦紅燭彩帳,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等物,還讓人裁了兩身喜服。一切都準備妥當,這才回了山谷,吉時一到,門前一串爆竹噼里啪啦作響。
一襲彩綉紅裝的沈珺蓮步走來,與蘇暘一起拜了天地,又向陶清觴拜了一拜,最後行了交拜禮,送進了洞房。
紅簾喜帳,莫不彰示著新婚之喜色。蘇暘拿起喜稱,挑開喜帕,凝雲淡淡、蜻蜓款款,碧瑤玉簪上青絲,臉微銷紅眉微濃,巧笑倩兮,姽嫿妙兮。沈珺嫣然微笑,這一笑便可攝人魂魄,蘇暘呆在了原地。
「二狗子,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今日可是我們的大喜之日,你還要走神想其他事么?」沈珺秀眉微蹙,臉稍有慍色,卻愈發地好看了。
「不是,我只是覺得你太美了,一時之間怔住了而已。」蘇暘緊張得連手都不知該往哪放,連耳根子都發紅起來。
沈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盯著他道:「你在害羞什麼?還不快迎我去喝合巹酒?」蘇暘愣愣然,扶起她兩人喝了合巹酒。蘇暘從懷中摸出一支發簪來,放在她的掌心道:「這是掌柜的送給我的,她對我說假如有一天我遇上了心儀之人,就把這支簪子送給她。現在,我把這簪子給你,就當……當是我們的定情信物了。」
沈珺笑盈盈道:「那你幫我簪上。」蘇暘從她手中接過了,好生簪到她的髻上。
「過了今夜,我們便是夫妻了。待到我們報了仇,便要行走江湖,沒有名號可不行。」沈珺道。
蘇暘沉思一會兒道:「我曾聽說嘉興有一對夫妻自稱雌雄雙煞,我們便也學他們的名號,他們是雙煞,我們便是無常,黑白無常可好?」
「我們又不是勾人魂魄的鬼怪,幹甚麼叫這種名字,不好不好,你再想一個。」
蘇暘低頭冥思,響指一打,道:「癲鳳狂龍可好?」沈珺輕輕念了幾次,越念越覺得好,便鼓掌大笑道:「再好不過了,但是我有一個要求,你是鳳,我是龍!」
「怎麼能這樣呢,這讓別人知道了,我的臉要往哪擱?」蘇暘不服氣道。
沈珺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啐道:「你答應不答應?」沈珺手上一使勁,就要把他的右耳擰了下來,蘇暘連忙求饒:「答應,我答應就是了嘛,你說什麼我都依你。」
「油嘴滑舌。」沈珺朝他吐了吐舌頭,拉著他的手往錦緞床上一坐,好一對鳳凰于飛的妙人。
又過了一月,蘇暘把炒菜的本事都教給了陶清觴,沈珺和蘇暘這才戀戀不捨地與師父作別,登上小舟離開了雲天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