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接下來的時間異常難熬,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窮無盡的痛苦拉扯得萬分漫長。那些獄卒真的是刑訊老手,最擅長的就是如何令一個人感到深刻的絕望。你覺得已經痛苦到頂點,卻原來下一次更加痛苦,你以為自己立刻就要死了,轉瞬又無奈地清醒過來。
塔達瘋狂地崇拜古老的刑訊用具,針籠、血釘、倒掛金鐘、電刑等等,有的樣式簡單,有的看上去就猙獰可怖。無論哪一種,都能讓人陷入極度的狂亂和刺骨的疼痛當中,無法自拔。
勞特饒有興味地欣賞著藍廷在一樣又一樣的刑具中輾轉掙扎、強忍痛楚。看著那具年輕的軀體,被一點點撕裂碾碎,傷痕纍纍。
整整十二個小時,到最後藍廷除了臉和脖頸,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就連手指的每個關節,都被刑具壓榨得腫脹發紫,足底也被鐵刷刷得鮮血淋漓。
行刑的獄卒已經換了三批,都很疲憊,這本來就是個體力活。塔達決定休息一下,但不能讓犯人好過。他命人點了好幾個大火盆,全都攏在藍廷周圍。熱浪一陣一陣撲面而來,猶如身處火海,距離剛好,讓犯人充分感受到熾熱滾燙,卻又不會灼傷。
藍廷被高吊起來,全身重量都懸挂在兩隻手腕上。長時間的刑訊和失血早已使他口乾舌燥,四周火焰的灼烤更令得他連呼吸都是萬分困難。汗水混著血水一滴一滴落下去,不過片刻就在腳下匯成一窪水漬。
勞特睡了一覺,吃過早餐,神清氣爽地又回到刑訊室。那些獄卒都躲在門口,彼此嬉鬧取樂,見中校長官走進來,連忙立正站好。
塔達也剛剛睡醒,小步跑過來:「中校。」勞特點點頭:「怎麼樣了?」
「還在裡面。」塔達命人打開牢門。
無邊的熱浪夾雜著地牢的腐臭,一下子席捲過來,勞特呼吸一窒,不由自主皺緊了眉頭。塔達極有顏色地忙倒了杯冰水,勞特抿了一口,走進去。
藍廷低垂著頭,似乎人事不知。塔達狠狠揪起他的頭髮,迫使他揚起臉,乾裂的嘴唇和蒼白的臉色毫無保留地暴露在火光下。
塔達問:「挺舒服?」
藍廷費力地睜開眼睛,微微張開嘴,喉結滾動了幾下。勞特在後面說:「給他。」塔達接過勞特喝剩的半杯冰水,在藍廷面前輕輕一晃,冰塊撞擊玻璃杯的聲音清脆動聽。他不懷好意地把杯子貼在藍廷的臉上,讓對方充分感受到沁人的涼意:「喝下去就不會這麼又熱又渴了。我們商量商量,你說出軍事部署,我給你水。」
藍廷急促地喘息了幾聲,似乎已經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無窮而瑣碎的折磨。塔達舉著杯子等著,他的經驗告訴他這個時候不能著急,這個年輕人快挺不住了。塔達的視線掃過藍廷修長的身軀,心裡惡狠狠地想:等他招供,我一定要第一個享用他!
果然,沒過多久,藍廷有氣無力地說了幾個字:「長河……淮委……」塔達沒有聽清,湊過去問:「什麼?說清楚點。」
藍廷又喘了幾口粗氣,低聲說:「長河的部署……聯防軍……」塔達忙將耳朵湊到藍廷的嘴邊:「快說!」連勞特都直起腰注視著。
忽然「啊——」的一聲慘叫,塔達的耳朵被藍廷用盡全身力氣咬個正著,杯子「嘩啦」落在地上,摔個粉碎。塔達疼痛難忍,拚命對藍廷連踢帶打,藍廷死死咬住就是不肯鬆口。周圍的獄卒全慌了神,紛紛衝上前,有的拉塔達,有的用皮鞭棍棒狠命抽打藍廷。牢房裡亂成一團,好不容易藍廷鬆開口,居然咬下塔達半邊耳朵。
塔達手捂著耳朵厲聲慘叫,鮮血淋漓氣急敗壞。勞特「霍」地站起身,憤怒地盯住藍廷。藍廷吐出口中肉塊,竭力昂起頭,看向勞特:「沒有水,血……也是……一樣……」說完不可遏制地大笑起來,真難以想象這種情況下他還能笑得出來。只是他被刑訊太久,笑聲空洞乾澀,笑了兩聲就開始不停地咳嗽。
勞特幾步衝上去,狠狠給了藍廷一拳,藍廷仍是笑,一邊咳嗽一邊笑。
勞特正要再打,走廊里響起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一個極為高亢的男人的嗓音響起:「聽說勞特中校又要立功了,怎麼不通知我一聲?中校先生太不夠意思了。」
藍廷猛地一抬臉,眸子里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神色,隨即深深地低下頭。勞特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兩下,彷彿剛吞下一隻癩蛤蟆,隨即轉過身,已是笑容滿面:「原來是霍維斯廳長,好久不見啊。」
一個男人懶懶洋洋地踱了過來,他年紀不大,不會超過三十。黑色的頭髮,微卷,略長及肩。穿著一身軍裝,也是中校軍銜。不過找遍三大帝國,估計也不會有人能像他一樣,把明明威武挺括的軍裝,穿成這樣懶散——外面的衣服扣子全開了,只是隨便披在身上,裡面襯衫的紐扣解開了一大半,稍稍一動就露出寬闊光潔的胸膛。沒有系皮帶,腳步拖沓而沉重。只有一雙手上的白色手套,戴得十分齊整,嶄新雪白。他的身後跟著一個極為漂亮的少年,紫色的長發一直垂到腰間。
這個男人還沒走進刑訊室,就難以忍受地皺緊了眉頭,從兜子里摸出一方熨燙摺疊得極為平整的手帕,用力掩住口鼻,瓮聲瓮氣地抱怨:「太難聞了勞特,你怎麼能受得了?」
勞特微笑:「你可以不用來,霍維斯。這麼骯髒的地方,污染我一個人就夠了。」
霍維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他的說話聲音很高,甚至有點尖銳,笑聲也是如此,在封閉的狹小空間里,格外刺耳:「勞特你真會開玩笑。不管怎麼樣我也是情報廳廳長,說來這刑訊也該歸我管。只不過我不願意常來而已,但只要你開口,沒說的,我一定竭誠效勞。」
「這是軍部的事,霍維斯,我抓到的是敵軍的人。」
霍維斯聳聳肩,完全不理會對方話中拒絕的含義,大搖大擺走近藍廷:「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隊長?叫什麼來著?啊,藍廷。」他旁若無人地自問自答,伸出兩根手指拈起藍廷的下巴,往上一抬,仔細端詳。
藍廷閉著眼睛,像是昏過去了。霍維斯一邊惋惜地搖頭一邊說:「嘖嘖嘖嘖,勞特,不是我說你,還用這種落後的審訊方式,太過時了。你瞧把人弄的,這麼凄慘,聽說明明長得很美嘛。」他低頭看了看被弄髒的手套,厭惡地摘下,扔給那個紫頭髮的少年,「快點把火盆都撤了,弄得氣都喘不上。」
這也是中校,得罪不起,獄卒們連忙撤了火盆,牢房裡的溫度好多了。勞特面色陰沉,默不作聲。
霍維斯四下掃了一眼,直奔角落裡的高背椅子,堂而皇之地坐下——那明明是給勞特準備的——紫發少年立刻為他戴上新的白手套,似乎慢上半刻他的手就會被骯髒的空氣玷污一樣,又為他點燃一根雪茄。霍維斯吸一口雪茄,慢條斯理吐出個煙圈,聲調拖長而傲慢:「勞特,論刑訊你可比不了我了,**的疼痛很多時候並不能使一個人真正屈服,而且還毫無美感。你得馴服他,在這裡,還有這裡。」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和胸口。
勞特冷笑:「是啊,馴服之後都變成你的X奴隸了。」眼光掠過紫發少年,「于軍情毫無貢獻。」
霍維斯無所謂地一攤手,裝腔作勢地說:「沒辦法啊勞特,捉來的全是低級軍官,什麼都不知道。除了□的聲音更動聽,伺候我更有熱情之外。啊,戰俘營里人數太多了,你手下的玩物也足夠了,不差我那幾個。」
他開始厚顏無恥地當眾談論手下那些奴隸的床上功夫,勞特鐵青著臉,不得不打斷他:「霍維斯,你特地跑過來不是為了炫耀的。」
「當然。」霍維斯一指被吊著的藍廷,「這個人,我正好拿來練練手。」
「他也只是個低級軍官。」
霍維斯大笑:「行了勞特,在我面前還裝什麼?獨立行動隊的隊長是低級軍官?好,雖說他只是個上尉,聽說也是費了你很大力氣才捉到的,如果這也算小人物,你的手下未免……哈哈。」
勞特臉上的肌肉又抽搐了一下,冷冰冰地說:「我的士兵都是勇敢的戰士,正因為是他們捉到的,我才不能給你。」
「勞特,我是情報廳廳長,我有審訊犯人的權利。雖然我對這項權利並不太在意,不過誰讓他是個美人呢?哈哈。」
「不好意思,這種權利我也有。」
「可你已經審訊過了呀。」霍維斯故作詫異地看看藍廷,再看看勞特,「似乎……結果不大美妙。啊,塔達,你怎麼了?耳朵受傷了嗎?」
勞特憤憤地盯了塔達一眼,低聲斥道:「滾出去!」塔達捂著耳朵苦著臉溜出了門。
霍維斯彈彈煙灰,略想了想,說:「勞特,不如我們打個賭,我輸了,立刻就走,贏了么,人就得歸我。」
「打什麼賭?誰都知道霍維斯廳長,是賭桌上的高手。」
「不不不不,不用那麼麻煩。」霍維斯拿出一枚硬幣,向空中一拋,又接住,「字還是人頭?」
勞特冷哼:「太幼稚了。」
「怎麼會?這是最快也最簡便的方式,我猜是人頭。」
勞特目光閃了閃:「硬幣是你的,說不定兩邊都是人頭。」
霍維斯嘆息一聲:「你總是不肯相信別人。嗯,要不這樣……」他對站在一旁的科托一擺手,「侍衛官,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科托上前一步,目不斜視:「願意為您效勞,中校。」
霍維斯把硬幣遞給他:「喏,你拿著,握緊拳頭伸出來,讓我們猜猜在哪只手裡?」
科托沒有立刻接過,而是扭頭看向勞特。勞特知道霍維斯既然來了,絕對不肯善罷甘休,更何況他說得沒錯,情報廳的確有審訊犯人的權利。勞特沉吟了一下,輕輕點點頭。
科托接過硬幣,在身後換了換手,握緊拳頭伸到身前。50%的幾率,勞特想了想,剛要開口,卻聽霍維斯似有意似無意地說:「科托,勞特中校最忠誠的侍衛官,你可別向自己的長官亂使眼色哦。」
勞特轉頭說:「霍維斯,你先猜。」
「那怎麼行,您可比我年長。」
「免得科托有向我使眼色的嫌疑。」
「哈哈,怎麼可能。」霍維斯誇張地大笑,「整個帝國都知道,您是最公正的人。」
「所以,更得請你先猜。」
霍維斯聳聳肩,很隨意地說:「那好。」他沒有急於開口,目光直直地盯著科托,足足有三分鐘,以至於科托險些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麼髒東西,剛要伸手去擦。霍維斯忽然說:「左手。」
科托愣住了,忍不住看向勞特。霍維斯挑挑眉,說:「讓我們看看。」
科托只好攤開手,左手掌心裡,靜靜地躺著那枚硬幣。
「啊哈。」霍維斯大叫一聲站起來,一把搶過硬幣,「好運硬幣,我得留著。」回頭對勞特道,「真不好意思,人我得帶走了。」
勞特臉色很難看,他說:「這個人牽扯到軍方的下一個戰略部署,如果他能招供的話。」
「如果他能招供的話。」霍維斯加重語氣把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事實上他沒有招供,再拷問下去就得殘廢了。勞特,我還不知道你嗎?拷打之後呢,你先玩玩?還是塔達?扔給獄卒,還是新兵營?太可惜了,勞特,太可惜了,簡直就是資源浪費。你永遠也不會看到這樣的美人哭著求你干他的表情。」他低頭湊到勞特的耳邊,輕聲說,「肯定比海亞王子更美。」
勞特像被錐子刺了一下,猛地回身:「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霍維斯舉起雙手,一副息事寧人的表情:「沒有,我什麼都沒說。」
勞特深吸口氣,對獄卒大聲命令:「把犯人解下來!」
「謝謝了。」霍維斯怪腔怪調地說,「麻煩幫我拖到馬車裡,我可沒帶那麼多人手。」
霍維斯的馬車就停在戰俘營門前。他是極為講究享受的人,無處不奢華,連馬車都是繁城最大最寬敞的。外面裝飾著繁複的流蘇,冷眼看上去明明是黑色的,卻在陽光下反射著金色的光芒。馬車套著六匹膘肥體壯的駿馬,比繁城最尊貴的海亞王子的馬車還要多出兩匹。
勞特命人把遍體鱗傷神志不清的藍廷扔到車上,對霍維斯敬了個軍禮。霍維斯散散漫漫一抬手,算是回禮,在紫發少年攙扶下坐進了馬車。
六匹駿馬拉著豪華馬車招搖過市,不一會就不見了蹤影。
勞特狠狠地啐了一口,像甩掉一塊噁心的泥巴,咬牙切齒罵一句:「到處發情的爛尾巴孔雀!」一回身,叫科托:「備馬車,進宮。」
霍維斯一登入馬車,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他長長地吁出口氣,手指按住眉間,像是剛打了一場勞心勞力的硬仗,身心疲憊。「他怎麼樣,克蘭?」霍維斯問,聲音全然不是在地牢里的輕浮高亢,反而低沉而喑啞,顯得十分持重。
紫發少年小心翼翼撫摸過藍廷身上的幾個重要部位,說:「只是皮外傷,也許傷到了筋骨,不過骨頭沒有斷裂的情形。」
霍維斯張開手掌撐住額頭,似乎陡然放鬆下來,喃喃自語:「幸好來得及……」
「主人,你說什麼?」克蘭問。
霍維斯搖搖頭,直起身子,剛才還放肆浮誇的面容,因為沉靜的神色,竟然顯得有些冷峻:「先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