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書生曾意氣
齊楚涵和山山站在一處斜坡上,眼前橫著一顆斷樹枝幹,兩塊木板歪歪地搭在上面。
齊楚涵看向山山,山山委屈地低著頭,這門窗不分,五方不遮的殘跡就是所謂廢棄的木屋了。
齊楚涵摸摸山山的腦袋,安慰道:「不錯。」
山山雙手絞在一起,甚是慚愧:「小主子,要不,咱們還是回去住吧。」
齊楚涵搖搖頭,「這裡就挺好的,我做夢都在想,等我將來有了家,裝修房子的時候一定要有星空屋頂,沒想到還是這麼恢弘的天蓋星空,很滿意。」
山山搖著小主子的手臂,勸道:「就兩塊木板,根本起不到護身作用。」
齊楚涵不理,「走吧,我們去找木魚老人,總該是要當面感謝的。」
「小主子!」山山還想勸說,可見齊楚涵根本沒有回退的意思,只能握緊兩隻小拳頭,暗道:「我一定能保護好您的。」
一路安靜,即便進了木魚老人的藏書木屋,齊楚涵除了感謝之外,也並沒有多說什麼。
齊楚涵如此表現,倒是讓木魚老人的心裡如同百爪撓心,很想知道事情到底發展到什麼地步了。
禁足天祭山五十年,有很多時候都太過乏味,齊楚涵主僕二人好歹是雲崖上的一抹異色,給木魚老人帶來很多新鮮感。
齊楚涵埋頭翻書,可山山無事可做,木魚老人剛問了兩句,她已經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說了個徹底。
「有脾氣,有想法,有志向!」木魚老人贊道。
「當朝四皇子,老師可知?」齊楚涵找了個自己最感興趣的話題請教道。
「知道一些。」木魚老人頓了一下,續道:「可悲之人而已。」
「可悲?那可是四皇子,皇后次子耶。」山山不解,那樣的身世,無限榮華富貴,如果這也叫可悲,那自己豈不是都不配活著了?
「身不由己者最可悲。」木魚老人解釋道。
「願聞其詳。」齊楚涵真誠求教。
「皇帝體衰,朝中立儲意願越來越強烈。可聽過一二?」
齊楚涵點頭道:「據說主要是大皇子和三皇子兩派相爭。」
「不錯,二皇子天殘,早已經寄情木雕,不問任何朝事了,府名雅香。四皇子有長子身份,皇后精明,娘家枝葉繁茂,朝中支持者眾。三皇子胸有溝壑,去年開府,後勁最足。可無論是大皇子還是三皇子成功,這個四皇子最多落一個閑散王爺而已。」
從開國皇帝起,皇子爭位的一大關鍵陣地在於開府,以皇子的排位名次冠名,例如三皇子的府名就是「三皇子府」。二皇子府名雅香,就相當於昭告世人,退出皇位之爭。
「閑散王爺不也挺好的嗎?」山山越來越聽不懂了。
齊楚涵解釋道:「如果是大皇子繼承大統,可能還會存他富貴,畢竟是親兄弟,可若是三皇子登頂,最好的結果是遠封,遠離都城,窮疆僻壤,甚至在去封地的路上就會死掉了。當今三國局面就是皇家手足情深的惡果,任何一個有志一統的皇帝,都不會再允許自己的親兄弟有封地自治之權了。」
木魚老人大睜雙目,從一個小姑娘的嘴裡聽到這樣的話,十分震驚,「此話是從何聽來的?」
齊楚涵回道:「天下三分已久,一統勢在必行,歷史總要前進,哪怕未來會倒退分裂,也不會是一統之後的百年之內。當今皇帝的親兄弟有七個,如今,人呢?十年大亂,死掉三個,封地惡疾,死掉兩個,敗壞律法,自縊兩個。姑且不論這種做法是否太過殘忍,可皇位只有一個,雖說現在三國分立,但熙涼仍舊是天下正統,天祭山仍舊是唯一的聖地。」
木魚老人追問道:「既然一統勢在必行,你看好誰?」
齊楚涵擺擺手道:「我對三國了解不深,不敢妄言。」
木魚老人問:「怎麼才能幫你深刻了解?」
「自然是了解了全面、細緻、精確的信息之後,才能看出苗頭。」
「比如?」
「吏治、律法、經濟、軍隊、國策……」
木魚老人起身,背手來回踱了幾番,道:「你隨老師來。」
木魚老人在前,手裡還拿著齊楚涵所做的思維導圖。
在木魚老人的單板床下,竟有一條小道,斜斜鑽進山地。
下了台階,齊楚涵適應了一下明暗分明的光線,看到一排排的書架,盡頭是黑漆漆一片,不知幾多。
「除了天下常識書料,這裡還有最近三十三年來,三國所有的條令政策皇昭。各國四品及以上官員信息,境內名望之士,異常人員調度,稅收軍費劃撥,千人級戰鬥資料等等。」
「老師,這……」齊楚涵震驚。
「唉,當年老朽提出集權,防止分裂,還是太晚了。三國初立,大戰十年,可統計人口銳減八千六百萬,這十三年來,大戰未起,小爭不斷,看似穩當,其實都在蓄力爭鋒。你和老夫的看法一致,一統勢在必行。均衡局面一旦打破,不完成統一就絕不會罷休。可書生氣短,總歸是希望少死些人好。你年紀小,天祭山當年一戰,熙涼,后楚,兵馬入土三十六萬,千萬百姓流離失所。」木魚老人涕泗橫流,「百姓,終究是最苦。」
齊楚涵撫摸著一排排的書料,明暗在身上兩分,「老師,您看好熙涼一統。是習慣還是心意?」
「知遇之恩。」
齊楚涵突然笑得艷麗,「老師,我終究是女兒身。」
木魚老人舉起手中的思維導圖道:「不是一般的女兒。」
「我老了,腦子慢了,思路渾了,需要一個聰明的學生幫忙。」
「老師就不怕我偷了您的才智,叛出熙涼?」
木魚老人手腳顫抖,哽咽道:「止兵禍越早越好,能惜命越多越好。」
三國分疆,起於木魚老人的集權國策,二十三年兵爭乃一大惡果,禁足天祭山五十年,不是怕死,是怕再也沒有贖罪機會。
「若是真有手掌天下權的那麼一天,我答應老師,不濫殺。若我只是幫老師送出天下計,也一定將此願帶到。」齊楚涵道。
「可老師禁足於此,如何保證信息的準確性?」
「集權是對的,只是太晚了。所以雖然史家說老朽乃一介『書生屠夫』,可這二十三年來大戰小爭不斷,也證明了一統才是王道天命。」木魚老人解釋道:「很多人希望我隱姓出山,可我真正破除心障,明白過來之後,已經太老了,太老了。」木魚老人苦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