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舊事與新王
早上九點,路暢準時來到燭的樓下。
第一個周六本不該這麼度過,路暢心裡嘟囔。事實上,阿莫還送給他了新的實習警員證,方便他日後出入。
「有沒有搞錯?」路暢滿臉委屈,「我是來讀書的,不是來辦案的,為什麼要給我這個?」
他指著照片的位置,「而且還拿學生照當照片!」
「這也算你的實習一部分啦,以後你的檔案會記上:路暢,在本科期間於某某警局實習,表現優異。」阿莫擺擺手安慰道。
我有什麼特殊的啊我一個普通人!路暢吐槽了無數遍。但是據長樂說,某人入社的晚上不僅畫了押,而且簽了一份300頁厚的合同,其中第287條需要甲方無條件服從社內安排,否則要付,唔,大概路暢一輩子也付不起的違約金。
「反正你的培養計劃之前是學院定的,現在是學院和Amy一起定的,我們盡量不佔用你的學習時間。」長樂壞笑道。
總而言之,周末是要乖乖雙手交出了。
路暢也不敢打電話催促大小姐,蹲在地上逗樓下的大橘貓,一隻吃飽了就懶懶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肥貓。忽然看見地面影子靠近,路暢一抬頭,髮絲掠過眼睛,很好聞。
燭穿了一件黃色卡通短袖,一條熱褲,白色運動鞋,此正半彎著腰和路暢並排站著,看樣子是在打量橘貓,眼睛睜得大大的。
「沒有夫人好看嘛。」燭看了一眼就抬起頭,「走吧。」
到警局的一路上,燭都很少說話。只是趴在車窗看沿途風景。
看樣子,是沒有機會再見到面試晚上的小西洋裙了,可惜。某人心裡感嘆道。
辦公室在三樓。路暢和燭出示相關證件后推門而入,阿莫和Sir已經在裡面等候。
「啊,小林燭來啦!哎呀,跟四五年前我見你的時候一樣可愛嘛!」路暢剛推開門,就見到一個滿臉胡茬的大叔張開懷抱。
燭側步到路暢身後順手把路暢往前一推。
「別那麼見外嘛,17歲生日送你的粉紅兔喜歡嗎?」大叔一副寵溺的樣子。
「不喜歡,扔地上了。」燭找個凳子坐下來,辦公桌上堆得全是文件和卷宗,看起來亂糟糟的。她拉開辦公桌的柜子,手伸進去摸了摸,輕車熟路地拿出一罐可樂。阿莫已經把放映幕布降了下來。
「你們來得正好,我和Sir剛剛拿到報告,我們有些新想法。」阿莫打開電腦,點開卷宗的PDF文件,拉近案發現場的圖片。
「屍體沒有中毒跡象,」她指向照片中死者脖子,「普普通通的失血過多。我們調查死者的身份時,發現了些有趣的…」
「小林燭,你說現場赤鬼來過?」Sir突然插了一嘴,打斷了阿莫的講述。
「麥芽們發現了不少毛髮,像是赤鬼。」
「那東西天天在深山老林里,頂多半夜冒充個山魈傷人,怎麼會跑到市中心?」
路暢拿到長樂送的袋子的時候,裡面還有幾本書,路暢無聊的時候翻著看了看,無非是一些什麼志怪啦、異獸啦什麼的。對於赤鬼的記載他也看過,常年在亂墳崗附近群居的猿猴,容易產生些後天不幹凈的靈,但沒有什麼能力,無非是襲擊一下附近村民的牲畜,遠不至於殺人。
「這不是你們警局該管的事嘛。」燭輕呷口可樂說道。
「我有些想法。」Sir推了一下眼鏡。「事實上從那件事之後,他們就銷聲匿跡了,我不相信。」
「一定有什麼被我們疏忽了。」他輕聲道。
「你太累了。」燭搖著可樂撐著腦袋呆看著窗外,「夫人說的。」
「我昨晚提審管家了。」
燭扭頭看他,那個男人的臉被早晨的陽光染上光輝,卻一點也不生動,反倒像是死的。
「你不想知道他跟我說了什麼嗎?」
「他開口過嗎?」
「還記得吳諶嗎?」
空氣忽然凝滯,只有塵粒躍動在窗邊泄下的光束中。
「我們,或者說我,一直在苦苦思考,明明那麼多相似的手法,那麼多不明不白的死因,毫無來由地,混蛋地,那麼容易地殺人…為什麼沒有標記?」
「我真的不明白。」他苦笑一聲。
「直到後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一件被他們視為恥辱,不會留下任何標記,而只會越隱秘越好的事。」
「你想到了吧?小林燭。」
燭一口一口抿著可樂,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
「清理門戶呀。」
她面無表情一字一頓。
「我早該發現的。」Sir扔了一沓子卷宗在桌子上,「一共四起,三代以內血親,乾乾淨淨呢。」
「所以,那不是赤鬼咯,」燭一臉認真,「是什麼芥子?居然把我騙了。你告訴夫人了嗎?」
「喲,小林燭,你居然不怕我給夫人添亂?」男人挑著眉毛嬉笑道,臉上又浮現乖張的玩笑。
「咦,這個小男生是你男朋友嗎?」Sir才發現自己沒見過路暢。
「路暢,新人。」路暢訕笑著伸手。
「你好你好,」Sir很爽朗很大度地握住路暢的手,忽然路暢感覺自己的手似乎被鐵鉗死死夾住,但隨即就鬆開來。
「小傢伙這手勁不行啊,得多練練。」
「他是學生,跟我一樣,不是給你賣命的。」燭難得為路暢說了句話。
「你到底從管家那裡知道什麼了?」燭盯著他的眼睛。
Sir被燭突然的嚴肅搞得有些不知所措,撓了撓腦袋,滿臉無辜。
「他說,半夜提審他嚴重影響睡眠質量。」
「就這?」
「還有就是,他說他對我們已經無意義了。」
「什麼意思?」
「我告訴他了我的發現。」Sir指著桌上的文件。
「他很慌張,第一次見到這麼慌張。」
「被殺的又不是他的親屬。」
「我也是這麼想,但是他握住話筒的手都在抖。」
「我當時很激動。我讓他告訴我王究竟躲在哪裡。」
「但是他整個面部都在抽搐,臉色像紙一樣白。我喊了他很久,他才慢慢轉向我。」
「他說,新王登基了。」
「所以,這些失去了組織庇護的人,就像落難街頭的死狗,不論是管家,還是吳諶。」Sir唏噓地說道,「那個人,該稱之為舊王嗎…可惜不能親手殺了他呀。」
「他們總部在?」
「京都。」
銀色的餐刀靜靜懸浮在兩個人間。
當下是間裝飾精美的小洋樓。深紅色實木地板折射著冷冷的月光,靠近起居室的位置鋪了層羔羊絨地毯,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櫥櫃和辦公桌都是紅松做的,松香味久久不散,乳白色的長桌,擺了些餐具,身穿睡衣的男人坐在靠近門的那邊,另一邊是個戴著銀色眼鏡的年輕男人。
「吳諶,你躲著不見我,我好難過呢。」年輕男人取下眼鏡擦了擦,在月光下試看后又戴上。與此同時,餐刀也抖了一抖。
「我沒有做對不起組織的事吧。」吳諶冷冷地說。
「沒有,完全沒有。」年輕男人抿嘴一笑。
「看樣子您要趕盡殺絕呢,王。」吳諶輕嗤一聲。
「吳諶,你覺得對上我,你的勝算有幾分?」年輕男人掰著指頭認真數了起來,「一、二、三。唔,不能再多了呢。」他認真地看著吳諶。
吳諶想說話,年輕男人卻比劃了一個噓的手勢。
「你的芥子,夢魘,應該沒有我的刀快。而且,我還捨不得你呢。」
「按照組織規矩,我還是現任管家。」吳諶聲音沙啞。
「欸欸欸,別生氣,別生氣啊!我就想跟你算一算嘛。第一,你幫那傢伙全身而退,我生氣了嗎?第二,你不來參加我的登基大典,我生氣了嗎?第三,我給你認錯的機會,你卻拒絕了,我,生氣了嗎?」
男人滿臉微笑,只是有節奏地叩擊著桌面。
「當年你從月初社投誠,我以為你是認得清局勢的。自己命的問題上,要糊塗嗎?嗯?」
吳諶不接話也不反駁。
「既然你犯了這三條,在別人來,已經夠死一萬次了。不過我現在正好缺人。」
銀色一閃而過。
吳諶發出慘叫,左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右手,血濺在桌布上。
「就拿走三根手指作紀念吧,想好了,隨時找我喲。」年輕男人整理一下領結,起身準備離去。
忽然,時間像是止住了,男人的身影僵住,叩擊聲、水流聲、心跳聲…統統不見。
但下一秒,猶如厲鬼咆哮聲響徹四周!血紅色的身影從周圍牆壁湧出,匯聚,緊緊束縛住吳諶的四肢。那男人一扭頭,表情已經說不出的猙獰,笑的那般詭異。
「真當我不敢殺你?」男人死死掐住吳諶的脖子,提起他來像提起只兔子一樣容易。
吳諶只是亂蹬亂踢,眼睛逐漸向上翻去。
「跟我講規矩,你不知道我們刀斧手,歷來就不遵守規矩嗎?」
年輕男人鬆開手,吳諶狠狠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
「最後最後一次機會,別再惹我,」男人低頭打量著他「別--再--惹--我。」
「我其實真的很好奇,一個硬骨頭,是怎麼背叛了自己曾經的社員的?」男人又恢復了臉上的微笑,那種笑容讓他勝券在握。
「吳諶,你就是一條狗,是誰的狗,有區別嗎?」
他拿冰冷的餐刀拍了拍吳諶的臉,血紅身影潮水般散去。
「現在告訴我,你是我的乖狗狗了嗎?」
「是……我的王。」