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腥冷鮮血不停流竄,彷佛是在為所有死不瞑目的村民鋪好到黃泉的路。
她不會忘,永遠都不會忘。
即便倖存的她被迫成為刺客,即便歲月模糊了親人村民的臉龐,也無法模糊深深烙在心頭上的恨!沒能殺光那些狗官禽獸是她唯一的遺憾,可就算下了黃泉,她也不會放過那些人。
她深信,所有人都在等著。
等著那些人為罪孽付出代價的那一天。
血債血還,他們會永遠永遠等著。
乾裂嘴唇無聲彎揚,掀起一抹喜悅的微笑,接著冷眸閉合,傲挺身軀終於墜入黑暗,無力地趴倒在馬背上,可那布滿鮮血的手掌,卻始終緊緊握住那取人性命的兵器,彷佛是要將這份血海深仇一併帶下幽冥。
鷹嘯劃過天際,一隻雄偉蒼鷹隨即飛至月魄的上方盤旋,沒多久,綿延沙峰的另一頭也跟著出現兩抹高大的身影。
兩人策馬賓士,在沙漠上掀揚起一陣沙霧,不過須臾,便來到月魄的身邊。
「就是她?」騎著黑馬的男子率先出聲,那是和南朝完全不同的北國語言。
他的身形剛悍壯碩,比任何一個南朝男子都還要高大威猛,渾身上下儘是狂霸之氣,讓人不敢小覷。
此外,他還有一雙深邃灰眸,即使頭上臉上皆綁著黑色布巾,讓人看不清楚長相,但那雙灰眸卻讓人印象深刻,不過四目相交就能讓人心頭一震,彷佛要被那雙灰眸望進靈魂深處,甚至被奪走心魂。
他是拓跋勃烈,征服北方莽莽大漠、統御八大部族的唯一帝王,北國漠王。
「據探子回報,被追殺的是個女人,那些南朝士兵連追了她好幾里,直到邊境前才停下,一個個全都恨得牙痒痒的。」一旁的斑圖立刻恭敬回報。
他與拓跋勃烈幾乎同樣高大,頭上臉上也同樣綁著黑色布巾,眸色卻是深黑,說話的同時,眼角餘光始終打量著那奄奄一息的女人。
她渾身是血,背上有多處刀傷,刀刀深幾見骨,左臂和右背更是被箭矢貫穿,她傷得如此重,竟然還能甩掉百名邊軍,策馬跑到這麼遠的地方?
拓跋勃烈沒忽略月魄嚴重的傷勢,只是讓他感興趣的,卻是那把始終被緊緊握在血手中的迴旋刃。
迴旋刃看似一體成型,卻在刀柄處透出某種玄機,刀身看似剛硬沉重,刀刃卻出乎意料的薄銳輕巧,即使沾滿污血,鋒芒仍然不減分毫。
若是拆開來看,倒像是兩彎弦月反身相連而成,形體獨特罕見,只是雙面皆有利刃,若是掌握不住訣竅,不只傷人還容易害己,就他所知,南朝並沒有出現過這種兵器,然而倒是有名刺客專門拿著兩把彎刀四處行刺。
據說那兩把彎刀形體也是特殊,不若一般彎刀剛長,卻也不似匕首短小,刀身形狀正好也是弦月。
那名刺客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三教九流,而是殺人無數、大破北頭山河套軍營的南朝頭號通緝要犯——
月魄。
「百隊人馬卻追不到一個女人,自然是要恨得牙癢。」他莞爾打趣,猿臂不過一伸,原本在天上盤旋的蒼鷹竟瞬間俯衝停在他的臂上,他低聲在蒼鷹耳邊低語幾句,才又讓蒼鷹振翅高飛,飛向塔克乾的方向。「她犯了什麼罪?」他又問。
「這女人殺了那些人的將軍。」斑圖如實稟告。
灰眸微微掠過一絲波光。
「南朝新指派來的邊關大將軍?」
「是。」
「倒是個好消息,怎麼死的?」灰眸睞向月魄。
「刀刃迴旋,一刀封喉。」斑圖將探子帶回來的消息,如實稟告。
就因為這女人殺了那南朝將軍,他才沒在她越界的那一刻誅了她,只是他原本盤算那些南朝士兵會為了追殺她而自投羅網,沒想到卻是事與願違。
「好身手。」拓跋勃烈挑起濃眉,忍不住出聲讚賞,接著翻身下馬,自懷裡掏出幾顆水滴狀的暗紅藥丸。
「王?」斑圖忍不住一愣,看著拓跋勃烈將藥丸喂入月魄的嘴裡。
那是血竭,是千年龍血樹的樹脂,具有止血消炎散熱的效果,可內服外用,對內外傷皆極具療效,珍貴難尋,是南朝所沒有的保命奇葯,整個大漠也只有區區三株龍血樹,王卻將如此珍貴的藥材用在一個南朝女人身上。
王打算留下她?
「讓邊境的人繼續盯梢,若是有人越界,一律殺無赦。」語畢,拓跋勃烈已將人抱入懷裡,躍上馬背。「另外,給那匹累壞的馬兒一些水喝,然後帶回到邊境的軍營里養著,牠認得南朝的地理形勢,將來派得上用場。」
「是。」斑圖立刻點頭,卻忍不住出聲提醒。「王,她是南朝人,我國族人不會歡迎她的。」說不歡迎是含蓄,事實上,所有的北國人對南朝人都是恨之入骨。
兩國之間的戰火蔓延了將近三世,當初開戰的原因多數人早已遺忘,卻忘不了南朝人是如何的卑鄙無恥、殘暴無情,不但喜愛自相殘殺,凌虐戰俘的手段更是令人髮指。
戰火燃燒最旺的那些年,每天都有北國的戰俘被綁在高高的木樁上,被火烤、被箭射,被許許多多慘無人道的手段給虐殺,然而在戰場上浴血奮戰的北國人,只能遠遠望著自己的弟兄在眼前慘死,然後再被大卸八塊,死無全屍。
北國對南朝的恨已不是三言兩語就能道盡,王若是將人帶到任何一個部族,勢必都會引起軒然大波。
「我知道。」拓跋勃烈卻是不以為意,將月魄固定在自己的胸前,然後便迅速拉起韁繩,策馬調頭。
「她還是名刺客。」斑圖急聲又道。
是南朝人就已經夠糟糕,可據觀戰的探子回報,這女人身手了得,刀起刀落全在眨眼之間,讓人壓根兒措手不及,防不勝防,顯然是名訓練有素的刺客。
「那又如何?」拓跋勃烈睥睨回頭,狂霸傲然,懾人的王威瞬間表露無遺。
斑圖立刻低下頭,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人我會帶到塔克干,順道與塔克干族長議事,稍晚你將邊境狀況回報。」
「是。」
彷佛要將大地燃燒殆盡的烈日,終於在夕陽西沉的那一刻消逝,然而取而代之的卻是強勁刺骨的寒風,以及成千上萬的毒蛇猛獸。
大漠里的日,可以熱死人。
大漠里的夜,也可以凍死人。
無論日或夜,大漠總是充滿了致命的危機,若不是對大漠相當熟悉,下場只有死路一條。
而月魄,卻幸運的活了下來。
而且她還能清楚感覺到,有某種強大的存在始終待在她的身邊,即使在幽幽晃蕩的黑暗中,那股存在仍然讓她本能的全身戒備,難以安心,於是就在月上枝頭的那一剎那,她奮力掙脫黑暗,迅速睜開了眼。
火光在模糊的前方閃爍,她不斷眨眼,直到可以看清楚一切,緊接著她立刻察覺到那股存在就她的右方,於是猛地轉頭。
火光中,就見一名慓悍高大的男子坐在爐灶前,擦拭把玩一把迴旋刃。
她的弦月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