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6章 如影隨形
午後,白山,奔襲至此的楚軍騎兵,沒有在草地里看到多少帳篷,只見牛羊遍地。
到處都是牛羊,各自成群,分散四處,悠哉悠哉的吃草。
先趕到的前軍騎兵,已經大概把附近情況看了一遍,此刻向主帥王琳彙報:「只有牛羊,以及大量東去的馬蹄印,沒見一個人影。」
王琳看著遍地牛羊,以及理所當然的結果,沒有表情。
突厥可汗果然往東跑了,為了跑得快,把牛羊都扔下。
對方行事果斷,己方現在再想追,怕是很難追上。
他安排各部四處警戒,或收攏牛羊,或紮營。
再看看遠處那白色的山峰頂部,以及山邊若隱若現的火光,只嘆塞外風光果然異於中原。
後續又有騎兵趕到,王琳顧不得休息,召集將領議事。
看看接下來,該怎麼辦:是追擊很難追上的阿波可汗,還是....
還是把龜茲等國的突厥官員和駐軍清除,然後,「勸說」這些國家,投向楚國這邊?
有剛剛擊敗突厥大軍、擊殺達頭可汗的赫赫戰績在,想來這些西域小國,不敢不敢「迷途知返」。
之前,王琳的磧北道行軍在俱毗羅城擊敗了一支突厥主力大軍,俘獲無算,突厥的西部可汗-達頭可汗兵敗身亡,突厥人傷亡慘重。
這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捷,幾乎算是萬里奔襲的磧北道行軍將士,以及助戰部落和邊地豪傑,總算是沒有白白跑這一趟。
但是,突厥主力尚在:突厥的「大可汗」——阿波可汗,麾下還有不少兵馬,聚集在白山。
按說磧北道行軍打勝仗后,該窮追不捨,趁著阿波可汗還沒反應過來,往白山而去。
但是行軍將士長途奔襲之下,疲憊不堪,又打了一場惡戰,已然是強弩之末,再勉強去奔襲作戰,怕是會適得其反。
而且,根據俘虜供述,達頭可汗之所以率部到俱毗羅城,是要伏擊一支從大磧南部、于闐國過來的楚軍。
王琳並不清楚是否真的會有友軍從於闐那邊過來,不過事前知道皇帝會在隴右「搞事」,覺得或許真會有友軍出現。
於是南下接應,果然接應到了:海西道行軍約五千騎兵,自於闐出發,沿著于闐水北上。
兩軍匯合,兵力大增,士氣愈發高漲,但也延誤了時間。
所以,現在來到白山,已然是「人去山空」。
按說阿波可汗跑得這麼乾脆,己方接下來再追是追不上的。
可東邊兩千裡外還有一支騎兵,為瓜甘道行軍,當在瓜州鳴沙附近,若瓜甘道行軍騎兵往西北而來,半路上極大可能會碰到阿波可汗的兵馬。
這是因為,白山所在的群山山脈,橫貫東西數千里,從白山出逃的阿波可汗,要往北走,得先往東邊去(西邊是楚軍,走不通)。
在東邊近千裡外,高昌國地界,便能拐向西南,進入伊麗河谷,橫穿烏孫故地,從那裡「遠走高飛」。
對於楚軍而言,殲滅突厥另一支主力的機會十分難得,若讓阿波可汗遠走高飛,對方恐怕不會再輕易接近東方。
然而,瓜州的騎兵,卻未必會西進,因為按照戰前安排,在瓜州地區的瓜甘道行軍是誘餌,出於闐的海西道行軍,才是主力。
所以,瓜州友軍目前未必會輕易出擊,不一定會往西北方向行動。
待得對方知曉阿波可汗途經高昌出逃,再追,也來不及了。
瓜甘道行軍若真的按兵不動,磧北道行軍和海西道行軍這麼去追阿波可汗,是追不上的。
問題又回到一開始:接下來該怎麼辦?
王琳作為兩軍會師后的主帥,面對諸將的不同意見,陷入沉思。
說實話,在這麼遼闊的地區以騎兵實行大範圍奔襲、迂迴、追逐,確實讓他有些頭疼。
畢竟,他之前多年在南方帶兵打仗,對於騎兵的運用差了火候。
哪怕後來在幽燕鍛煉了幾年,積累了不少心得和經驗,可如今,指揮這麼多騎兵在茫茫大漠、草原,和狡猾的敵人追逐,終究是覺得不踏實。
稍有不慎,那就是全軍盡墨的結果。
思來想去,王琳一下子拿不定主意,卻無意間注意到,那幾個助戰的草原部落酋長,一個個都是喜形於色。
當然會喜形於色,此次大捷,按規矩,這些助戰的部落會分到許多牛羊、財物,以及俘虜。
牛羊,對於草原部落來說是十分寶貴的財富,而女人,更是一個部族發展的重要資源:女人能生孩子。
一個男人若是身體健康,可以讓好多女人懷孕,生下孩子。
一個部族,若能分得充裕的女俘虜(俘虜的突厥部落女人),過得十來年,部族人口就至少翻倍。
更別說俘虜了未成年人,就有了更多的奴隸去放羊、割草,儘快壯大部落實力。
現在,白山這裡遍地都是被拋棄的牛羊,助戰的部落,又能分不少。
更別說回去后,因為此次助戰表現好,還有好處。
所以,酋長們怎麼能不喜形於色?
王琳見著這幾位喜滋滋模樣,心中一動:那麼...
那麼,如果我是突厥可汗,在如今的形勢下,會怎麼做呢?
。。。。。。
凌晨,草地上的露營地里,點點火光不斷閃爍,和滿天繁星相映成趣。
摸黑而來的突厥騎兵,慢慢接近營地外沿,見沒有什麼像樣警戒,發覺營地里的敵人好像只顧著呼呼大睡。
又有大量牛羊聚集在營地外圍各地,看樣子,敵人是得了大量牛羊,加上認為突厥可汗跑了,便放心休息。
然而,這麼多牛羊正是可汗下令拋棄的,為的是讓敵人得了牛羊后,心滿意足,想著回家而不是打仗。
現在敵人果然中計,騎兵們趕緊派人向後方稟報。
親自率軍夜襲的阿波可汗,得知楚軍果然中計、放鬆警惕,大喜之餘,立刻下令進攻。
騎兵們換了馬,排開隊形,從正面和左右兩翼向楚軍營地發動進攻。
寧靜的夜很快沸騰起來,在戰場邊上觀戰的阿波可汗看得清楚:楚軍營地里火光閃爍,無數人影晃動,高聲呼喊著,試圖抵禦夜襲。
但是,對方的馬群已經被突厥騎兵驅散,沒了馬的騎兵,就只能手持長矛,蝟集起來,結成長矛陣以自保。
楚軍的長矛陣在突厥騎兵的逼迫下,不斷縮小,承受著騎兵不斷射出的箭矢。
突厥騎兵分成一個個小隊,在楚軍步陣外不斷繞圈騎射,這樣的騎射根本就不需要仔細瞄準,只要對著人群放箭即可。
耗到天亮,耗得楚兵軍心大亂,就能「吃掉」了。
但阿波可汗沒心情陪著楚軍耗,讓人把「火馬」準備好。
火馬,即是給馬的尾巴綁上火把,然後點燃,吃疼的馬群會不顧一切向前跑,衝擊步陣。
一旦步陣被馬群衝出破口,騎兵就能衝破口、擠進去,將破口「擠」大。
又會有更多騎兵衝進去,直接把步陣打崩。
雖然這麼做,會消耗不少馬匹,但對於阿波可汗來說,儘快殲滅這支敵軍、贏得一場大勝來挽回自己的威望,以及穩定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之前,達頭可汗在俱毗羅城兵敗身亡,消息傳到白山後,引發巨大的震動。
沒有人能想明白,這支襲擊達頭可汗的楚軍騎兵,為何會從北面冒出來,但達頭可汗兵敗身亡的結果,讓所有人都意識到白山危險了。
阿波可汗已經快要壓制不住貴族們的恐慌和不滿,所以急需一場勝仗來擺脫危險,並穩住人心。
否則,即便他帶著各部平安北撤,也會因為這次巨大的挫敗,而失去貴族們的支持,可汗之位,是不可能坐穩的。
只有反敗為勝,才能化解危局,甚至還能順勢樹立可汗的威信,對西部地區進行有效統治。
「火馬」準備完畢,隨著火光大作,這些尾巴著火的馬,嘶鳴著向前奔跑,跑向前方的楚軍步陣。
圍困步陣的突厥騎兵讓開一條道,幸災樂禍的目送「火馬群」撞向楚軍步陣。
就在兩者之間距離越來越近之際,阿波可汗看到,楚軍步陣的正面(正對馬群的那一面),忽然大量兵卒讓開。
讓出中間一條通道,似乎那裡擺著幾輛兩輪車。
還沒等阿波可汗細想楚軍想幹什麼,只見那裡火光閃爍,隨後雷聲大作。
「轟、轟、轟!」
雷鳴聲中,「火馬群」瞬間崩潰,許多馬匹倒下,其他馬則向左右轉向。
與此同時,許多騎兵的坐騎受驚,又跳又叫,把主人從背上甩下來,亦或是到處亂跑,根本就不聽主人的命令。
阿波可汗的坐騎也躁動起來,撒腿就跑,被他拚命扯住。
驚魂未定之際,又聽得刺耳的呼嘯聲起:聲音來自楚軍步陣。
卻見不少馬匹從步陣里衝出來,呼嘯聲隨著這些馬「移動」,嚇得更多的突厥騎兵坐騎亂跑,場面很快失控。
阿波可汗只道這是楚軍的妖術,導致馬匹失控,事已至此,攻是攻不下去了,趕緊下令收兵撤退。
然而外圍有號角聲響起,阿波可汗一開始還以為是後續兵馬來了,但很快反應過來:哪來的后軍?他周圍的騎兵,就是后軍。
果然,來的不是自己人,而是敵人:一個個頭戴「漏斗盔」的楚軍騎兵,從黑暗中現身,如狼似虎般的撲來。
本就因為呼嘯聲而混亂起來的突厥騎兵,勉強聚集成一個個小隊,迎向衝來的楚軍。
卻被楚軍騎兵手中會發光、放雷的兵器擊中,還沒近身,就有不少坐騎倒地、人墜馬。
突厥一方倉促間組織起來的防禦,很快被擊潰,前一刻還等著殲滅敵軍的阿波可汗,現在已然是兵敗如山倒。
無可奈何之下,只能調轉馬頭,拚命逃跑。
事到如今,他回過神來:楚軍算準了他會掉頭來偷襲,所以在這裡設下埋伏。
聽著後面的殺聲震天,以及周圍驚慌失措的隨從,阿波可汗欲哭無淚:本想著回本,竟然連本錢都輸光了!!
。。。。。。
中午,烈日當空,伊麗水畔,阿波可汗以及隨從策馬疾馳。
他們連人帶馬已經疲憊不堪,卻不得不繼續奔跑,因為後面有如影隨形的追兵。
一逃一追,已經跑了近千里,這幾日來,幾乎一直都在馬背上度過的阿波可汗,又累又困,已經快撐不住了。
但求生的慾望,支撐著他繼續前進,因為他知道對方也快撐不住了。
這種時候,誰能撐下去,誰就是最後的勝利者。
然而,就算他撐住了,擺脫追兵,接下來,怎麼辦?
想到這裡,阿波可汗心中悲涼。
白山之戰,他夜襲失敗,反被楚軍騎兵追擊。
對方如同瘋狗一般,從白山一直追,追著他到高昌國地界。
好不容易擺脫了追兵,阿波可汗勉強休息了一下,卻得知另一個壞消息:東南方向,有一支數千兵力的楚軍騎兵奔襲而來。
高昌國王閉門自守,而這支楚軍則襲擊了大營(阿波可汗之前東撤後駐紮在高昌地界的大營),留守人員傷亡慘重。
阿波可汗判斷,對方必然從俘虜口中得知自己的去向(襲擊白山),但未必知道自己已經失敗,所以毫不猶豫掉頭往西北方向跑。
沿著伊麗水,向西北方向跑。
他的動作很快,但這支楚軍的動作也很快,分兵來追,一直追到這裡。
連日的逃亡,使得阿波可汗的體力接近透支,原本帶著的眾多副馬(備馬),也陸續更換完畢。
他和隨從們,都已經沒了副馬,胯下坐騎一旦倒下,人,也就走不了了。
眼見著坐騎汗出如雨,跑著跑著已經開始晃悠,明擺著已經快要不行了,阿波可汗心中叫苦:這是天意?讓我死於此處?
正在危急關頭,前方出現零星帳篷,河邊又有不少綿羊在喝水,看樣子,是個小部落在此放牧牛羊。
阿波可汗見狀,如同迷失在大磧中的落單旅人,遇見了一支規模龐大的駝隊,激動地喊起來:「我是可汗,快來助戰!!事後有重賞!!」
他的隨從也喊起來,激動不已。
在這一片地區放牧的部落,都是匍匐在可汗腳下的順民,所以在可汗的威名之下,不可能有人無動於衷。
這麼大喊之下,果然起了效果:在帳篷營地四周的牧民,很快往這邊聚來。
阿波可汗見己方有了這些牧民助戰,從人數上要明顯優於追兵,心中稍定。
卻聽得後面雷聲炸響。
「砰、砰、砰!!」
追擊的令狐休、令狐緒兄弟,眼見大「肥牛」要有援兵,顧不得距離太遠,直接拿起騎銃射擊。
一番胡亂射擊之下,還真射倒不少目標,但是兵力對比,己方處於下風。
然而令狐兄弟和部下已經紅了眼,不管不顧向前沖,他們咬牙追到現在,是因為從俘虜口中得知逃跑的是突厥可汗——阿波可汗。
這可是不得了的戰功,所以他們拼了命都要追。
身被數創的令狐休,之前因為交戰時墜馬,摔斷了右小腿,卻咬牙堅持著,一路追到這裡。
因為傷口發炎,他已經開始發燒,燒得腦子有些混亂,但視野里卻一直不離前方那些逃竄的突厥人。
弟弟令狐緒身上也多處受傷,身上鎧甲和戰袍已經被鮮血染紅,分不清哪些血是自己的,哪些血是敵人的。
其他楚軍,既有戰兵,也有令狐家的部曲,全都卯足力氣,要一拼到底。
他們很快將攜帶的騎銃悉數射擊完畢,拔出佩刀、拿起長矛,拼盡全力向目標接近。
額頭髮燙的令狐休,忽然看到那些向突厥騎兵接近的牧民,向突厥騎兵抬起手臂。
然後,手中的短棒綻放火光,以及雷鳴。
「砰、砰、砰!!」
突厥騎兵人仰馬翻,瞬間傷亡過半。
那一刻,令狐休、令狐緒兄弟以及同袍,只覺難以置信:這是哪裡冒出來的神仙啊!!
但很快反應過來:對方用的是騎銃,所以,是友軍?
竟然能在這種地方遇到友軍,令狐休心中一喜,但隨後兩眼圓瞪:不、不對,這是搶功勞的混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