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這句話問完以後,大殿內一度安靜,我一眼不眨地盯著桌案後方的人,心裡期盼著。我想,若是他能回答說是的,那我......不管如何都要阻止這場婚事,起初是因為喜歡我才上了九重天,時間長久之後,我發現自己根本收不住心,愛上了就放不開手,就像是著了魔一樣,不顧一切地沉淪。
可他回答說不是呢......我沒敢去想這個後果,就連一點點觸及都不敢。
而尊神的思想豈是我揣摩的呢?
「凡界什麼?不過是一場劫事,還請仙子莫要當真。」就在我等啊等,那個人終於金口啟開,說了這麼一句話。
桌案後方的人依舊是風光霽月,舉手投足的動作我都那麼熟悉,而我卻越瞧越陌生。只見他放下茶杯,神情淡漠地看了過來,眼睛里沉若塘水,依舊是捉摸不透的模樣,可他卻說出了比是與不是的回答更加傷人的話。
淚水是什麼呢?我曾一度以為我是快樂的,不管何時不管發生何事,流眼淚這件事情離我很遠很遠,離開玉山之前我是,離開了玉山之後......
三百年前我下凡哭過,為他人哭過,而三百年後的現在......眼淚爭先從眼眶裡蹦了出來,我卻是再也止不住了。怎麼會這樣呢,不過三百年而已,我學會了愛恨嗔痴,卻始終看不透眼前的這個人,這一切種種告訴我,不過是我的痴心妄想,真是可笑,我把自己搞的那麼傷情......
剩下的話不必再問了。
我眼淚沒擦,也沒再去看那個人,我想我的承受能力真的差,想逃離這裡,離得遠遠的,可能是上古神女兒的面子情緒發揮作用了罷,我不想在這個大殿里崩潰。
「如此,也好。」
良久,我憋出一句話后,便扯了扯袖子,看向旁邊的人,我哀求地看著他,祈求他帶我走,可我不能開口,我怕我一開口,詞句連不成一線,徒惹笑話可怎麼辦?
好在墨蓮還是十分懂我的,手伸了過來握緊了我的手,沉聲朝著桌案後方的人說了句:「告辭。」
便領著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是第一次我看到了墨蓮的強硬,可真帥氣。我想。
熟悉的宮殿在我的身後漸漸遠去,我走不快,或者說不能走快,此時的我步伐都是艱難的,這梧桐華宮的一切一點一滴,太過熟悉,熟悉的人,熟悉的宮殿,在我踏出這個宮門之後,從此就意味著再也不能踏進來了......
我茫茫然走著,腦子裡一團亂,風吹在臉上有些疼,眼睛還在不停的蹦淚,幹了又濕。我的心裡像是有一個小人,努力地蜷縮著,往心房的角落縮去。
「好冷。」
我下意識地說了句,就感覺到了有人用了力把我抱緊,我慢了半拍地僵硬轉頭去看身邊的人,素白衣襟,我微微抬頭還能看見上頭精緻白潔的下巴。
許是知道我在看他,墨蓮沒低頭,只說了一句:「想哭便哭罷,回了玉山就不能再哭了。」語氣低柔,我想他的神情應是十分溫柔的吧。
他這話一出,我的哽咽再也憋不住,如同潰堤一般宣洩了出來。
不曉得我們站在了何處,周圍靜悄悄的只有我壓抑猶如小獸般的哭聲,漆黑的環境讓我沒了顧忌,捂住臉蹲下來的身子哭的一顫一顫的。
過往的種種,那上萬年的驚鴻一瞥再到心心念念了的上萬年,三百年前追夢再到如今三百年後,我抱緊自己,傷情的上萬年啊,不過是一場風花水月,到頭來皆是夢境一場空罷了,誰的歲月里沒有一點傷情的事呢......
哭了好一會兒,總歸好了些,墨蓮還在旁邊等著,我不好意思再哭,便收了眼淚,看向那個等在原地的人,我說了一句:「走罷。」
夢醒了,該面對現實了。
......
後來回玉山的路上的時候,我們都沒有說話,直到玉山的地界......
不像是往日的安寧一番,眼前的玉山簡直讓我有些不敢想象,廝殺的將士們,戰火硝煙冒上空,隱隱約約似乎還能聽見那些仙靈的哀嚎聲。
看得我眼皮直跳,心裡直抖。
姑姑......姑姑呢?!
我顧不上再想別的,一種恐懼襲上我的心頭,我幾乎是從雲頭滾了下來,又連滾帶爬地從地上起來,我瘋狂地奔走著,揮開那些朝向我的刀劍,不管不顧地沖向雲殿的方向。
一路上都是打鬥的人,也有屍體,玉山的,那些穿著白衣服的兵將,我看出來了,是九重天的兵將,想起方才去九重天的一路上,怪不得這麼冷清,原是全到這兒來了,十幾萬年玉山和天界相安無事,這一次他們是為何而來?
心裡念頭閃過一張臉,我不禁加快了步伐。
可就在我將將靠近雲殿的時候,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從殿內飛了出來,就這麼朝著我費了過來,我頓時愣在了原地,眼見著就要撞了上去,一道不知名的力量將我扯開,那道人影就這麼摔在了地上。吐出了一大口鮮血,奄奄一息。
緊接著還未待我看清楚,有人從殿內沖了出來,神情狠厲,高傲而不屑:「只要你交出盜用神器的陌笙,就饒你一命,如何?女媧?」
我下意識去看地上的人,青色衣裳如今滿是血污,形容狼狽,奄奄一息的嘴裡還吐出了這麼一句話,「你休想。」
「嗡」的一聲,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不管不顧地沖了上去。
「姑姑!」
她看到我一愣,緊接著就是神情急切,還未等我撲到身前,就想要將我推開,可終究是沒什麼力氣,我顫著手握住她抗拒的手,看向她滿是血污的臉,一陣陣后怕湧上心頭。冷汗汗濕了我的後背,我哆嗦著嘴唇出聲:
「姑姑您怎麼樣了,您別怕,笙笙想辦法給您療傷。」我腦子嗡成一團,根本想不出什麼法子,只能徒勞地看著姑姑的血源源不斷地從嘴巴里冒了出來。
「咳咳......」姑姑想要說話,卻禁不住地又咳了一口血,我抖著手從袖子里拿出手帕給她擦,卻被她輕輕揮開,「走了就走的遠遠的,回來幹什麼!」她壓著嗓子說完這句話又是一陣粗喘。我急急地擦著她的嘴角,想努力地按住那出血的地方,顧不上回話。
「走,想走到哪裡去?」
身後已經響起女人得意而狠絕的聲音,「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啊。」天後眯著眼睛笑,眼底都是得逞的快意,「罪神之女偷盜神器危害人間,給本宮拿下!」
隨著她這麼一聲令下,黑壓壓的人群瞬間朝我撲了過來,我卻像是看不見一般,只堅持著用帕子不斷地擦著姑姑的嘴角留下來的血,可那血怎麼都擦不完,慌得我整個人都在發抖,怎麼擦不完呢,怎麼會呢?而姑姑已經沒有力氣再說話了,合著眼皮就這麼頭一歪,暈了過去,我哆哆嗦嗦地又去探她鼻息,還有一些微弱的呼吸,可我知道,姑姑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我擦了擦姑姑臉上的血污,淚水在眼眶裡蹦出來,滴落在姑姑的臉上,混著血污,帕子很快就髒了。
我這番不理那些天兵天將,天兵天將已經近到了身前,我眼裡滿是恨意地瞪著這群所謂的仙人,不閃不避。大不了,我耗費全身的修為就這麼拼上去。而這時,墨蓮和小糰子擋在了我的身前,那些天兵天將防備不及,被他們掃落一大半。
這時候我才知道,小糰子不知道何時就從我的袖子里跑出來了,想必方才那一拉就應當是它。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小糰子會使用法術,一直以來我都摸不透他的修為,現下看到他應對那些天兵天將自如的模樣,想來這修為定是比我高深幾倍不止。
「水神,本宮要捉拿罪神後裔,你作何干擾?」
很顯然,天後也沒想到水神會在這裡,並且還這般護著我。
面對天後,墨蓮竟很是悠然的模樣,絲毫不慌的表情,使我愣上一愣。
「何來罪神?」
這話問的天後一滯,她看起來好似有些忌憚水神,後退了幾步,身後的侍女忙扶住了她,而她站定之後,才咬著牙反駁:「如今月刃遺落到凡界,落到一個妖族人的手裡,現今凡界生靈塗炭,當初若不是罪仙笙月偷偷將尊神帶下凡,且怎麼會偷盜走月刃神器?」
「可本君記得,月刃星刃這把雙刃神器是上古蝶神大人的武器,而笙月為蝶神之女,理應當繼承母親的所有遺物才是,怎麼到了你的嘴裡就成了偷盜者?這是什麼緣由?」
墨蓮悠悠補充道。
天後似乎還不死心,「可上古蝶神是罪神,神犯錯與庶民同罪,這把神器早就不是蝶神的所有物了!如今本宮捉拿罪仙,有何不可?」
「唔,沒什麼不可,只是,有本君在這裡,你就休想得逞。」
水神站的筆直,絲毫不怕那天後,反而是那天後越發的忌憚墨蓮,遲遲不敢指揮著人過來,最後,天後撂下一句:「墨蓮你不要以為你是父神的兒子就可以這麼肆無忌憚,本宮看你能護得了她幾時!」
說罷,便帶著一群天兵天將走了。
一語驚四座,我聽了天後那話,便直接看向墨蓮,見他回過神來還是一派白衣飄飄的模樣,我有些發愣,怎麼都沒想到,墨蓮居然是父神的兒子!
「怎麼?我很好看?看傻了?」
迎著他揶揄的目光,我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之前我一直在他面前倚老賣老,想不到他居然是輩分更高的人,一下子把我給嚇住了,雖然君燁也是上古之神,但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水神行事向來低調,而我從來不知道他還有這一層身份,真真是......
我囁喏了嘴唇,有些尷尬:「您......」
「行了,我是父神的兒子,你還能放棄掉君燁喜歡我不成?不過是一個身份罷了,這麼拘謹作何?」
墨蓮開口打斷了我的話,語氣里的嘲弄聽得我心裡酸澀,便不再言語,轉而去看懷裡的姑姑,姑姑的呼吸都有些微弱了,我茫然地看著,一陣無力感襲來,心裡頭的無助彷徨使我不得不去問一旁的墨蓮,「水神,您有什麼辦法救救我家姑姑,求求您......」
他睨了我一眼,眼神有些發涼,我哆嗦了陣,忙改回之前的稱呼,「墨蓮。」
「嗯,先把女媧娘娘扶進殿裡頭吧。」
「好。」
我吃力地抱起姑姑,墨蓮蹙眉看了我一陣,隨手招來一個倖存著的玉山將士,「你,把前山主大人抱進去。」
「是。」
我們幾人走進殿內,經過方才的那一場麓戰,殿內橫七豎八都是屍體,剩下的玉山將士都在清理場面,鮮血瀰漫在空氣中,使我鼻頭有些發酸。每個人都是沉默著的,莫名哀傷的氣氛在整個大殿蔓延,而我此時顧不上多想。
看那將士將姑姑放在殿後的床上的之時,我就立馬守在了床邊,墨蓮伸手給她探了探脈,我詫異地看向他,彷彿讀懂了我心中所想,他解釋道:「之前學過點醫術。」
我點了點頭,安靜地坐在一旁,期期艾艾地看著他。卻不料,他看完卻是神情十分凝重。
「怎......怎麼了?」
「她的元神已經破碎了......」
「怎麼會......」我喃喃出聲,腦袋空洞地去看還在躺著的人,面色蒼白,雙眼緊閉。我抖著手去觸摸她的面龐,冰冷再也不復之前的溫度。我終於忍不住伏在她的身邊痛哭出聲......
姑姑在我的眼裡一直都是個強大的存在,從小到大,她雖然情緒多變,但對我卻是極好的,而現在若不是因為我......
「對不起,姑姑。」
大殿里傳來一聲又一聲悲痛的哀鳴。從那一刻,我才認識到,這個世界已經不是我能自由自在,可以肆意妄為的世界了,愛我的人倒了,我愛的人離我而去。
「都怪我,若不是我離開玉山,姑姑您也不會......我錯了。」
我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著,可床上的人卻是無聲無息。
錯了......我錯了......
如果能重來,我願意用一切去換安寧,可是,往事不可追......
夜十分的漫長,我守在姑姑的身邊看著她蒼白的面容一眨不眨,整個人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我拽著姑姑的手,就像我化形的那一天,姑姑緊握著我的手一樣。我想,我守著守著,若是姑姑能醒來,看見我在她身邊,也能安心不是?我還是不相信姑姑會離我而去。
姑姑,您若醒來,我便隨你打罵可好?
我在心中喃喃,姑姑怎麼會捨得走呢。又怎麼會捨得我呢......我就這樣坐在大殿不眠不休三日,不論誰過來我都將他們轟走,最後我還把墨蓮給轟出去了。
第三日,姑姑的脈搏都已經虛弱得摸不著了,我抖著手握緊姑姑的手,動了動乾裂的嘴唇,我喊著:「姑姑,別走,姑姑。」
可無論我怎麼叫喚,都得不到一絲回應,在我惶然地想要做些什麼的時候,突然想起,三百年前我去幻境君燁的時候,月刃跟我說的話,它說,神的魂魄可以肉白骨,救生靈。那時我才將自己的一魄剖給了君燁,而君燁如今看起來甚好,那這是不是代表著......
我咬著牙,用手探進自己的靈脈挖出自己的一魄,融進姑姑的身體里。疼痛使我汗流滿面,我仍是咬著牙將這一切弄好,傳完一魄,我有些虛脫,卻仍是抖著手去摸姑姑的手,原先虛弱的脈搏,如今漸漸活躍起來,我終是放鬆了身子,墜入了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