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血色
天邊暮靄沉沉,到京城時已經需要掌燈。聶府老管家帶著十幾個侍從在碼頭等聶玉瑤。聶玉瑤一行人從朔州到沁陽再回京城,一路上用了小半月的時間,將將趕上過元宵節。
京城積雪未化,只是碼頭上人來人往,未化的雪也被踩成了泥冰,看不見白茫茫一片了。
「主子一路辛苦了,安公子日日盼著主子回來呢。」一個身著灰色長衫的老者上前說到。
聶玉瑤只是翻身上馬,低頭對老管家說:「我帶回來三個人,替我先安置好。」末了還補上一句:「不許府里任何人去找麻煩,包括安遠,若有點什麼差池,我只拿你問。」
老管家一眼就看見身後跟著兩個士兵的樓子瑕,氣質出塵,頗有幾分遺世獨立,嘆了一口氣,就請樓子瑕上轎了,再給小六子和綠娥重新雇了轎子。
聶玉瑤和紅雲快馬加鞭回了宮,楊玄楊霄則是馬不停蹄的回沁陽將王瑟娘接入京,因在船上的時候接到安如意給她的飛鴿傳書,看了內容聶玉瑤便立馬讓楊玄楊霄接王瑟娘。
風灌入眼鼻,讓兩人有些睜不開眼,外宮禁軍也沒人敢攔聶玉瑤的馬,就這樣一直快到中和門才下馬,直奔蕭祜的昭和殿。
「滾!拖下去殺了!」聶玉瑤還只脫鞋入殿,就聽見兩扇門裡頭蕭祜的怒吼,隨後是幾個女子求饒的聲音。
安如意帶著十個小太監將人都拖了出來,一開門就看見了聶玉瑤,笑臉迎了上來:「聶昭儀回來了,快進去吧,皇上正生氣呢。」安如意是位比張選的大璫,年紀輕輕,只有二十九,是蕭祜從前的書童,生的一副好皮囊,文質彬彬的,前些日子出了外差,他做的事都是蕭祜直派的,聶玉瑤也不知此人平日神出鬼沒的在幹什麼。
「好。」聶玉瑤調整了一下呼吸,整理好笑容,推開了木門。
殿內是一地酒水污漬,好些盛菜的碗碟都跌落在地,兩邊爬伏著好些樂師。蕭祜抬頭見來人是聶玉瑤,也泄了幾分火氣,屏退了所有人。
聶玉瑤行了大禮:「張祿帶回,暫押天牢。莫氏一族斬四十八人,充入教坊司四十人,從黨斬二十八人,充軍十人,抄沒白銀共計兩億,黃金六千萬兩,各類奇珍不計其數,我已命人一一詳列供陛下閱覽,此外從莫府帶回一套上好的樂器,已命人抬入樂庭司。宜和長公主守完夫喪後會入住觀音寺……」
「還守什麼,無非拖延。」蕭祜似乎是有些頭疼,一直在揉,語氣是極度不耐煩。
「那我命人即刻押回。」
蕭祜揮揮手,蹙著眉頭:「先不說這個,如意應該給你寫信了吧,你如何打算。」
信里就是要聶玉瑤在中元節之前殺了趙峻,趙峻是世家大族一勢的主力,張選和安如意是明面上的閹黨,而聶玉瑤剛替楊氏翻了案子,是最佳的動手人選,要讓趙峻死得讓人無把柄可抓,這便是不易,聶玉瑤沉默須臾:「求陛下容我細想。」
蕭祜突然像個想到壞主意的孩子,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張選!把張祿帶到箕樓去。」
聶玉瑤:「陛下就要下雨了,不如改日吧……」
蕭祜突然斂了笑容:「阿瑤,我現在很不開心。」聶玉瑤也是心中一凌,起身和蕭祜往自己的康和宮去了。
聶玉瑤從沒像現在一樣,覺得康和宮到箕樓的那條黑道是如此的短。蕭祜在前,聶玉瑤在中間,後面是安如意的步子。
打開鐵門,上樓出暗室。是一間建制精巧的竹樓,院內有曲水小溪,槐花樹兩三,君子蘭幾叢,小年就是站在一棵槐樹下回首望著聶玉瑤。
蕭祜和安如意就停在了台階上。聶玉瑤走到小年身邊,將茫然的小年輕輕抱在懷裡。張祿一身囚衣跪在籬笆邊,旁邊是張選和幾個老太監。
也許除了小年,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阿瑤,殺了他。」
「不不不!奴才知錯了,要殺要刮奴才絕不冤,只求放過小年,他很乖的。」張祿的頭一遍又一遍狠狠的磕在鵝卵石上,不一會就頭破血流了。
「姑姑,姑姑,救救小年啊,姑姑不是一向都誇小年的嗎?小年快磕頭,求姑姑救你!」張祿連滾帶爬的到聶玉瑤腳邊,瘋瘋癲癲的拉搡著小年。
小年只是看看張祿又抬頭看著聶玉瑤:「昨夜我做夢,說想我爹了,夢裡阿瑤姐姐就答應帶我見見爹,阿瑤姐姐果然沒有食言。」小年臉上掛著無暇的笑容,不懼不怨。
不知不覺聶玉瑤的一滴清淚已經順著臉頰流下滴到了小年拉著聶玉瑤衣服的小手上。
張選也有些動容了,但是也只得將張祿拉開,早晚是個死,自己又何必心軟惹禍上身呢。
「阿瑤姐姐曾說有這一天的時候一定是爹爹做了極大的錯事,父債子償,天經地義,小年讀聖賢書,自是明白。」
「阿瑤。」蕭祜已經不耐煩了,安如意上前幾步將一把匕首送入聶玉瑤手裡,將聶玉瑤的手往前送了一寸,示意她快點動手。
聶玉瑤在那一剎那想過求情,但是求情就等同背叛,火上澆油,是必死無疑的,她不想死,如今只能進,無路可退。
……
那天聶玉瑤將小年抱在懷裡,蒙住他的眼睛,白刃隔開白潔的肌膚,鮮紅的血染紅了槐花樹榦,血噴涌而出,小年的身體一點點的在聶玉瑤懷裡慢慢變冷,張祿刺耳的慘叫聲也是不絕於耳。
蕭祜很開心,安如意還是如從前一般,只是嘴角掛著淺笑。隨後是元宵節,那天入夜後下了暴雨,安如意安排了馬車送聶玉瑤回聶府,一出宮天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
「陛下晚膳沒有吃多少,要不要現在吃點夜宵?」張選去監督張祿的凌遲刑了,是安如意在。
「嗯。」蕭祜心情看上去很好,安如意喚了安斂,去御膳房傳膳。
今兒晚膳開始,這已經是安斂第五次往御膳房跑了,一個晚上皇帝殺了三個廚子,十幾個宮女舞姬,安斂原本也是提心弔膽怕蕭祜一個注意就把自己也殺了。
安斂一踏入御膳房,廚子們就跟抖篩子似的。
「行了,別抖了,聶昭儀回來了,皇上現在高興著呢,沒準還有賞呢。」說完這些廚子才敢開始做吃食。
「聶昭儀之前不是病了嗎?怎麼是回來了?」一個消息不甚靈通的小廚子問到。
「去去去,主子的事兒你瞎打聽什麼。」小廚子聽訓斥也閉嘴了。
等了一刻鐘,就做好了幾樣小食,安斂先行端了過去,還沒推門入殿,只聽見安如意和蕭祜的對話。
「不必再言,如意我要做最壞的打算。」
安斂不敢偷聽,及時敲了門通報。
小食送進去后,殿里又只有安如意和蕭祜兩人,吃完小食后似是又說了幾句話,就歇了,安斂在門外守夜,安如意也未再出來。
蕭祜:「如意,你答應我。」
安如意:「陛下?」
蕭祜:「活著……」
蕭祜說的極細聲,如同在夢囈一般,安如意後來又喚了幾聲,蕭祜沒有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