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疏
()陶然愣愣地看四處飄散的白色粉末,「小蟲,你不會就這麼死了?」
空空蕩蕩,只有風吹過的山谷的嗚咽。
陶然起身把碎裂的衣服紮好,撲過去扒開人形狀的粉末。
陶然有點說不出來的恐慌,所謂傳說中的物種,育兒場所涵蓋整個星域的強大族群,食物是貴重金屬的奇怪生物,給與她強大力量的所在,居然一瞬間成了飛灰?
小蟲的冰涼滑膩的肌膚觸感在還,他的舌舔過她嘴唇沾染血液咸腥的味道也在。
「不要開玩笑好不好?你要這樣死了,存心想讓我自責?沒用的,我一點也不會內疚。」陶然白著臉一寸寸扒開粉末,「那樣程度的爆炸而已,最多幾毫升血液的能量,你要連這點威力都抵擋不住,還談什麼遨遊宇宙啊!那麼多黃金都白吃的?」
陶然等了片刻,只有樹葉在她身邊打旋兒,她抿嘴,「好,你要死,先把吃我的東西吐出來。」
陶然沒有得到回應,默默低頭扯下腰間裝金砂的布袋子,倒出半口袋金燦燦的沙粒,雙手平放在那一堆白色粉末上,提起殘餘的力量,收緊肌肉。白色粉末成分複雜,親物性非常低,縱使陶然花費了巨大力量也難將其聚集。她嘆一口氣放棄,親手一點點收攏到布袋中,只將落在石縫中的那些強力聚集起來。
「你救了我一次,總不能讓你暴屍荒野,等找到風水寶地再安葬也了,也不枉費你留給我的半個心臟。」陶然落寞地紮緊袋子,搖搖晃晃起身,抬眼看坡地下綿延數十里的山地,片片樹葉在黃昏閃爍金光,可天大地大,終究還是只有她一個人。
陶然眼眶發熱,抽兩下鼻子,努力讓身體多餘的水份不要流出。
「我說,你自怨自艾也該看時間……」
陶然驚喜地扭頭。
小蟲艱難地從石縫中爬出來,「發什麼呆,還不過來幫忙!」
陶然被罵的通體疏通,三兩步跨過去,一把抓起小蟲珍重地放在手心,手掌顫抖,沙啞道,「你還活著呢!」
「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小蟲扭動,原本筷子長短的身體縮到手掌長短,身形更加纖細,原本溫潤的玉色透出蒼白來。
陶然身體僵住,動兩下嘴唇,她的全家人,確實都死了!
「給我血!」小蟲注意到陶然的反常,抬眼看去,只見陶然臉色煞白,眼圈赤紅,神情前所未有的抑鬱,它擺兩下頭,小聲道,「我餓了!」
陶然顫抖著將它放到自己右胸的血洞處,伸出一根手指戳已然合攏的傷口,用力擠出血液來。小蟲欲言又止,慢吞吞將頭湊過去,有一搭沒一搭地吸食起來。
一人一獸沉默,都有點不知說什麼好。
「我家也死光了!」小蟲吸到半飽住口。
陶然扯一下嘴角,摸摸小蟲的身體,任風吹動散亂的頭髮。輕風帶來遠處的花香,隱約有幾聲尖嘯和獸吼,也許是她幻聽,還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
「和人類不同,從卵形成的那一刻鐘開始,我便有記憶。」
陶然掏出信號彈拉開,一點煙火衝上高中后猛然爆開,光芒照亮整個蜈蚣山群。陶然丟開紙筒,找了個避風的角落休息,「你吃飽了嗎?」
小蟲橫一眼陶然,「你失血過多,體溫已經下降了。」
陶然看一眼被吸食后的傷口閉合良好,再看看大腿根上慢慢侵出的血液,拉出匕首割開牛仔褲,將小蟲放進去,「把這裡的傷口處理一下。」
小蟲小心地舔那些翻開的血肉,它的唾液沾染在肌膚上形成一層薄薄的膜將傷口包裹起來。
「後來呢?」
「什麼後來?」小蟲詫異。
「你有記憶的後來呢?」
「那真不是什麼好記憶。」小蟲貌似陷入回憶,黑色的小眼珠一動不動,陶然安靜等它整理思維,半晌后小蟲才道,「宇宙從來都不和平,能力者有無數的種類,每一類都有自己所屬的星域。星域和星域之間的戰爭,能力者和能力者之間的戰爭,宇宙大融合之後,總是要確立一個站在最頂點的力量。和操物者相對的力量,精神能力者的頂點存在,魂師並不滿足操物者制定的規則。上層的戰爭局限在一個小範圍內,數以百計的魂師突襲了操物者的議會,大部分家族成員被無聲無息的黑洞吞噬。」
「雙方都控制了大量的星域,偷襲發生之後的幾個宇宙紀內,各個星域都在清剿對方的勢利。無數魂師或者操物者被暗殺,各個星域和家族對所謂的血統和種姓更加重視,混血兒在那個時候沒有生存的空間。」
「操物者幼崽存活的條件非常苛刻。」小蟲爬到陶然頸項,找了個溫暖的角落捲縮起來,「操物者的能力強大,相反繁殖卻非常困難,誕生的卵在最開始只是一團高能物質而已,如果得不到足夠多智慧生物的血肉賦予生命,它和宇宙中的隕石沒有任何差別。」
「所以你小時候只是一團有意識的物質而已?」陶然覺得有意思。
「在平安的時代,家族成員會橫跨幾個星域為即將誕生的幼崽尋找一片適合生長的育兒場。育兒場內必須有高等級的智慧生物,必須有豐富的高能礦場,也必須有足夠多的食物,之後只要安靜地等待千百年,就能增加一個家族成員。」
「時間可真夠久的。」
小蟲無奈,「操物者的傳承依賴血肉,魂師卻只在數量無限多的精神能力者中隨機產生,雖然幾率很小,但是基數夠大,最重要的是,他們能夠在很短時間內長成。」
「所以呢?」
「所以,即使我們單體的能力出眾,但是依然輸了。」
「魂師取代了你們的地位?」
小蟲點頭,「最後一次撤退,母親藉助別人的幫忙逃到崑崙虛,魂師們忙於疏離新的廣闊殖民地,所以我得以保存。」
「那你是怎麼出來的呢?」
「崑崙虛雖然安全,但是空間無限廣闊,母親重傷,無法為我找到合適的育兒場,甚至連找一位培育者也很困難。我在卵內困守了千年,幾位魂師偶然間破開結界進入崑崙虛,母親才得到一個機會保存我的生命。」
「怎麼做的?」
「那幾個魂師內訌,重傷。母親承諾幫助其中一個把她的傳承之石拋出崑崙虛以幫助其找到繼承人,只要她奉獻出精神之眼保護我的能量不會在虛空中流失——要知道,卵在一定時間內如果不孵化的話,會逐漸死亡。」
陶然再摸一下小蟲,有點理解他孵化那一瞬間的迫不及待。
「得到了精神之眼后,母親將全部的生命力給了我,她說她已經把誘餌放了出去,只要我耐心地等待,總有一天會有魂師或者其它什麼人發現崑崙虛,然後把我帶出去。」
「很顯然,她成功了。」
「是的,在我繼續又等待了千年,這個機會才降臨。」小蟲難得地笑了一下,「從我了解的情況看,宇宙果然是螺旋的,操物者的全盛時代過去,魂師興盛。現在,魂師興盛了幾千年,開始逐漸走向沒落了。你知道么,將我帶出崑崙虛的魂師,和千年前的魂師比起來,力量的差距,大得讓我欣慰。」
「可是,你怎麼選擇了我這個培育者呢!」陶然終於問出這個問題,她不夠強,不夠聰明,甚至連目前僅有的能力也是因小蟲而得到。
「你是我接觸到的第一個控物能力者,我沒有再多時間等待。」
「柳書恆不合適嗎?他比我更聰明。」
「哦,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聰明人。」
陶然呲牙,「你是在嘲笑我笨嗎?」
「坦誠而已。」
「不過,你今天居然和我說這麼多,我很開心。」
小蟲沉默一下,「陶然,我只是想告訴你,死亡什麼的並不值得傷心,活下去,一直活下去才是最艱難的事情。」
「雖然你的安慰非常另類,但是,我明白你的心情。」陶然勾起嘴角笑,蒼白的臉湧上一點紅暈,她將小蟲捧在手心,伸出右手作出握手的姿態,「好,我承諾從此刻開始,完全信任你。」
小蟲笑一下,彆扭地將前爪放在陶然手心,「彼此彼此!」
陶然全身猛然放鬆,這才感覺到痛,神經一抽一抽,她摸頭,「咱們只有等人來接了。」
小蟲側耳聽風聲,風中飄渺的音響,連綿的迴音不斷,它笑一笑,「是豐子期的聲音。」
陶然興奮地雙手雙腳爬出去,遠遠地應了一聲,片刻后又是一聲迴音,果然是豐子期。
陶然四處張望,找了塊巨大的青石爬上去,抬手向遠處招。
兩個黑色的影子飛快奔過來,豐子期鐵青著臉,之後的柳書恆嘴角抿得死緊。兩人看到陶然滿身是血,神色不好,豐子期忍不住罵道,「你是豬嗎,逃跑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
陶然笑一笑,放心地將手到放到奔過來的柳書恆身上。
豐子期狠狠看一眼柳書恆,「柳書恆,你放開!」
柳書恆淡淡瞟一眼豐子期,蹲身,陶然爬上去。
豐子期黑臉,「勢利眼的傢伙,明明該第一時間找陶然,為什麼轉方向去奪紅旗?」
柳書恆臉白了一白,沉默半晌,「捕捉到豹獸的氣息,它們受傷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主人,錯過這個機會,再沒有下一次。」
「所以不顧陶然死活?」
柳書恆摳住陶然的大腿,沉默地在樹林間飛奔,豐子期完全沒有放過的意思,「柳書恆,所以對你說,贏比人命還要重要?」
「我要是你,就不該現在鬧事。」柳書恆忍無可忍停下,「我有把握,她沒有生命危險。」
陶然心中有一瞬間失落,爾後沖豐子期笑,「我沒事!」
豐子期暴跳如雷,「你看你全身上下還有什麼地方是好的?」
陶然笑一笑,柳書恆道,「請你讓開。」
豐子期看看陶然,再看看柳書恆,氣極反笑,「好啊好啊,反正你自己都不在意,我何必妄做小人,不奉陪了!」說完轉身跳開,一溜煙不見影子。
「陶然,你生我氣嗎?」柳書恆小心翼翼地看陶然。
陶然展開笑臉,「書恆,我知道你從不做沒把握的事情。」
柳書恆點點頭,可心中卻隱約有失落,也許他是在期待,如果陶然能夠不管不顧地痛哭或者大罵,他才會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